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城之下》正式收官,想單獨寫寫陸直這個人物。
嚴格意義上講,陸直算不上這部劇的主角,甚至官方海報上都沒有他的身影。
但看過或者正在看這部劇的,想必能達成一個共識,那就是陸直是現下國產劇中非常少見、也是整部劇最有記憶點的角色。
從聰穎絕倫的書童到一手策劃了把陸家滅門的縱火案,陸直的故事可以一言概括為一個聰明小孩的“黑化”,上一個給人類似觀感的還是《隱秘的角落》中的朱朝陽。
最初登場的時候,他是陸家的“幹少爺”,年紀輕輕但聰明能幹、處事圓滑,對陸家上上下下都能照顧周全,下人們喜歡他、老爺賞識他、陸府外的人尊重他。
這時候的他雖然身份是書童,但卻實實在在給人一種意氣風發之感。
直到陸直窗外窺視自己的老師、跟蹤好朋友小寶獲悉四娘和冷捕頭的私情,甚至有意換值班確認二人私情,這是這個人物的第一次反轉,就是這個孩童似乎不如他所表現出來得那麼“人畜無害”。
陸直對旁人秘密的好奇心已經超過了正常孩童的範疇,更像一種去儘可能掌握更多生存資本的本能,因為別人的秘密=自己的籌碼,
同時,種種做法也暴露出了小陸直在權力關係中渴望成為“上位者”的野心,雖然他嘴上拒絕別人稱呼他為“幹少爺”,但陸直的內心深處希望每個人在他面前是透明的、無所遁形的。
後面陸老爺故弄玄虛想敲打一下陸直,陸府上下沒有能瞞過他的事,也是出於同樣的心理。
這也很好的解釋了陸直後來為什麼明明已經放棄了殺人計劃,卻在聽到陸二爺那句“侍奉一輩子”後徹底黑化。
如果說之前的陸直尚對自己的命運存一絲希冀,那二爺的這番話則讓陸直看見了在根深蒂固的權力結構中,自己永遠都不可能真正擁有為人的尊嚴和掌控自身命運的主體性。
不聽話你是刁奴,聽話你是好奴,而為奴的命運便是主人一句話就能決定你的去留、甚至左右你的生死。
醉酒後對老爺坦言自己出於感激之情把他當爹看,是陸直在劇裡為數不多暴露內心的時刻,也是這個人物的第二次反轉。
然而諷刺的是,正是他卸下心防的這個時刻為他招致了最大的禍事。
被觸碰到逆鱗的陸遠暴不僅對他施虐,還當著全府上下的面讓他認爹,把他這個“幹少爺”的尊嚴完全摧毀。
這裡導演用了一個可以稱之為“觸目驚心”的鏡頭,跪在大雨裡陸直一邊的臉已經被扇到變形,被血水浸成了紅色,背後的陸遠暴泰然坐在屋簷下,和陸直的慘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在這之後,陸直還沒想到復仇這一步。是他最信任的忠爺騙他陸遠暴要殺他,才又推了陸直一把,把他置於不得不殺陸遠暴的境地。
陸直的聰明再次成為了一個趁手的工具,曾經用來被陸遠暴給陸家的門楣增光添彩,
最終當那場大火按照陸直所計劃的那樣熊熊燃燒,陸直這個人物完成了他的第三次反轉,即作為“工具”的反殺——
他早早看穿忠爺的謊言,並在滅門陸家後又親手謀殺了他這個精神上的父親。這裡的陸直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臺詞:
終結自己作為工具的命運,重新奪回為人的資格,哪怕以徹底的“惡”作為代價。
“弒父”再次成為人物自我覺醒的標誌,只是如果說《封神》中的弒父,姬發是被正道所召喚,那此處的陸直卻是被人心之中潛藏的惡念喚醒。
從此陸直成為了比陸遠暴、比忠爺手段更狠辣的無情之人。
同夥中的陳旺不願聽從他的安排,陸直果斷了結了他,儘管在他跪在雨中時,陳旺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站出來幫他求情的;
林四娘和二十年前的縱火案並無過多牽連,但他為了防止林四娘洩密,仍然選擇殺了她,儘管當年在他被冷捕頭脅迫時,四娘曾特意叮囑“別傷著他”。
他曾和小寶子真心相交過,互相調笑對方,一起偷吃零嘴;
他曾和陸無憂言笑晏晏過,沒有主僕之分,只有少年人的縱情灑脫。
在無數個命運的分岔路口上,陸直本可以成為一個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壞的人。
陸直身上,有封建體制下的結構性悲劇,有看似無解的弒父寓言,但最後這個角色想傳達給觀眾的,也許是——
像以卵擊石,用一己之力把這個世道肅清幾分的小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