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偶像”行業解析:一場高性價比的情感體驗

“地下偶像”行業解析:一場高性價比的情感體驗

本文原創自微信公眾號“南都娛樂”,微信號:nanduent

 “長白參、烏拉草、白山黑水都是寶!東北虎、梅花鹿、狍子黑熊野山豬!”臺上,穿著蓬蓬短裙、妝發精緻的女孩們隨著音樂跳得正歡;臺下,觀眾跟著節奏,揮舞彩色熒光棒,用極具東北地域特色的口號熱烈打call……
上述場景,出自一條名為《推東北偶像,當然要用東北話來打call!!長春地下偶像Blossom首次公演歌切》的視頻,目前其在B站播放量超過500萬。今年5月,該視頻的走紅讓“咱東北也有地下偶像了”這一詞條衝上熱搜,這也是“地下偶像”這一小眾文化在國內主流社交平臺上的第一次出圈。

何謂“地下偶像”?其起源於日本,特指以線下演出為核心,通常不會在電視等主流媒體上出現,沒有通過經紀公司出道的藝人或是團體。2023年,隨著線下演出的全面恢復,“地偶”(“地下偶像”的簡稱)逐漸走入了年輕人的生活。越來越多熱愛偶像團體與唱跳演出的粉絲們選擇在週末走入大大小小的商場、劇場、livehouse,為自己喜歡的小偶像們應援打call。
與此同時,“地下偶像”這一行業正在國內悄然崛起、迅速擴張規模。據@地下偶像相關揭示板 的統計,目前國內正在活動的地下偶像團體約有131個,分佈於全國的22個省、直轄市及特別行政區,其中尤以北上廣等一線城市為多(北京12個,上海21個)。而在一年多前,2022年9月時,國產“地偶”團體的總數還僅為53個左右。也就是說,如今正在活動的“地偶”團體中,約有一半都是在今年組建成立的,正因如此,2023年也被稱作“地偶元年”。

“地下偶像”擁有怎樣的獨特魅力?為何它會在今年強勢吸粉、快速興起?它與傳統的偶像產業有何不同?作為一種舶來文化,它在中國的本土化發展面臨著哪些考驗?圍繞著這些疑問,本刊記者近日走訪了相關粉絲、運營者與新晉地下偶像,帶大家進一步瞭解“地偶”這一略顯新鮮的概念。

採寫_本刊記者 朱雯怡


什麼是“地下偶像”? 
臺上全開麥唱跳、臺下沉浸式互動、“特典會”近距離“切聊”

今年春天的一個週末,小章(化名)第一次去線下觀看了“地下偶像”的拼盤演出,由此“入坑”開始追起“地偶”。在那之前,她對“地下偶像”這個詞僅是有所耳聞。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她在社交平臺上看到了“地偶”的活動信息,瞭解到其表演內容中有自己平時喜歡聽的日語歌曲,由此產生了興趣,便與朋友一同去了現場。

“很元氣、全開麥真唱、感染力強”,這是小章第一次觀看“地偶”演出的最大感受。“感覺很開心!”小章感受到了演出者的真誠與努力,同時也被其中一位小偶像圈粉了,“感覺她的風格比較特別一些,很亮眼。”她回憶道。

此外,當天觀眾的應援方式也給小章留下了深刻印象:“會有一群人把一個觀眾扛起來,從觀眾席的後面衝到舞臺前與小偶像互動。”熱烈的應援場面讓其深感震撼。

高度的互動感、各種有趣的應援方式也成為地下偶像演出的一種獨特魅力,讓觀眾和粉絲感到自己亦是這場演出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另一位“地偶”粉絲小潔(化名)告訴記者:“地下偶像讓人覺得參與度更高,或者說(與偶像)距離更近一點,(和偶像的)互動會更多一點,他們在臺上跳,在臺下跳的觀眾也有很多,氣氛更好。”

當然,“地偶”的觀眾中也不僅有鬧騰的“社牛”群體。小章提到,那場演出的主辦方為臺下觀眾設置了分區,包括“靜靜觀演區”“自由區”以及“女性區”三種。
在“自由區”內,粉絲們會進行熱烈的應援和互動,比如剛才提到的“起飛”——將觀眾託舉起來“飛”向舞臺;“靜靜觀演區”則是為了內向的“i人”群體準備的,大家無需整活,只想默默在臺下欣賞偶像的表演;而小章選擇待在“女性區”,這部分觀眾會揮舞熒光棒為偶像打call,但遠沒有“自由區”那麼激烈。分區觀演的設置,確保了在觀演過程中,不同個性的觀眾都可以沉浸其中,避免互相干擾與碰撞衝突。

演出結束後,小章在接下來的“特典會”上,擁有了第一張與偶像的合照。“特典會”是與地下偶像團體演出一同舉行的活動,粉絲們可以在“特典會”上購買到偶像的相關周邊產品,並通過購買“特典券”,來獲得與偶像合照、近距離交流的機會。

小章告訴記者,地下偶像演出的主辦方會定期邀請各個地下偶像團體來做拼盤表演,演出票價按活動規模大小,從幾十至200元不等(偶爾也有免費場次),票房的收入為演出主辦方所有。而偶像團體公司與成員的收入則主要依靠粉絲在“特典會”上的消費。

她向記者介紹,“地偶”粉絲將與偶像拍攝拍立得照片稱為“拍切”(由拍立得的日語音譯而來),偶像還會在“切”(照片)上留下專屬簽名塗鴉。拍一張帶有偶像簽名塗鴉的“切”,均價在80-100元左右;不帶簽名塗鴉的“切”,一張均價約為40-60元。

購買一張“特典券”,除了能夠得到與偶像拍攝一張拍立得照片的機會,還意味著粉絲能擁有一分鐘左右與偶像近距離聊天的機會,所以特典會也被稱作“切聊會”(拍切+聊天)。小章告訴記者,粉絲在與偶像交流的同時,會有工作人員在旁邊掐表計時。許多粉絲為了爭取到更多與偶像接觸的時間,會一次性買十幾甚至幾十張特典券。

為什麼需要“地下偶像”?

情緒價值、高性價比、雙向奔赴

談起“入坑地偶”的原因,小章強調了“全開麥真唱”與“舞臺感染力”的重要性。

此前,她也去觀看過某些“地上”偶像團體(與“地下”相反、會在主流媒體上曝光的偶像藝人)的線下演出。為了保證演出質量,觀眾鮮少能看到全開麥唱跳的舞臺。“相比之下,‘地偶’的舞臺感染力更好一些,開麥唱歌真的很重要。”

通過地下偶像的舞臺,小章能夠感受到這些小偶像們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唱歌跳舞。“看到這個人在為自己熱愛的夢想努力、在舞臺上發光,自己也感覺有受到鼓舞。”或許許多人心中都曾有一個“偶像夢”,卻礙於種種原因無法實現,“看見他們拼搏的樣子就會覺得很美好,覺得自己也要努力一些(過好自己的生活)。”

儘管地下偶像的唱跳水平參差不齊,部分成員還存在很大的進步空間,但在小章等粉絲們看來,敢開麥真唱就是一種值得肯定的態度,“至少他們很努力地在臺上去展示自己。而且我覺得她(小章的偶像)唱歌是有進步的,能明顯感受到。”

粉絲小潔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將追星的本質歸結為“獲得情緒價值”:“我們追偶像的目的,不是說我們的審美有多高,需要他們有多強的唱跳水準,只是追一個情緒價值。看偶像會讓我們的生活更有趣一點,每個週末會更充實一點。工作那麼累了,總得想著點什麼來支撐下去。”

在與記者的對話中,兩位粉絲不約而同地提到,比起喜歡那些活躍在公眾視野的主流偶像,追“地偶”擁有更高的性價比,能讓她們在同等的付出下,獲得更多的情緒價值。

譬如“地上”偶像團體SNH48同樣以“面對面的偶像”為運營模式,擁有劇場公演和與“特典會”類似的“握手會”,但其價格要遠高於“地偶”。原價僅98元的門票價格被炒高,熱門場次代搶費幾十到幾百元,而如果要第一排之類的VIP位置則需要競價,動輒需要上千元。一張握手券(可與小偶像握手聊天10秒鐘)便需要二三十元,簽名券一兩百元,合影券則要六七百元。

顯然,當“地偶”提供合影、簽名、面對面交流等服務時,粉絲可以用更少的花費收穫更為豐富的情感體驗。畢竟“地偶”擁有的粉絲數量遠不及明星藝人,他們大多對自己的追隨者有清晰的印象,會記得幾乎每位粉絲的樣貌、喜好、交流過的話題等種種細節,也有更多的精力和情感去作出回應,達成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雙向奔赴”。


小潔向記者分享,自己曾因購買“特典券”累計達到一定數量而收穫了一次粉絲福利——讓偶像給自己寫信。“因為我之前給她寫過一封信,她就寫了一封回信。”在那封寫給偶像的信中,小潔提到了自己每次去觀看偶像演出時開心的心情,而這些內容也在回信中被偶像一一提及,“她跟我說(在回信中寫到)其實收到我那封信的時候,剛好是她很不自信、很迷茫的時候,她說是我的那封信給了她很多力量。”

此外,偶像也在心中訴說了她對這份職業的堅持與熱愛,追夢多年的心路歷程,“她說每次站在舞臺上的時候,都會有一種手腳發麻的興奮感。之前她的粉絲很少,也想過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也迷茫過很長時間……但是最後她想明白了,只要享受站在舞臺上的時刻就好了。”

小潔提到,相比起主流的明星藝人,“追地偶”的感覺更加純粹。由於地下偶像未在媒體上曝光,接近素人的狀態會更加真實鬆弛,沒有公司的約束、人設的包裝、大眾的審視,粉絲們能在與偶像的交流中感到“像朋友一樣的親切感”。
誰在成為“地下偶像”?
劉夏俊:“成為地下偶像後,我清楚地知道了是誰在為我應援”

曾參加過《創造營2019》的唱跳偶像劉夏俊,在今年經歷了“從地上轉向地下”,成為男子“地偶”團體“搬磚汪汪隊”的隊長,從而擁有了再次登上舞臺、與粉絲們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劉夏俊(中)

劉夏俊告訴記者,自從《創造營2019》後,他就鮮少再有上舞臺唱跳的機會。起初,他作為前公司的藝人做著各類採訪、拍攝的工作,後受疫情影響,公司解散重組,他的工作內容變成了直播。
但很快,並不適應直播的他意識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還是在舞臺上唱跳,於是與公司解約,身份再次轉向舞團成員與舞蹈老師。

今年初,劉夏俊身邊的一位朋友得知有男子“地偶”團體正在招募成員,便立刻推薦劉夏俊去報名。“他說看到報名要求的時候,就覺得這像是為我量身定做的——‘擅長唱跳、熱愛舞臺’。”

由此,劉夏俊開始逐步瞭解“地偶”這個職業。“這件事最吸引我的一點就是能上舞臺。”在搜索資料、線下觀摩後,其對舞臺的熱愛和嚮往打敗了所有猶豫和顧慮,最終他決定嘗試看看。

此後,劉夏俊成了國內第一支男子“地偶”團體“搬磚汪汪隊”的隊長。該團體一共有六名成員,其中有學生,也有朝九晚五的打工人。

劉夏俊透露,團隊的排練時間一般定在晚上九點以後,大家都很努力地相互磨合。“舞臺方面,我還是按照曾經(創造營時期)的要求去要求自己的,甚至要比以前更好。”

5月27日,“搬磚汪汪隊”順利迎來了首次演出。劉夏俊還清楚地記得,當天有許多從《創造營2019》播出時就開始喜歡自己的粉絲到場給自己應援打call,這讓他非常感動:“很多4年前的粉絲到現在還是很支持我,陪伴了我很久。那一瞬間我真的覺得我做對了這件事,沒有辜負他們。”

作為一名曾經的“地上偶像”,在轉向“地下”的過程中,劉夏俊也在慢慢地適應調整新身份,不斷學習新技能,比如在演出結束後的“特典會”上要如何與粉絲們近距離交流、應該和大家聊些什麼話題;當有粉絲傾訴生活煩惱時該如何與他們溝通;在“切”(照片)上簽名塗鴉時應該畫些什麼圖案……


除此之外,在劉夏俊看來,做“地偶”更獨特的地方在於,他可以從粉絲那裡收穫更直觀、更具體、更即時的反饋。偶像與粉絲之間的關係從偏單向的輸出,變成了雙向互動。

“在參加《創造營》的時候,我知道有人喜歡我,但‘粉絲’更像是個概念,是帶著一定距離感的。但是在做地下偶像的時候,我能夠非常清楚地知道是誰在為我應援,暱稱、形象,甚至她的情緒、她的故事。我可以知道大家為什麼會喜歡上我,我今天的演出有什麼不夠好的地方。”

當被問及“什麼樣的人適合做地偶”時,劉夏俊同樣提到了“情緒價值”這個詞。

“我覺得要做地下偶像,必須得是一個非常真誠的人。你要熱愛這個工作,尊重這個工作,真誠地去面對所有支持你的人。唱跳能力可以不斷成長,但態度是最重要的。”他談到自己對“偶像”這份職業的理解,“偶像的職責就是讓粉絲開心,要給粉絲帶來好的能量,(向他們提供)‘情緒價值’對一個偶像來說是大過一切的。”

“地下偶像”的未來在哪?
對話演出運營方&團體製作人

除了像劉夏俊這樣擁有舞臺經驗的藝人以外,還有大量熱愛唱跳舞臺的素人在近年加入了“地偶”這個行業。但需要注意的是,地下偶像作為一個興起不久的產業,目前尚未發展至成熟階段。不少相關報道都不約而同地提及,絕大部分地下偶像的收入情況並不可觀,大多數“地偶”都在以兼職的形式“為愛發電”。

劉夏俊向記者透露,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有將“地偶”視作一種掙錢方式,“其實(現在)大部分收入還是靠做舞蹈老師和舞團演出,地下偶像這份工作更多的是出於一種熱愛。”

擁有一定粉絲基礎的劉夏俊尚且無法僅通過做“地偶”來養活自己,何況那些需要從零開始積攢人氣的素人偶像。雖然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加入其中,但以當前的受眾規模,“地偶”尚未發展成一個能賴以謀生的穩定職業。

於2021年開始從事主辦“地偶”演出的小劉(化名)告訴記者,自己一直將“地偶”團體當作真正的商演藝人來對待,如果邀請他們參與拼盤演出,就會報銷其差旅費用,確保來演出的團體不虧本。

“‘特典會’我們要分一些成,但會保證你只要來了就有一定收入。”小劉透露,這樣的操作方式與行業內大部分情況不同,“其他演出主辦方基本都是讓你自己承擔演出成本,但基本上大部分人(在特典會上的收入)是負擔不了自己差旅費的,所以做團體很容易賠錢,也會造成(地偶的)收入很不穩定。”

比收入微薄更令人擔憂的,還有行業中存在的一些亂象。

從今年起,小劉除了主辦拼盤演出,也開始打造和運營新的“地偶”團體。談及自己做團的初心,小劉提到他近年來在行業中看到了一些不好的現象,希望儘自己所能去改善現狀。

“我們感覺有很多孩子,可能是未成年或剛成年,還有剛畢業的大學生,他們完全不知道社會險惡的一面,會被人騙,白白地給別人打工,拿到的分成非常少。”小劉還透露有些公司甚至會私吞活動方提供的差旅補貼,“讓主辦方報銷酒店費,實際上給成員住青年旅舍。”

小劉希望通過製作團體,找到真正有潛力的“地偶”成員,同時也能為他們提供相對好一些的待遇,保障他們的生活基礎。“我們會給他們報銷所有演出的差旅費,還包括日常排練、服裝、做歌等等費用,都由我們來承擔,給他們的分成收入也會比業內普遍水平高一些。”小劉告訴記者,目前除了“地偶”外,他還從事著其他方面的業務,相關收入也在支撐著他繼續做地下偶像,“因為我們不是指著這個(地偶)掙錢,所以只要不是賠得特別狠,我們就可以做。”

地下偶像作為一種舶來文化,還面臨著本土化落地的考驗。

粉絲小章在接受採訪時提到,當前不少“地偶”團體的演出內容仍以翻唱日本地下偶像的歌曲為主,即便是原創曲目,也有不少是日語歌。“(演出翻唱)版權問題肯定是有的,但可能是因為(國外的版權方)也很難來國內追溯。”小劉告訴記者,自己的團體也在籌備中文填詞的原創歌曲,來豐富演出內容。

除了演出內容的本土化,“地偶”行業在迅速的發展和擴張中還存在著諸多問題,比如受眾的多元化。小劉在接受採訪時提到,當前國內的“地偶”受眾,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從別的文化圈層中“爬牆”過來的,他們的審美取向、追星習慣五花八門,該如何兼容共處?

再比如,他深知這個行業需要相關條約來規範,但其也直言:“它本身是一個‘地下文化’,如果用‘地上’的方式過多幹預,可能就沒有大家喜愛的那種自由度了”。

而在不少像小章這樣的粉絲“希望更多人可以瞭解、接受這個小眾文化”的同時,也有許多人提出質疑和擔憂:將“地偶”推廣出圈,在某種程度上與“地偶”的本質似乎是相悖的……

儘管一切還在摸索之中,有待我們逐步改善以達到某種平衡。但值得肯定的是,正在自由生長、迅速擴張的“地下偶像”,在內娛選秀停擺的當下,為遇冷的偶像行業提供了一種新的機遇與可能。

它讓我們看到“追星”不僅是粉絲對偶像的仰慕和追隨、對親密關係的構建和想象,也是雙向的、平等的、共創的。明確的營業規則與近距離的互動體驗,讓享受舞臺的偶像也能看清檯下眾人的模樣,讓粉絲的付出得到真實而具體的回應。在“地下偶像”的世界裡,“雙向奔赴”更容易兌現。

編輯:c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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