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人物|雷佳音,於無聲處

封面人物|雷佳音,於無聲處

憶及《堅如磐石》,竟一下追溯至五年前。當時,其還在象山拍戲。不過是初夏的光景,天已溽熱起來,戲服在身上穿不住,一身一身地出汗。那時他已見過張藝謀導演,定下了《堅如磐石》的角色。

如今想來,他當日的內心壓力無處可說,只能獨自煎熬。

寒來暑往,四年堪堪而過,電影終於迎來上映,輕舟已過。回想和張藝謀導演初次見面的情形,浮現在雷佳音腦海的,是一個劇本、一紙機票和一張長桌。

“雷佳音,

我覺得你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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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他又見到了導演。說到電影要上映了,導演的身邊人跟他說,你在戲裡的年齡是27歲。“我不敢相信,”他有些恍惚,“前兩年我演了張子楓的爸爸,已經接受這個了,突然間有人跟你說,你還有過27歲。”而當時的雷佳音也不過35歲,正是人生上揚的時候。 

第一次見張藝謀導演是在一間辦公室。片方通知說來見導演,並未告知具體要聊什麼。他在飛機上讀完了劇本,到了公司一推房門,只見一屋子人。導演坐正中間,其餘還有編劇、攝影和投資方。他來不及愣怔,導演已開門見山地聊起劇本:“關於這個人物,你是怎麼想的?” 

蘇見明的形象開始在他腦中刻畫:一名刑事技術專業的警察,戴眼鏡,思維理性,技術控,喜歡在家研究東西,性格有些自閉。他房間的牆面上,掛著滿滿當當的東西,卻都整整齊齊,不容凌亂。單位裡還有幾個跟他一樣的同事,可能也都戴眼鏡,全是技術分析派,熱衷鑽研新科技。

然而電影中的案件,恰恰是蘇見明撕開的口子,就像他的名字,是一個見到光明的人。

一想到這兒,雷佳音就從自己的視角解讀這個青年。

“我特意提到一點,我說這種男孩在跟人聊事兒的時候,不會從一二開始說,而是從四五開始說,你聽懂就聽懂,聽不懂就拉倒。可能七八都說完了,對面還在琢磨前頭的――他永遠不跟其他人一個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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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自己不擅長聊劇本,但那天的表現不丟人。張藝謀對他說:“佳音,我不認識你,但最近大傢伙都說你行,我們的電影圍繞三個男人,其中最年輕的你來演。”“那還說啥呀,”他立刻表態,“只要您找我,什麼條件都行,我來。”開機以後,他才對那天的見面恍然大悟。“我以為是閒聊天,但導演不是這樣的人。”他眼中的張藝謀,沒有一刻不在工作,每天要快走一個半小時,走路都不能浪費時間,身邊隨時跟著人,抱著筆記本開會。

初到《堅如磐石》劇組時,見到很多前輩演員,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小孩,多一句話都不敢說。他和張國立演一對父子,人物關係十分複雜。“蘇見明寄養在鄭副市長家,養父母一直說,他的親生父母是英雄,他一直都不相信,對自己的身份有懷疑,總覺得爸爸是罪犯,大人為了保護他才沒說真話。”第一次見到張國立,像所有青年演員見前輩一樣,雷佳音走過去,閒話家常,儘快熟絡。

要在生活中走近他們,這很重要。”

也是在《堅如磐石》裡,雷佳音遇到自己“歷史上最難演的戲”,複雜的人物關係,紛亂的情節推動,一場戲演得十分艱苦。在導演已經覺得可以的情況下,他又演了一條,達到最飽滿的狀態。“演員就是這樣,有一瞬間想放棄,可能以後就一瀉千里了;不放棄,完成它,你會越來越好。”快殺青的時候,張藝謀跟他說:“雷佳音,我覺得你不錯。”

參與

大師人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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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世間》,他買了不少茅盾文學獎作品,補讀了近幾年的文學。家中書櫃除了小說、漫畫,還有一溜關於電影的,北野武的就有六七本,還有黑澤明、李安,以及很多電影概論和簡史。“我平時不看,在家就看漫畫,進組就看小說,但一到張藝謀的劇組,這些傳記類、工具類的,我都能看進去。”

從《堅如磐石》到《滿江紅》,他帶了《黑澤明之十二人狂想曲》《北野武的小酒館》,上半年在廊坊拍戲,帶的是今村昌平的《草瘋長》,場記野上照代寫的回憶錄。

拍其他戲不會想著看,但在張藝謀的劇組,讀的全是這些書,我覺得自己在經歷大師的人生,我在和大師交流。”

一邊看大導的小故事,一邊回味經典影片。20多年前,邁克爾·貝拍《逃出克隆島》《勇闖奪命島》。“老商業片為什麼好看,都是真爆炸,真撞車,實打實的。”黑澤明御用場記寫的《等雲到》,以女性視角寫出一本電影一線的微觀史,彷彿跟在名導身後,撿拾他手上掉落的花瓣。

雷佳音讀得很仔細。“黑澤明晚年拍《夢》,提前7個月養了1500匹馬,養得膘肥體壯,訓練它們奔跑。還養了幾十天螞蟻,做各種小實驗,讓它們在地上走出一條直線。電影都是膠片拍攝,沒有CG、特效,都是人、時間、風雲、萬物,化煉而成。”

他白天拍戲,晚上讀書,看片場的瑣事,書裡的瑣事,把自己作為一個載體、一座橋樑,書裡和眼前的大師們,就這樣聯繫起來。

他覺得既受益又好玩,“不是每個演員都有這樣的機會”。在他眼中,張藝謀是把所有事想在前邊的導演:“通常劇組拍戲,擺四臺機器就不少,在藝謀導演這裡是八臺機器、十臺機器。有人會問,他看得過來嗎?我說他能看過來。這場戲是什麼他心裡有數,十臺機器擺在眼前,他這一秒鐘看這臺,下一秒鐘看那臺,按照心裡剪輯出來的成果,順著一條線就看下來了。”

在張藝謀的劇組演戲,是一個演員的幸福。雜念、顧慮少了很多,因為知道有一個老先生在前面遮風擋雨,有一個人在給你撐著。“他慣演員,寵著演員,保護得一塌糊塗。”有時一場戲才拍了三五條,但最好的東西已經被留下了,“導演心裡有準數,只要他說‘過了’,我們就覺得踏實。”

從不自由

走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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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見明到秦檜,中間還有一個謝子榮,《懸崖之上》裡的叛徒,一個甫志高似的人物。四五年間,雷佳音已經數次參與張藝謀導演的作品,無論角色大小,只要說一聲他就願意來。

來導演的劇組就像開盲盒,這是特好玩的一點,你怎麼知道他會讓我演宰相呢?我想都想不到。演員在這兒能找到最本真的東西,演就完了。”

幾部電影合作下來,能明顯感覺到導演臉上的笑容更多了。“一個70歲的老人,他真的活得通透,他明白應該如何工作,如何享受電影和拍攝之外帶來的快感。”笑容多的另一個原因,也是大傢伙在片場更熟了,最近幾年,好幾個演員經常出現在張藝謀作品裡,除了雷佳音,還有於和偉、張譯、李乃文、餘皚磊等。

雷佳音覺得,“可能我們像一個小分隊,能幫導演攻下山頭”。平時在劇組裡,張導拿著各種對講機,親自幹執行導演的活兒。每次聽到他喊“開始”,就覺得面前有一個司令,演員們是團長、連長、班長,要衝上一線攻下高地。“至於是用刀還是用槍,開坦克還是開飛機,全看你自己。你不能跟導演說,報告,山頭攻不下來;一來二去地,老能把山頭攻下來,你就是一個堪用的演員。”

跟於和偉演的第一場戲,就是預告片裡的重頭戲,“火鍋撈手機”。“我讀劇本的時候,覺得他是一個霸王,當地的黑社會大哥,沒想到上來一演,完全不是這個形象,相當瀟灑、有魅力,文質彬彬中帶著狠辣。”坐在桌子對面,眼前是沸騰的火鍋,雷佳音心裡“咯噔”了一下,又把劇本在腦中捋了一遍,“他這個角色這樣打開,你會覺得很豐富,很有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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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多想,此時此刻想也沒有用,害怕也來不及,他就站在蘇見明的立場,專注想著自己的人物線。“不能因為人家的角色有色彩,我就拼命給自己加濃墨重彩,那樣會不準確,甚至會走偏。”他摒除一切雜質,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蘇見明是哪種色彩,我就著重表現,而不是左右各添一筆,最後混成一團。” 

平時在生活裡,於和偉很關照他,兩人湊一塊兒就嘻嘻哈哈。“他平時老說,你在哪兒呢,我去探個班,折磨折磨你。在現場老關懷我,說有啥事跟哥說。”他倆都是東北人,上戲的師兄弟,都愛好文學,是聊得來的朋友。這麼多年過來,雷佳音真把他當大哥,生活中經常分享,也“偶爾扯點有的沒的”。 

出演《滿江紅》的時候,雷佳音把真假秦檜的病態、羸弱和氣若游絲演得活靈活現。可他卻說,那是“被逼得沒轍了”。剛接下角色的時候,要演的秦檜是40多歲,快開機拿到新版劇本,故事往後推了10多年,變成五十幾歲。他在家就慌了,心說這可咋演,最後琢磨出用病態的方法演繹。“他身體有病,心裡也扭曲,我演不了老,那我就演病。我跟導演一說,導演覺得行。” 

秦檜的成功塑造,讓他的表演走向新的方向。

一個演員,越來越成熟的時候,舒適圈就越大,人就會越發想往舒適裡走。當一個不舒服的角色放在這兒,只要你突破了,就從這個不自由走向新的自由。”

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打破舒適圈,有50%的概率面臨著失敗,這是困境,也是風險。旁人看到的,是你演得真好,只有自己知道那漫漫的長夜如何獨自度過。

一桌菜餚

縱橫天南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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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準備《滿江紅》的兩個月,他每天對著劇本發呆,不是背詞,就是發呆,一不留神天就黑了。這是創作者都理解的狀態,心裡存著一件事,時不常地想著,慢慢就開出花來。“平時不拍戲我就在家拉片兒;如果心裡有一個角色,不知道怎麼演的時候,雖然在拉片兒,但心裡總會發生剮蹭,不知道哪一樣就對自己有用。在家休息也是這個道理,每天遛彎遛狗,就會產生新的東西。”

這也是雷佳音不大做採訪的原因。“聊的東西都被記錄過,沒有新內容的時候,不如在家看書看電影。”每當有表達的慾望,他就發到熟人群裡,有的群是多年的發小兒,有的是合作過的圈內朋友。大家最近看了什麼戲,哪一部特別好,都會聊聊。慢慢就成為生活常態,吃到一碗好的蘭州拉麵,他會拍一張發到群裡。

今年上半年,他交了一些美食行業的朋友。平時在組裡拍戲,除了行業內的,他不大和外界聯繫。婦女節那一天,想帶家人去吃飯,到處訂不到餐廳,萬般無奈之下,聯繫了通信錄裡的一位朋友,託人幫忙推薦家餐廳。從此以後,像打開了一扇窗,他在上海認識了許多開餐飲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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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今天吃雲南菜,老闆來了,給你講菌子怎麼回事,雞肉怎麼燉的;明天吃福建菜,人家帶你看土筍凍,講蝦醬、田螺和海魚。”上海美食雲集,常看到寧波菜、杭幫菜、淮揚菜,還有粵菜、川菜,從響油鱔絲、毛蟹炒年糕吃到大煮乾絲,他覺得吃菜其實吃的是人文,就像天南地北走了一圈。

不久前在北方城市拍戲,吃的全是羊湯、香河肉餅、驢肉火燒,全驢宴都吃過了。“好玩就在這兒,一來北方就想吃本地菜。我酒店樓下有南京大排檔,鹽水鴨、烤串,我基本不點,因為在上海能吃著;有山東菜,我就專門點山東菜。北方飲食不注重精細,但解決一個根本問題――解饞,劇組門口有一家南門涮肉,吃銅鍋涮肉你就得來北方。”

等年中的戲拍完,他會歇一陣兒再進入下一個劇組。從去年開始,雷佳音的連軸轉有所緩解,一半工作一半休息,覺得自己更從容,更有底氣。身為一個東北人,他有幽默的基礎,要帶熱一個場子很容易;但在家的時候,他像孤獨的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能一整天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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