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改編難度天花板,尾魚的書為什麼這麼難改?

IP改編難度天花板,尾魚的書為什麼這麼難改?

作為晉江系網文小說的頭部作者之一,尾魚的改編運卻一直不太好。


已經影視化的作品中,《怨氣撞鈴》改編的網劇《示鈴錄》充滿粗製濫造感,評分僅3.2;網大《三線輪洄》由於男凝視角,評分5.8;改編自《開封志怪》的《玉昭令》評分4.1;《司藤》捧紅了景甜、張彬彬,卻陷入高開低走爭議;目前評價最高的《西出玉門》,儘管做到了人物、細節相對還原,但因節奏平緩沒有大範圍出圈。


2011年,在晉江系網文小說還充斥著霸道總裁的年代,尾魚憑藉《怨氣撞鈴》開創了懸疑言情題材的先河。她的筆下有不依附於男性的大女主,全新的世界觀,靈異的氛圍,以及各類歷史傳說、民俗雜談,幾乎涵蓋了當下影視劇的大部分爆款元素。


然而,在顧漫、墨寶非寶等網文作家一改一個爆時,尾魚卻一改一個撲。對於影視化改編,尾魚本人也一直處於消極態度。2021年,她曾在微博發佈長文,稱除了《司藤》,對其它送到手裡的改編劇本都表示強烈反對,但片方卻回覆她“有時候劇本看著不好看,拍出來就好看了”。2021年12月,她開心地發微博稱《七根兇簡》的版權已經收回。



尾魚的IP作品到底應該怎麼改?多年來,這個問題成了縈繞在讀者、觀眾以及影視創作者心中共同的謎。


如何製造懸念?


從懸念設置來看,尾魚的小說在改編時或許並不適合完全還原。


其小說行文的特點,通常以一個懸念起始,然後緩緩鋪開,最後揭開隱藏在冰山下面的巨大真相。


比如,《西出玉門》以葉流西這個神秘的女性角色開局,通過種種跡象預示她身手不凡、曾經歷過一場浩劫,但由於她處於失憶狀態,需要與同樣尋找真相的昌東攜手,共同前往羅布泊沙漠。途中,關內關外的傳說也一直以伏筆形式出現;《半妖司藤》則以司藤的死、安蔓和秦放的事故切入,導致秦放與司藤形成了共生關係,司藤的身世、秦放的車禍之謎也因此慢慢展開。


這種懸念設置方式,讓尾魚的小說迅速在同期作家中脫穎而出,並擁有了諸多書粉。但一旦影視化,這樣的敘事方式容易導致節奏緩慢、混亂。


編劇夢夢告訴娛理工作室,在懸念設置上,小說往往以第三視角切入。因為小說的畫面是靠讀者自己腦補的,無論用什麼順序,懸念都成立。但影視劇需要以第一視角切入,編劇需要把上帝視角的信息以男主或女主的視角重新交代給觀眾。


以《西出玉門》為例,影視劇以原著的第三視角切入,並沒有詳細交代人物前史,導致觀眾只能看到一個女性角色突然出現,滿沙漠亂跑。人設沒立住,觀眾自然不會關心其身世背後的懸念。稍不留神就會錯過的伏筆,相配的視聽語言也變成了故弄玄虛。


“這就是小說改編劇本的一大要素,轉換視角,還原原著如果一直用小說裡的第三視角,很多信息會丟失。《蓮花樓》就很聰明,它上來就以李相夷的視角告訴觀眾,一個武林之巔的天才落下神壇,被迫隱居,十年之後突然被捲進案件。這就讓出場幾分鐘的李蓮花人設清晰。觀眾之所以關心李蓮花後續如何,就是因為知道他曾經是天下第一。但《西出玉門》一開始觀眾不知道葉流西是誰,但好像也不太重要,昌東女朋友和同伴的死除非有線索暗示和女主相關,否則也留不住觀眾。”夢夢說。


編劇通用的解決方法,是在保留原著內容的基礎上,把講故事的順序調整一遍,讓觀眾更容易看懂且留下鉤子,並在適當的機會加點原創去豐富故事線,比如“有人死亡——引出案件,捲入主角——查找真相,出現關聯線索——進入正題”。


比如《司藤》在改編時,一開場就先交代了司藤是怎麼被殺死的,被埋到了(虛擬城市)達娜,再從男主角秦放的視角切入遇到司藤的過程。女主的身世懸念、男女主的羈絆都介紹得清清楚楚。編劇把司藤被殺、埋在達娜的信息提前的同時,將殺人的是白英(另一半司藤)的懸念留到最後,就能有效“鉤”住觀眾。



到了《西出玉門》,夢夢提到,可以在按小說順序講故事之前,適當拋出核心懸念,比如關內關外、詛咒、蠍眼等等,哪怕做成觀眾最好理解的殺人案。其次再簡單介紹葉流西的前史,告訴觀眾“有紋身的人很厲害並且遇到過大難”,暗示她的身份。或是透露葉流西和昌東過去的關係,隨後再引出葉流西找昌東,製造懸念感和宿命感。


“這對於經典IP來說是很難平衡的問題,還原原著觀眾容易看不懂,但不還原原著,原著粉又會抗議。這時考驗的就是編劇的功力了。”夢夢說。



如何填滿世界觀?


極大的信息量,又是尾魚IP影視化的第二重考驗。


尾魚是個旅行愛好者。她在大理旅行時,曾坐在一個書吧外曬太陽。看到面前紛紛擾擾的人,就想到在這些普通的旅行者面孔之下,會不會有一兩個人為了某種特殊的原因,從事著某種特殊的行業,遊離於現實生活之外,永遠輾轉在路上?基於這個有趣的想法,《怨氣撞鈴》便誕生了。


此後,尾魚開闢了她的懸疑言情宇宙。旅行所見的奇人異事讓她增長了諸多見聞與想象力,其作品通常在50萬字以上,擁有宏大的世界觀,能將其旅行中見到的現實世界與民俗、歷史中的想象世界相結合,產生出天馬行空般的詭譎、怪誕、恐怖感。


這樣巨大的信息量也給改編團隊提出了難題。


《三線輪洄》導演、編劇崔炎龍曾發文稱,為了還原尾魚宇宙完整的世界觀、設定、細節,《三線輪洄》團隊在詳讀多遍近57萬字的原著後,用思維導圖軟件將原著信息歸納成為“世界觀”、“主線”、“人物”三個板塊。僅因為在尾魚的另一部小說《龍骨焚箱》中出現過,他們又把近80萬字的“山鬼篇”再次梳理了一遍。基本所有能塞進網大中的細節,也都儘可能進行了保留。


原著粉要的是經典還原,但非原著粉要的是通俗爽快,這成了《三線輪洄》團隊面臨的最棘手的問題。於是,他們只能在主線上“化繁為簡”。


把57萬字的小說全放進一部電影中,會變成電影解說,但呈現節選內容又會讓普通觀眾一頭霧水。於是,他們便根據原著的脈絡半原創了一條電影主線——三姓水魈合力下祖源金湯調查當年易家翻鍋的真相,根據這條相對清晰易懂的主線對情節重新進行了編排和設計。但是,由於原著世界觀和角色星圖過於龐大,作為通常時長只有80分鐘左右的網大,《三線輪洄》的時長達到了罕見的110分鐘。


此外,尾魚的小說中還充滿了複雜的民俗、志怪設定。完全還原不適合影視化,不還原原著黨不滿意,這同樣考驗主創的改編功力。


劇版《司藤》的解法是將小說裡的妖族部分科幻化,把“妖”改成了“苅族”——外星的生命基因與地球上一些植物產生融合,長年累月的進化後漸漸擁有自我意識。導演李木戈在媒體採訪中介紹,這一改編是源自書中後續描寫丘山是用一顆隕石來催化異變司藤的,他便聯想到了天外來客和植物的混合體的方向。最終,這樣的改編讓《司藤》成了一個相對完整的新故事。


正在拍攝的《七根心簡》改編思路與《司藤》類似,影視化時將原著中人類犯下的七宗罪所引發的作惡,改編為“上古時隕鐵帶來七個神秘生物”,把血腥恐怖的黑暗面科幻化了。


《西出玉門》則修改了妖怪的設定,儘可能減輕恐怖性,讓觀眾更容易理解。比如把原著中類似於乾屍的人架子,改成由落金蟻寄生的沙土人;把用一隻眼吃人的眼冢,改成了會變成人形的言種等。


從目前的反饋來看,這些改編方式只能做到讓觀眾不出戲。因為其原理就像是把《聊齋》中的鬼改成了外星人一樣,多少抹殺了原著的靈魂。


於是,有很多讀者開始寄希望於動畫,希望動畫能解決真人影視中無法呈現的元素。目前,《三線輪洄》動畫版主頁的短評、討論數量已經超過劇版,熱門第三位的評論寫道:“dream一個怨氣的動畫版,現存的影視化沒眼看啊。”


如何寫好“尾魚主角”?


尾魚的小說雖然充滿了男頻元素,但本質上依然是女頻小說。


不同於大部分晉江系網文作者,尾魚筆下的女主角各個聰慧、獨立、颯爽,且戰鬥力爆表。《西出玉門》中的葉流西霸氣、囂張、神秘,匪氣十足;《半妖司藤》中的司藤傲嬌毒舌,高貴清冷;《怨氣撞鈴》中的季棠棠天生反骨,倔強堅持。9月5日,話題#尾魚女主沒一個好惹的#登上了微博熱搜。


尾魚筆下的男性形象,也沒有被女性角色掩蓋住光芒。帥是成了最不起眼的優點,他們勇敢、堅毅、善良。雖都有一個前女友,但也都是女主角最忠實的夥伴,最有安全感的愛人。比如《西出玉門》中的昌東,《半妖司藤》中的秦放,《三線輪洄》的宗杭等等。

可以發現,雖充滿著懸疑、探險等硬核元素,但尾魚筆下可愛又迷人的主角們,幾乎都是從女性視角來塑造的。讓她生長、火爆的晉江系網文小說決定著,尾魚的讀者大部分仍是女性,在影視化改編上,切莫不能出現男凝視角。

比如,《三線輪洄》導演用心至極的小作文下,很多觀眾仍不買賬。在他們看來,這部作品最大的問題是男凝思維,比如原著中陽光可愛的小奶狗宗杭,在電影中卻喜歡盯著易颯大腿看。導演在回覆中的解釋是電影時長有限,感情線空間不夠,因此加入身體接觸的誤會來催化感情。這樣明顯的男凝視角,可能會吸引一批看熱鬧的男觀眾,但卻無法贏得女觀眾的尊重。

改編相對還原的《西出玉門》,前期劇情最大的爭議之一,就是昌東在沒有找到前女友孔央的屍體之前,和葉流西之間相對曖昧的舉動。儘管是以女主角葉流西的視角進入劇情,但女性觀眾同樣會與可憐的孔央共情,在意這個讓她消逝在花樣年華的男人是否對感情忠貞。這也成了昌東深情人設是否成立的重要依據。

在編劇夢夢看來,編劇塑造人物最難,但重要的是邏輯自洽,即是否從頭到尾完整地呈現出一個人的底色。這一點是所有編劇的共識,但區別在於把文字轉換成畫面時,用什麼樣的方式去呈現人物性格。有的編劇會用外露的形式,比如外貌、語言、穿著等,有的編劇會內斂一些,會用細節來呈現。但不能在轉換的過程中變形,比如一邊讓角色用男凝視角對女性身體意淫,一邊又試圖告訴女觀眾他有多麼可愛、單純。

“我曾經聽說過一個男編劇,安排女二在浴缸裡自拍大腿照發給男二問想不想摸摸,然後收拾行李的時候女主不小心拿了男主的內褲。他覺得這個叫風流,是塑造女海王的方式,但我直接拒絕寫這段。編劇在改編女頻文的時候,可以不百分百從女性視角出發,但需要對女性保持最基本的尊重和禮貌。”夢夢說。

相比之下,唯一獲得尾魚認可的《司藤》就有很多女性視角的小細節。高貴的司藤從不受任何人指示,但秦放卻在日常的相處中,觀察到她每日穿高跟鞋的辛苦,為她準備了一雙平底鞋。這樣的女性視角,可貴又溫柔,也讓劇中的司藤第一次打破了自己的原則。

綜合來看,尾魚的小說最大化詮釋出了文字的魅力和想象力,但也把IP改編時各方面的難度都拉到了頂格。目前為止,尾魚相關作品還沒有一部影視化到能達到其小說的高度。

正在改編的尾魚IP中,還有拍攝中的《七根心簡》(宋威龍、劉浩存主演),以及騰訊視頻片單中的《三線輪洄》《四月間事》《龍骨焚箱》和《梟起青壤》。可以發現,大多創作者在尾魚小說的選角配置上,仍限定在偶像劇的男帥女美套路中。

但值得警惕的是,尾魚作品出圈的原因,絕不僅是男女主談戀愛的把戲,而是更為宏大的世界觀、文化底蘊、想象力和價值觀。接手這一“燙手山芋”的創作者應該意識到,“尾魚宇宙”註定無法按傳統言情劇推進,也決不是偶像劇能“腳踩”的土壤。

觀眾期待的,是視聽語言可以進化到精準承接文字魅力,是尾魚想象力的震撼終於可以通過影像與所有人共享。

騰訊視頻2021年片單曾發佈“尾魚系列”改編


(夢夢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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