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追光做對了什麼,破圈究竟破的是什麼圈?
最近我們發現,《長安三萬裡》成為了教育、親子圈裡的香餑餑,許多家長群裡都流傳著一份“《長安三萬裡》48首詩詞彙總”,不少語文老師、教育機構、育兒博主也向家長們推薦了這部電影。有的家長帶孩子看完電影回來後就會考孩子背詩,48首壓力可真不小……
網傳“48首”節選
用電影雞娃,可行性有多大?電影裡經過藝術加工的吟詩戲份能讓孩子更好地理解古詩詞嗎?近日娛理工作室跟兩位媽媽、同時也都是育兒領域KOL的粲然、呂花花聊了聊,得到了不同的觀點。
粲然:作家,某兒童素質教育品牌創始人,為6-14歲少兒讀寫提供解決方案
呂花花:珠寶設計師,播客電臺“呂花花講古詩詞”作者
追光動畫的十年是一個摸著石頭過河的過程。創始人王微憑藉著一份想要做“中國的皮克斯”的心氣離開土豆網創業,早年的《小門神》《阿唐奇遇》《貓與桃花源》都是原創題材,品質不錯票房卻都只有幾千萬。後來《大聖歸來》的票房成功影響了整個動畫行業,追光也開始轉向傳統神話IP,借用大眾耳熟能詳的人物,講出他們想講的故事。
娛理工作室此前多次探訪過追光動畫,追光的團隊基本保持在200多人的規模,人員較為穩定,不少都是近十年的老員工,有的已經從新人一步步升到動畫總監、電影導演。每部電影按照工業化流程走,每個環節的團隊做完一個項目接著做下一個項目,三部電影滾動式推進,這樣的話每部成本控制在六七千萬左右,最終票房5億上下,可以維持公司運轉。
但追光需要一個機會來“破局”,需要比小青小白、哪吒楊戩更有認知度的人物,他們自然而然想到了李白,然後由李白這個點發散出了整個故事。(詳情請戳→為了配得上李白的《將進酒》,《長安三萬裡》花了一年半做這場戲)
王微已經漸漸隱退到了幕後,把臺前交給了年輕的創作者們。《長安三萬裡》的編劇一欄署名只寫了一個化名“紅泥小火爐”,筆者推測跟之前的“新神榜”系列一樣,是一個核心小團隊的集體創作,但不排除仍以王微為主導的可能。
《長安三萬裡》成功了,評分和票房都創造了追光歷史上的最佳,且是斷層領先。
看《長安三萬裡》的票房走勢很有意思,7月8日上映後的首週末它只能排在日票房第三的位置上,前面有兩個更能打的選手《消失的她》和《八角籠中》。到了第二個週末,《長安三萬裡》突然開始爆發,7月15日以17%的排片砍下28.5%的票房,擊退了上映第二天的《碟中諜7》;7月16日週日更是衝上了日票房冠軍;
第三週,7月22日週六,《長安三萬裡》又重演了一次奇蹟,以14%的排片產出25%票房,超過了上映第二天的《超能一家人》,上座率高達37.7%。
究竟是誰在源源不斷地給《長安三萬裡》票房“續航”?這個答案並不難找出,走進任意一個影廳就能發現,這部電影在暑期檔成功吸引了大量親子觀影群體。
追光之前的“新傳說”、“新神榜”兩大系列都明顯以偏成人為主要目標受眾,畫風、人設、故事都偏成熟,《白蛇》裡的個別戲份還引發過是否適合少兒觀看的爭議。《長安三萬裡》則是老少咸宜,尤其適合帶娃觀看,一下子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呂花花告訴我們,她就是因為看到了教育類的賬號都在推送“《長安三萬裡》48首詩詞彙總”,才決定跟老公帶著三個孩子全家出動,一起去看這部電影的。
娛理工作室發現,《長安三萬裡》的確受到了很多官媒和教育類賬號的推薦。人民日報、新華社、央視新聞、今日影評等都肯定了該片對詩詞文化的弘揚,有專家表示,影視作品幫大家彌補了詩歌教育、審美教育上的不足,讓大家能夠更好地理解詩歌妙在何處,美在何處。
不同於《滿江紅》是虛構人物做主角,《長安三萬裡》故事中出現了大量每個中國人從小就開始反覆聽到的名字,電影上映後引發的詩詞熱、古風熱更加強烈。有的觀影活動結束後,組織者還安排了把《將進酒》全文打在公屏上,全場觀眾集體大聲朗誦的環節,受到參與者好評。
粲然和呂花花都“二刷”了電影,都回憶稱他們觀影時的確有很多家長帶著孩子來看,孩子對於片中出現的詩人和唐詩也都有明顯的反應。“只要有一首詩出現,他們就會此起彼伏地呼應,這是跟其他電影都不一樣的、給我比較大沖擊的一個點。”粲然說。
粲然的孩子上小學六年級,片中出現的詩基本都背過。“《長安三萬裡》已經成為了一個文化現象,裡面不僅有家長的需求,也有孩子的需求,將近三個小時的電影他們也能耐心看完。
但我發現其實他們對於文學歷史和詩人的人生,不一定有完整的概念。他看到很多他知道的人一起喝酒,一起社交,會好奇問這是電影裡演的嗎,還是當時真的是這樣?這一代孩子接收信息的方式跟我們是不同的,《長安三萬裡》從影像上給了這些孩子一個很好的文化普及和思辨的過程。
我的孩子之前肯定是最喜歡李白的,但這部電影裡他很喜歡高適,可能因為電影裡的高適有一個很長的人生軌跡,有慢慢成長豐滿的過程,所以他對高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包括一些大人也是,對歷史人物有了新的認知,以前不太認識高適,現在瞭解了高適,以前覺得杜甫就是一個老邁的詩人,現在也看到了他年輕調皮可愛的一面。我覺得這是《長安三萬裡》非常好的一個點,就是不把人物固化,孩子會覺得他們是不是像語文課本里那樣扁平的、符號化的,有了一個可以思考和討論的空間。
他們都是看視頻、讀圖長大的孩子,用這樣的方式把詩歌嵌入進去,比你在他們旁邊放一本《唐詩三百首》讓他們搖頭晃腦地讀和背更符合他們這一代的習慣。”粲然表示。
不過,在《長安三萬裡》是否能被用來提升孩子詩詞和文化儲備這一點上,另一位媽媽呂花花有著不完全相同的看法。她對於《長安三萬裡》中對詩人、詩詞的呈現是不認同的。
呂花花有三個孩子,大女兒12歲,兩個小一點的孩子7歲。呂花花自己是中文系畢業的,對文學史有著濃厚的興趣,她的孩子們也在詩歌的薰陶中長大。
“大女兒看完電影沒有特別多的評價,她依然很喜歡李白,沉浸在《將進酒》裡面,還學著電影里人物的樣子把它吟誦出來。兩個7歲的孩子知道其中的一些古詩,但他們對故事記得不會很清楚,可能更喜歡的是那種氛圍。
看完我跟老大有了一場辯論,從我的角度看我是很生氣的。因為電影裡很多地方都是跟史實不符的,你演的是全國人民,包括小朋友都知道的歷史人物,如果是像裴十二那樣,歷史上確實有這首詩,但沒有裴十二這個人,它講的場景又跟裴十二很吻合,你虛構一下可以;但你像李白是被郭子儀救的,為什麼要安到高適身上?高適46歲的時候才出名,跟杜甫和李白就見過兩面,史書上都有記載的,為什麼要說他們年少時就相識?賀知章是當朝宰相,他怎麼可能被那樣當眾扔出來?
第一次去看的時候,我們旁邊坐了一個媽媽和一個孩子,當然這是個案,不代表更多人。媽媽就跟這個孩子說,你看李白這個人多麼不靠譜,李白是我的偶像,我真心很愛李白,我聽了這話是很不舒服的。如果影視劇有一部分是虛構的,那麼應該標註一行字,告訴大家本故事部分為虛構,這樣的話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一刷完呂花花和大女兒的辯論:電影有沒有貶低李白?
關於《長安三萬裡》中史實和虛構的關係,娛理工作室之前的推文中曾寫過。追光動畫的聯合創始人於洲後來也在人民日報上發表文章稱,他們的改編遵循“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原則,在依據史實的基礎之上,在一些歷史的空白處進行合理推斷,以豐富故事情節,完整人物塑造。
當然,後世的我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歷史人物的真實全貌,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理解。
隨著《長安三萬裡》的持續熱映,很多相關育兒分享帖也在網上流傳。
例如有一位媽媽求助,“看完電影讓孩子說感想,孩子不肯開口怎麼辦”,還有的家長剛從電影院回來就摁頭讓孩子開始背48首詩,類似的帖子都遭到網友強烈批評:“這種家長有什麼毛病,好像小孩出來玩不配高興一樣”,“這種‘考考你’的口吻太窒息了”,“為什麼做什麼事都一定要有意義呢?”
粲然和呂花花一致認為,這種試圖通過電影來雞娃的行為“大可不必”。
“我覺得真的不要強迫孩子去背,他最後會很痛苦,可能以後都不想跟你去電影院了。
我女兒背了幾百首古詩,我給她講詩都會把古詩的背景,當時的歷史、文化、甚至音樂講給她聽,因為很多詩是有音樂的,琵琶什麼的都給它還原出來。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這種已經是很白話的詩詞了,但是如果你不知道當時的唐朝歷史的話,你背它有什麼用?‘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是發生哪個歷史事件前後的?詩是歷史和文化的結合,所有詩詞都是有‘根’的,沒有史的詩就是漂在水面的油花。”呂花花說。
呂花花向我們分享了她帶大女兒二刷後給她留的思考題。呂花花認為,只有瞭解背後的歷史,才能真正讀懂這些詩。
這也是呂花花對《長安三萬裡》不滿意的另一個原因,她認為一首詩只有按詩人創作時的情境如實演繹出來,孩子才能感受到古詩的美,如果安到其他場景裡念出來就不對了,片中只有《將進酒》那場戲的還原度是最高的。
“我們家三個小孩天天在家唱《Let it go》,因為它裡面有情緒。《長安三萬裡》不用融入48首古詩,就認認真真像《將進酒》這樣拍一遍,所有孩子出來就都會自己唸詩。”
粲然也認為《將進酒》這場戲最出彩,“動畫本來就是以實代虛,在這個過程當中,主創把想象力、創造力、虛幻感、衝擊感做到了極致,放到這場戲時,全場都很嗨。”
粲然倒沒太在意歷史還原度的問題,但她也同樣看重對孩子的興趣引導。她認為無論是《滿江紅》還是《長安三萬裡》,都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一次追溯和重塑,用幾首詩歌或一段歷史的角度去切入,這已經是一次很好的普及教育。孩子看完電影之後勢必會留下深刻的印象,自然而然也會對詩詞、歷史文化產生更多興趣。
“背詩有一種是為了應試,還有一種是,現在的孩子比我們的視野要寬闊得多,他們看到一個美景、聽到一首曲子,會下意識地有中國文化式的反應,自然會聯想到‘江月何年初照人’、‘海上生明月’這些詩句。在剛性需求下面,它是一個集體無意識的文化行為,是一個民族共同的語言,我覺得這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現在流行的教育方式,家長帶孩子去看個電影要背詩,進黃鶴樓要背詩,去岳飛墓要背詩,其實是大可不必的。當孩子瞭解了詩歌背後的故事,瞭解這個人物,他自然就會對這個東西產生親近感,記憶裡就會蘊含這些東西。
教育在每個家庭裡面是沒法去標準化的,但《長安三萬裡》所引發的關注我覺得是非常好的。我們一直在探索怎麼能讓傳統文化走到孩子面前,被他們歡迎,變得耳熟能詳,我認為《長安三萬裡》用了一種比較誠實甚至可以說是尊重的方式。”粲然說。
此前追光向娛理工作室透露過,“新文化”系列的下一部要做什麼還沒確定,這個系列可能會考慮四大名著甚至當代文學。
呂花花覺得,《長安三萬裡》的票房成功下次不一定能夠複製:“李白是整個中國文學史上的最大頂流,你還能想到比他流量更大的人嗎?拍蘇軾都不會有這麼多人去看,因為蘇軾太高冷了,起碼我不會領我家7歲的小朋友去看,很多詩是婦孺皆知的,但詞比詩要難。”
搭上了這股“雞娃浪潮”,呂花花認為,《長安三萬裡》勢必能票房大賣,拍好了的話甚至應該比20億更高:
“這個時代這麼重視教育,一說是講李白的,哪個家長不想帶孩子去看?比起補習班來說,這點電影票錢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