7月中旬，在距離市中心30公里的餘杭區徑山鎮小古城村，北苕溪沿岸露營地裡，戲水納涼的客人絡繹不絕。負責人啟路剛安頓好十幾批客人，又頂著大太陽趕到了6月才開張的親子研學農莊。
▲遊客在苕溪營地露營、戲水。
就在7月初，啟路帶著親子研學農莊開張首月就營收10萬元的好消息，興沖沖地找到了村黨委書記、村委會主任林國榮，得到的卻是林國榮一句淡定的回覆：“還不夠。”
接受採訪時，林國榮特意翻出微信，解釋“不夠”的原因：“去年國慶長假，啟路經營的露營地單日門票收入就破6萬元。我發了朋友圈，好多人說我吹牛，結果呢？今年勞動節，露營地的單日門票收入破了8萬元！”
“農莊是新項目嘛，確實還有更大的空間。”啟路幹勁十足，“更何況村裡有個‘定海神針’，讓所有人都相信日子會越過越旺。”
2005年1月4日，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的習近平同志在小古城村調研時，作出了“加強基層民主法治建設，服務好‘三農’”的指示。由此，“村裡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成了小古城村的村規，林國榮說，這正是大夥嘴裡的“定海神針”。
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作黨的十九大報告時指出：“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是人民民主的真諦。”深刻領會報告精神，小古城村將“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高懸在村裡的醒目之處，這個不大的村莊因為獨創的基層民主議事工作法聞名全國，成為全國民主法治示範村。
“新村民”眼裡的“老規矩”
這個“虧”吃得真賺
2021年，捕捉到露營風潮的苗頭，家在餘杭良渚的啟路探訪了省內的56個鄉村，尋找合適的地點投資露營地，最後還是看中了隔壁的徑山鎮小古城村。“離主城區近，離高速口也近，有山有水，綜合條件一流。”啟路說。更巧的是，當時村裡正好收拾出一塊空地，準備招引露營地項目入駐。
▲啟路在露營地裡為客人劈柴。
啟路找到了林國榮，提出了很有誠意的承包方案。他原以為村委會會很快同意，沒想到，林國榮只留下了一句不甚確定的話：“等我們與村裡人議一議再說。”
遵循“村裡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小古城村以“樟樹下議事”為最初形態，在實踐中探索出了以“議什麼”“誰來議”“怎麼議”“議的效力”為基礎，以“提、議、審、決、督、評”為關鍵步驟的“四議六步”民主議事工作法。依靠“眾人議”尋求發展的最佳路徑，已經成為全村人刻在骨子裡的習慣。
當然，這個好習慣的養成難免有磕磕絆絆，比如“降圍牆”這件事。為改善村容村貌，村裡規劃降低民居圍牆高度，選擇了錢一組作為試點。“當時，反對的聲音真不少，有的說要保護私密空間，有的說自己好不容易建好的圍牆不捨得拆，對於圍牆應該改建成什麼樣的意見也不統一，大樟樹下開了幾次協商會都不了了之。”林國榮說，村裡想出了一個好辦法，特意組織村民代表去附近的美麗鄉村考察，帶大夥長見識，還拍回了很多照片，再通過民主協商，終於把圍牆降不降、怎麼降的事兒定了下來，“錢一組的新面貌讓人眼前一亮，成了全村的門面。現在，越來越多的村民主動要求降圍牆。”
事越議越明，“路”越議越寬。再看啟路投資露營地這件事，林國榮召集了村委會幹部、村集體經濟全資控股的杭州小古城旅遊發展有限公司代表、村民代表等約20人，一起討論方案。結果，真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
提出反對意見的小古城旅遊發展有限公司總經理唐文銘，是餘杭區面向全國招聘的首批鄉村職業經理人。“如果只是收租金，對村子的長遠發展沒有好處。露營地做得好，村裡的收入也只有那點租金；如果做不好，牌子砸了，以後誰還來投資？”唐文銘提出了自己的觀點，“我們應該免租金、搞聯營、拿分成。”
這場求短期利益還是謀長遠發展之辯，唐文銘最終“勝出”，“免租聯營”的決議擺到了啟路面前。“開始我覺得自己吃虧了，生意做得越大，村裡分得越多。”啟路回憶，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是“賺”了。
露營地項目推進中會遇到各種困難，啟路是有心理準備的，但他沒想到，村幹部總是及時出現，和村民一起幫他解決問題。“就說營地接電，原先估摸著總要3個月，但村幹部一邊幫忙協調有關部門，一邊找來本村的電工師傅施工，1個月就完工了。”啟路說。還有招工，村幹部幫著宣傳，10個崗位很快招滿。
半年不到，啟路就收回了前期投資。露營地賺錢了，村集體經濟有了增收，部分村民能在家門口工作，還多了筆穩定收入，實現了“三贏”。“村裡‘老規矩’的好處，我算明白了。”啟路說。
“疫情期”裡闖出“機遇期”
這條“線”串得極妙
露營地的成功，林國榮是有預見的，十幾年來村裡通過民主協商，大夥的心越來越齊，人心齊泰山移。“我們曾用3年時間，針對不同村民群體，開了無數次議事會，最終將全村近千戶村民的14000畝土地流轉到了村集體。土地流轉後，村民可以拿到每5年遞增10%的流轉款，而集零為整的土地可以按不同用途交給不同的專業團隊打理。”林國榮說，“這樣一來，村民也從田裡解放出來了，可以通過再就業或創新創業的方式來致富。”
▲小古城村的民宿。
說到“專業打理”，唐文銘很有發言權。2020年至2022年，村裡把相對靜默的日子用來修煉“內功”，建設了一批“網紅”項目，比如彩虹滑道、古靈精樂園、卡丁車賽道、水上樂園碼頭等等。“這些項目的建設用地原本都是村裡的閒置土地，小古城旅遊發展有限公司制訂出項目規劃，由村裡民主協商同意後建設。既然是和大家商量的，就更要對大家負責。”唐文銘介紹，彩虹滑道是所有項目中最先建成的，成功吸引了不少遊客，在此基礎上，公司又在它的周邊搭建小的娛樂設施，對古靈精樂園項目進行試水，一個多月後，紛至沓來的遊客證實了樂園的可行性，古靈精樂園才正式進入實質性建設流程。
這些景點、項目循序漸進穩紮穩打，通過聯營、自營的方式為村裡創造營收，古靈精樂園今年上半年營收已達136萬元，預計全年營收可達250萬元；同時還給村民提供了近50個就業崗位。村民宓小華曾是一名農用運輸車司機，現為古靈精樂園後勤總經理，月收入6000元左右。“看到自家村子變化那麼大，很有自豪感。”宓小華說，“我沒把自己當成打工的，而是把工作當成自己的事業來幹。
餘杭區啟動的美麗鄉村提升行動，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在示範村裡建設景觀綠道。“但是，最初規劃的綠道走線，並沒有把彩虹滑道、古靈精樂園和卡丁車賽道考慮進去。”唐文銘說，為此，他們拿著規劃方案召集鄉賢議事。眾人商議後，村裡提出了綠道走向的優化方案。
▲小古城村共富綠道俯瞰圖。
▲共富綠道沿著北苕溪串起了各種農文旅項目。
綠道新規劃畢竟涉及相當部分村民利益，村幹部又開始與村民積極協商。“那段時間，我們拿著規劃圖紙，挨家挨戶講解綠道對村子的意義。”林國榮說。聽到綠道建好之後還能健身，連上了年紀的老姐姐們都沒意見了。
如今的小古城村裡，一條沿溪而建、總長近5公里的綠道，串起了露營地、彩虹滑道、古靈精樂園、卡丁車賽道、水上樂園碼頭，以及眾多農家樂、民宿。沿著綠道玩一圈，沒個一兩天還真不夠。
▲小古城村的網紅彩虹滑道。
小古城村用“老規矩”把大夥兒緊緊團結在一起，也給啟路這樣的外來投資人吃了顆定心丸。因此，他於今年上半年啟動了第二輪投資，承包了村裡一處農場，建成親子研學農莊。在農莊投入運營前，啟路的招聘啟事上特別寫著：本村人優先，月薪5000元。
踐行“村裡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2020年至2022年，小古城村交出了漂亮的“成績單”，逆勢闖出了新的發展“機遇期”：村集體經濟可支配收入每年增長100萬元左右。
“一村富”遠不如“村村富”
這個“團”抱得到位
今年上半年，小古城村介紹民主議事制度的宣傳欄裡出現了一處微小的改動，一塊嶄新的“眾人幹”標牌加入其中，“四議六步”中的“六步”也有了2.0版本——“提、議、決、幹、督、評”，將原先的“審”合併於“督”，新增了“幹”。一字之變，更好地詮釋了“村裡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從“眾人議”到“眾人幹”，正是“商量著辦”的題中之義，是知行合一謀求高質量發展的生動實踐。
▲小古城村村口，立著“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的標語。
2021年，徑山鎮開啟了以“鄉村新社區”探索共同富裕現代化基本單元建設的新嘗試，按照“核心村+成員村”模式，在全鎮成立3個“鄉村新社區”。以小古城村為核心、聯合周邊3村1社區的“小古城鄉村新社區”便是其中之一。2022年9月，5個村（社區）的代表共聚小古城村，在那棵象徵“眾人議”傳統的大樟樹下，討論成立“杭州古城控股有限公司”的相關事宜。
“以前我們是在大樟樹下商量自己村裡的事情，現在，大樟樹見證了我們村社抱團發展的歷史時刻。”林國榮說，各村社代表協商後決定，由杭州古城控股有限公司作為平臺，整合從事農文旅產業的經營戶、擁有閒置房源和停車場地的農戶，以及外來創客、投資者等資源，為“鄉村新社區”協商議事、合作共贏創造條件和機會。
▲村民在大樟樹下議事（資料圖）。
打那以後，小古城村村民對於“富”有了新的認識——一村富不算富，村村富、家家富才是真富。因此，大夥兒將杭州古城控股有限公司稱為“強村公司”，而公司要發展強大的“村”，已不僅僅是自家村子，而是抱團發展，做大“蛋糕”。
成立未滿一年，“強村公司”承攬了5個村（社區）的綠化養護、物業管理等業務，並提供了24個就業崗位。小古城村的“網紅”綠道也延展到了另外4個村（社區），串起了潘板橋村的徑山花海、雙溪村的雙溪漂流等13個景點，以及求是村、橋頭社區的民宿及飯店集群。不僅要留客，更要抱團爭取回頭客，因此，綠道又被冠以新稱號——“共富綠道”。因為抱團發展模式，預計“強村公司”今年會為5個村（社區）帶來新增營收500萬元。
▲在雙溪漂流戲水的人們。
“今後，‘強村公司’還計劃進軍生態加工、生態農業、研學教育、產業孵化等領域。”說到這裡，林國榮賣了個關子，“反正將來肯定有驚喜。”
在“八八戰略”的指引下，依靠“村裡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小古城村激發出了無限活力。2022年，小古城村集體經濟可支配收入達1007萬元，較2003年增長了31倍；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52760元，較2003年增長了近7倍。村裡的榮譽牆都被掛滿了，“國字號”牌匾除了全國民主法治示範村，還有全國鄉村旅遊重點村、全國文明村等，前來交流考察的團隊絡繹不絕。今年，村裡最高單日接待考察團21個，預計全年接待考察團2000個，帶著泥土芳香的小古城村“四議六步”民主議事工作法，已成為全國基層民主實踐樣板，香飄萬里，花開遍地。
【北高峰觀察】
“四議六步”，“三力”融合
——謝俊
“村裡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這是一句囑託、一道命題，也是一顆“種子”。這顆“種子”在18年裡生根發芽，經過“眾人議”到“眾人幹”的過程，終於長成了發揚基層民主、推動共同富裕的“大樟樹”——這是小古城村提供的“杭州樣本”。
踐行“村裡的事情大家商量著辦”，其要義還是在“商量”之後，落實於“辦”。因此，新版本的“四議六步”民主議事工作法將原先的“審”合併於“督”，新增了“幹”，正是對這一要義的精準把握，接續的發展之力中也必然包含“三力”合流——
以“眾人議”為基礎，使思想認識達到統一，形成“人和”，為一切行動提供凝聚力；
有了統一的認識和共同的目標，勁才能往一處使，發展建設才會獲得必需、足夠的生產力；
當藍圖最終在集體的實幹中化為現實，新一輪的“議”與“幹”自然合而為一，衍生出具有更高自我要求的內驅力。
協商民主是實踐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形式，而基層民主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體現。“同心合意，庶幾有成”，無論是“樟樹下議事”的“老規矩”，還是版本不斷更新的民主議事制度，形式雖不同，卻萬變不離其宗——凝心方得聚力，行穩終能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