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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帶貨的舞臺上，李佳琦的同行者有：明星劉濤、董潔、林依輪，知識分子羅永浩、董宇輝，名門貴族向太、章小蕙……但李佳琦與他們從來不是同一群人。讀懂李佳琦的命運要看他身後的叢林裡，海參哥、蔣暉、大藍、孤狼、天諾老吳、劉思毅……這一眾草根出身的電商創業KOL和他們的粉絲。很多人從沒聽過這些名字吧？秀才和一笑傾城出圈前，我們也不知道他二位是中老年人繭房裡的super star。同樣道理，這幾位KOL在電商創業的繭房裡大名鼎鼎，交遊廣闊，桃李滿天下。李佳琦的生存空間不是直播間裡豬豬女孩們的粉紅世界，而是直播間背後群狼聚首的血色世界。
KOL孤狼透露過直播電商這個賽道的叢林法則：“迭代速度超乎想象，是5分鐘級別的賽馬，抄襲速度快到次日就出同款，再加上價格戰和全域ROI的比拼，讓這個賽道擁擠到紅得發紫。”有粉絲在評論裡說：“不用等次日，一個款爆了，還沒下播，同款低價就出來了。”
以這樣的卷速，李佳琦去年消失3個月再復出，直播江湖已經迭代幾百輪了。雖然水面上的粉絲沒有流失，但水面以下李佳琦直播間的低價優勢已經不再。曾經靠“全網最低價”立足的李佳琦，復出後最大的痛點就是“貴”，並且無力迴天，僅僅3個月，天已經變了。
售貨員不應該懟顧客，但李佳琦以前也是個暴脾氣的售貨員，“有沒有努力”不是他第一次懟顧客，有一次直播間裡顧客說助播小姐姐素顏醜，李佳琦當場炸了：“說我們醜的，你自己有多天仙啊？又沒讓你花錢進來看！”助播打圓場叫他別說了，他越懟越來氣：“我就要說！三觀很正確！”
復出之後的李佳琦，一直被詬病“貴”，去年11月還因為比資生堂官方店貴幾百元上了負面新聞。“貴”是他的死穴，精神壓力在他體內嚴重超負荷，有點火星子就會炸，說他貴比說助播醜還令他神經過敏。他頭疼死也解決不了價格貴的問題，潛意識裡寄希望於豬豬女孩們努力賺錢，接受他貴。
（這裡留一個小問題，新型電商行業為什麼要瘋速迭代，卷這麼快不累嗎？本文稍後會有答案。）
李佳琦事件後，中工網做了個問卷調查：“最近三年你漲過薪嗎？”，28.1萬人參與調查，其中6%的人工資有較大增長，49%的人基本沒變，37%的人降薪了。
出於各種原因，最近幾年漲工資很難，但6%這個比例會讓信奉“努力就能成功”的優績主義者望而卻步嗎？不會。別忘了李佳琦是從什麼樣的比例裡殺出來的，2016年歐萊雅專櫃200個銷售冠軍參選，只有李佳琦1個人去美腕當了主播，2018年美腕創始人戚振波決定辭掉其他100多名主播，全公司圍繞李佳琦來運轉。（記住這個動作，李佳琦發瘋的伏筆埋在這裡。）
優績主義的信念是，只要足夠努力，就可以擠進那6%。這種信念在李佳琦的叢林裡濃度特別高，薇婭、海參哥、蔣暉、大藍、孤狼、天諾老吳……他們的共同特點是草根出身、白手起家、沒背景、沒學歷，李佳琦大學肄業、薇婭高中輟學，另幾位都是二本、專科、技校，劉思毅是北大畢業，但也是小鎮青年靠不懈努力擠進北大。努力是他們手裡唯一的工具，如果放下“努力就能成功”的信念，那隻剩絕望。李佳琦因“工資漲沒漲,有沒有努力工作？”被圍攻時，電商KOL蔣暉發了一條微博反映出他這個群體的真實想法：“李佳琦說了一句正確的，但是不能公開這麼講的話。如果是由一個電商博主這麼講，其實是一句正常不過的勵志雞湯。”
企業虧損造成工資不漲，是符合規律的，等公司扭虧為盈，工資會再漲起來。需要警惕的是，公司越賺錢，員工越貶值，這聽起來匪夷所思，而這個詭異的趨勢正席捲電商的叢林。
電商KOL海參哥和蔣暉交流管理經驗：“電商的後半輪，做得越來越大的公司普遍特點是內部SOP顆粒度非常細，1個月薪50萬的操盤手，帶著100個月薪5千的執行人員，幹1個億的項目。我現在就追求這種顆粒度。給員工們講個殘忍的現實，不要覺得現在拿得少，以後會越來越不值錢。最開始會開直通車的人年薪50萬、100萬，這幫人現在都找不到工作了，因為現在月薪6千、7千的車手已經開得很好了，整個流程徹底SOP化，人才完全貶值。趨勢就是極少數能拿100萬的操盤手，和普遍拿5千、1萬的執行人員。”（注：直通車車手是電商行業的一種崗位。）
他們口頭舉例的數字當然不準確，但從中可以粗略感受到在這個極速增長的行業裡，約1%的員工努力當上操盤手擠進富裕階層，剩下約99%的員工則貶為低薪螺絲釘，從事極簡單的執行工作，這又將導致能力無法在工作中增長，花在簡單工作上的時間越多，越失去成長機會，持續貶值。令人警惕的是，在這個體系中，99%員工降薪與經濟好壞無關，是極致SOP管理模式造成的必然趨勢。（注：比例是根據海參哥、蔣暉對話粗略估算的，非調研數據。）
自從我開始關注SOP，和同事們探討過幾次。工業革命之後，科學管理的理念就是走向標準化和專業化分工，事實上SOP已經在現代社會存在很久了，是先進的管理經驗，那為什麼蔣暉描述的電商行業SOP趨勢如此令人擔憂呢？他們追求的顆粒度太細了，前所未有。
1、 科學管理中專業化分工的目的是，把每位員工都安排在適當的領域中積累知識、發展技能從而提高工作效率。而顆粒度極細的SOP恰恰是通過消弱專業知識和技能的積累，來提高效率。蔣暉分享了孵化健康類IP的成功經驗，整個團隊完全不懂健康，操盤手抄書寫稿子，交給IP念，IP只要會念稿就行了，為什麼選他念稿呢，因為他的形象氣質符合健康類用戶的期待，唸完之後就沒他什麼事了，後續交給其他工種，模式跑通後，大量複製。
2、 過去顆粒度極細的流水線作業批量生產只在製造部門，製造部門追求效率，很合理。現在流水線作業批量生產進入到了創意部門，然而SOP顆粒度太細顯然會嚴重阻礙創新，這個矛盾怎麼解決？電商培訓鼻祖蔣暉說，電商行業的趨勢是效率型打敗創新型，所以要放棄創新，選擇效率。可是沒有創新，公司效率再高也是原地打轉，如何解決呢？答案是模仿，模仿別人的原創，用更高的效率打敗原創。
行業苦抄襲久矣，有人諮詢：“面對同行模仿怎麼辦？”
蔣暉的解答是：“其實我做項目的核心，重點尋找那些同行模仿不了的地方去發力。而對於同行就能模仿的地方，我們要成為模仿同行的人，而不要成為創新者。”
簡而言之：能抄則抄，抄不了的才自己想。要成為抄襲者，而不要成為創新者。
3、 互聯網進入AI時代，單一技能極易被AI替代。當下需要加強通識、學科跨界來增強人的競爭力。而電商企業內部“SOP追求極細的顆粒度”，正好與AI時代人才升級提升綜合能力的大趨勢相悖。對於員工個體而言，越小的顆粒度被AI替代的風險越大。對於人類整體而言，喪失創造力，意味著在AI面前徹底繳械投降。
然而這些都不在電商老闆們的考慮範圍內，他們爭先恐後竭澤而漁，為什麼？這片叢林裡效率的傾軋、狼性的廝殺，讓人瞠目結舌，彷彿一片從未出現過人類文明的原始森林。李佳琦出事，同行們馬上蹭流量玩梗賣貨，電商KOL天諾老吳馬上拍視頻教學：“真實的商戰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每一個行業裡都局部存在狼性文化，但是從未見過任何一個行業，狼性濃度這麼高。是什麼將他們吸引到了一起？或者說是什麼將他們篩選到了一起？
1、大環境文憑至上，這個小世界不看學歷，草根群體來尋找機會。
3、基於以上兩個原因，部分從業者沒有退路，只能成功，不許失敗，勝則一夜暴富，敗則一窮二白，懸殊太大，激發惡性競爭。（還記得我們前面留的小問題嗎，這個行業為什麼瘋狂追求效率？答案就在這裡。）
4、行業卷速太快，從業者忙於學習商業增長，無暇兼顧人文社科等“無用”知識。知識結構偏科，具備極強的賺錢智慧，但缺乏人文社科視角，難以洞察竭澤而漁的後果。
在“李佳琦帶貨懟網友”上熱搜之後，“李佳琦職業倦怠”也跟著上了熱搜。很多網友感到疑惑，李佳琦那麼有錢了為什麼不退休？是慾望沒有止境，還沒賺夠嗎？面對同樣的問題，我們普通人喝幾碗“捨得放下”的雞湯就解決了，而李佳琦的重症要放進他身後的叢林去看。
李佳琦所在公司美腕，2022年以超650億元的GMV高居MCN行業榜首，相當於一個肩部電商平臺的體量。他們是怎麼從狼群裡廝殺出來的呢？成為最狠的狼。2018年創始人戚振波辭掉其他100多名主播，全公司圍繞李佳琦來運轉，李佳琦常年凌晨4點收工，中午12點開工，每天工作16小時，完全沒有個人生活，因為高強度直播患上支氣管炎，發作的時候呼吸都很困難，隨身攜帶藥劑救命。他一天都不能休息，一休息，粉絲就被其他主播吸走。
美腕靠不是人的效率和李佳琦不要命的努力戰勝對手，成為行業榜首，然而這也為他們2023年最大的危機埋下了伏筆，全公司只有李佳琦一個頭部網紅，沒有主播矩陣。美腕旗下三大賬號，"所有女生"粉絲 273.9萬，"所有女生的衣櫥"粉絲163.9萬，距離 "李佳琦Austin"的7515.14萬粉絲有很大距離。李佳琦能打，不僅僅因為粉絲多，還因為他的大腦中有一個龐大的數據庫：“我腦袋裡有很多阿里巴巴都想要的數據，我收集到的數據比機器還準確。”如果李佳琦退休，美腕失去唯一競爭力，頃刻之間就會被電商叢林中的狼群剿滅。因此李佳琦現在無論是否財富自由，是否職業倦怠，仍然必須坐在直播間做售貨員，哪怕壓力大到亂懟粉絲，被全網追著罵，也不能趁機休息或引咎辭職，而是哭著道完歉再繼續直播，直到美腕完成“去李佳琦化”這個大工程，有了新的競爭力，李佳琦才可以喘氣。
在遵循叢林法則的電商行業裡，美腕和李佳琦過去如何以狼性傾軋對手，成為行業第一，現在就要頂住對手們怎樣的狼性傾軋。
看到這裡，李佳琦生存的叢林裡似乎全是窮兇極惡的狼群。也不是，他們是非常複雜的矛盾體，哪怕最兇猛的狼也保留著善的一面。
李佳琦懟粉絲事件後，危機公關發了很多新聞稿突出“李佳琦從道歉到公益”。李佳琦這些年的確參與過不少公益事業，比如2020年9月成立“李佳琦愛心基金”，捐贈1000萬元主要用於全國52個未摘帽貧困縣援建20所希望小學。
利己主義者海參哥頻頻輸出有毒的觀點：“不要做匠人精神，會讓你傾家蕩產” “作為一個創業者一定要簡單，就是照抄，找對標的案例直接抄。”他給創業者出的很多點子明顯存在物化女性的問題。但海參哥公司寫在牆上的企業文化是“不作惡”。他旗下某知名IP的團隊多數是35歲以上的女性員工，他在視頻裡熱情地跟創業者介紹35歲以上的女員工們有多能幹。
本文很多竭澤而漁的案例都來自蔣暉，但在商業以外的部分又不得不說，蔣暉是個好人。李佳琦被圍攻，蔣暉是少數發微博替李佳琦說話的同行。中工網做調查，近幾年只有極少數人漲薪，蔣暉也會發微博表達感傷。不知道他推崇的極致SOP管理模式導致大多數人必然貶值，是何心情？
蔣暉在業內口碑很好，北大畢業的創業者劉思毅說：“蔣暉我一直很感激，最能在我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給我情緒價值的大哥。他走過我所有的商業模式，我每次困惑的時候問他，總能得到一些他的見解。”作為電商培訓鼻主，蔣暉的管理思維影響了很多創業者，其中一些人也開始做電商培訓，比如他的“學生”劉思毅建立了流量操盤手社群，影響著8000位各行各業的老闆、業務負責人。在我們文章開頭列舉的KOL：海參哥、蔣暉、大藍、孤狼、天諾老吳、劉思毅……每個人都有上百萬粉絲，開設商業課，創辦私董會。以海參哥為例，他的商學院一年幫助超過50萬各行各業學員解決商業問題，私董會會費高達8萬，有約兩千人入會，他們交流的商業經驗又以短視頻形式發到網上分享給幾百萬粉絲。他們以創業導師的身份影響著電商行業的一大批從業者，他們善，則行業善；他們竭澤而漁，則行業竭澤而漁。
新型電商群體學習精神極強，然而信息繭房造成他們的知識結構非常偏狹。在另一個繭房中的我們，同樣偏狹。蔣暉、海參哥、孤狼……與劉擎、項飆、施展……同樣作為導師在網上授課，卻從未相遇，從無交集。誰能解救電商叢林中下一個即將發瘋的“李佳琦”和身陷極致SOP體系必然降薪的普通打工者？在兩個繭房打開大門建立來往之前，恐怕誰也沒有能力解救。
電商KOL們擅長的叢林生存法，無法取下懸在李佳琦頭上的把人逼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甚至那把劍就是叢林法則掛上去的。
人文社科現有的課程和書籍暫時也解救不了，因為新型電商行業問題太新、卷速太快、利益太大，電商從業者很難依靠人文社科書籍，為自己診斷開藥。何況在驚人的迭代速度下，誰敢花時間讀一本與商業增長無關的“閒書”？
希望有更多的經濟學、新聞傳播學、社會學、哲學、心理學等專業人士深度關注這個行業，有針對性的找到解法，幫助下一個即將發瘋的“李佳琦”和身陷極致SOP體系越努力越降薪的普通打工者。（請堅持看到這裡的朋友，多轉發分享，點擊在看，讓更多人突破繭房關注到這個行業背後的叢林生態，而不是表面的繁華。）
為什麼涉及到“新聞傳播學”？電商進入內容電商和直播電商階段，與自媒體密切捆綁，短視頻和直播是新型電商必備的載體，以上說的所有問題，既是電商的困境，也是自媒體的困境。在海參哥的商業課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教商家轉型做短視頻，他的“短視頻流量運營認知課”日常價為10000元，限時優惠為5980元，課程顯示目前有5033人已學習。而作為短視頻導師的海參哥本人，時常因內容違規被平臺封號。
最後也與張雪峰老師商榷，您考慮到現在每個人都能做自媒體，所以不建議專門報考新聞傳播學。反過來看，如果每個人都在吃自媒體這碗飯，卻沒有任何人研究新聞傳播學，任由自媒體野生髮展，有沒有可能最後所有人吃的都是餿飯，直至所有人咽不下這碗飯？如果新聞傳播學的課程不合時宜，那就優化課程，而不是因噎廢食，在全民自媒體的時代，把事關大眾最廣泛利益的一門重要學科勸退在高考志願表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