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忱:灰色的極境

沈忱:灰色的極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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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忱《Untitled No.51931-23》,布面丙烯,137×107cm,2022年

當對灰色的執著上升至精神高度時,藝術家會創造出什麼?在藝術界,對灰色與複色的研究,沈忱堪稱獨一號。目前,其同名個展“沈忱”已於上海德玉堂開幕,展出近兩年的新作外,亦昭示著他在抽象藝術領域的觀念推進,展期持續至2024年1月28日。今天,時尚芭莎藝術帶你瞭解沈忱的新作與新思考。

01

初變

今年,沈忱提前自紐約回國,陪女兒去西安看古蹟,還飛到了大理與詩歌界的幾位老友相聚。這位十年如一日繪製“灰色”的藝術家迎接著生活的小變化——女兒上大學後,沈忱的生活節奏慢了許多,狀態很快反映在作品上:“灰”與“複色”的概念邁入了新階段。

嬗變始於編號為“10108-23”的一件雙聯畫。畫中的灰色已極淺,參差的色塊中露出渺茫的微光,彷若一番宗教體驗。


圖1:沈忱工作室中的作品《Untitled No.10108-23》

圖2:沈忱《Untitled No.10108-23》,布面丙烯,193×149cm×2,2023年

圖3:  沈忱《Untitled No.10766-23》,布面丙烯,149×193cm,2023年


如故的是,他延續著灰在不同色域裡的發展,一是黑白色域,一是對比色色域。在此之上,“去繪畫”是其在新作中的探索。“我把傳統繪畫的概念拋卻,著重強調個人內心的想法以及精神性的東西。”這一套邏輯反映在作品上即是,畫面中的色彩層次被其削減至最低程度。他舉例說道:“如果以1-10來判定色彩的濃度,我之前畫的可能是6,現在加到2我就停止了。色彩的取消使得畫面更平了。”

圖1: 沈忱《Untitled No.12447-22》,布面丙烯,122×168cm,2022年
圖2: 沈忱《Untitled No.10198-23》,布面丙烯,149×190.5cm,2023年


因此單從視覺上來看,這批“去繪畫”的新作清淺得幾乎看不到色彩過渡,顏色甚至趨無。而在這背後,“畫作製作過程中的行為沒有變化,所以到最後其實就是無效勞動。這與傳統繪畫相悖,因為重複地在做一件無意義的事情。”他解釋道。


剝離對既定意義和結果的追尋,重複的創作強調的是人的精神性、繪畫的行為本身以及在其上花費的時間。“就像參禪,重要的是過程,不考慮結果。

沈忱《Untitled No.24101-23》,布面丙烯,168×122cm,2023年


這不由得令人想起70多年前那場驚世駭俗的演奏——《4分33秒》無節拍、無旋律,這是約翰·凱奇(John Cage)留給後輩藝術家的一次“當頭棒喝”。顯然,該樂曲龐大的沉默餘韻悠長。至少在沈忱這裡,作品中對禪宗哲學的映照稱得上與凱奇同源,皆是“通過創作空無試圖抵達覺悟”。

約翰·凱奇《4分33秒》(4'33''),紙本水墨,27.9×43.1cm,1952年

02

開端

實際上,沈忱的創作覺醒始於上世紀80年代初。他曾多次提及1981年上海歷史博物館展示西方抽象主義的那場巡展。“我們上大學時,信息閉塞,看西方藝術家的畫冊只能在教師圖書館裡,還得讓老師幫忙寫小紙條才能進。那還是從日本進口的小冊子,大概也就20多本。”沈忱回憶道。


圖1: 傑克遜·波洛克《Number 10》(局部),布面醇酸(合成漆)、油彩於面板,46×272.4cm,1949年

圖2弗朗茲·克萊恩《Probst I》,布面油畫,1960年

因此在首次看到原作時,其震撼無以言表——“直接呆掉,連續看了四次,眼睛都溼了”。而整場展覽中最打動他的正是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傑克遜·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和弗朗茲·克萊恩(Franz Kline)的作品。此外,一同展出的馬瑟韋爾(Robert Motherwell)、弗蘭肯瑟勒(Helen Frankenthaler)亦在不同程度上給予其靈感。

沈忱《Untitled No.12129-22》,布面丙烯,168×117cm,2022年

這時,沈忱26歲,在上海藝術學院學習過繪畫與舞臺設計,又被上海戲劇學院錄取。該展的次年,他畢業來到北京,任職中國歌劇舞劇院舞美設計。受展覽觸動,加之其對傳統的喜愛,此後,他開啟了用水墨探索抽象的實驗。

圖1: 沈忱《Untitled No.12674-22》,布面丙烯,117×152cm,2022年

圖2: 沈忱《Untitled No.66143-23》,布面丙烯,142×213cm,2023年

時光飛逝,沈忱很快迎來了生活上的大變動。1988年,他放棄在加拿大蒙特利爾的麥吉爾大學攻讀研究生的計劃,通過一個藝術家駐留項目輾轉前往緬因州斯考海根繪畫與雕塑學院,後又到紐約工作室藝術學院學習,最後進入波士頓大學。兩年後,他自該校碩士畢業,定居紐約。

時至90年代,得益於教學與對西方藝術的切身體驗,沈忱的水墨實驗進入到跨文化、混合媒介的階段——其吸收丙烯、油彩等媒介進入作品,亦使用排筆進行創作。

圖1: 沈忱《Untitled No.10166-23》,布面丙烯,170×358cm,2023年
圖2: 沈忱《Untitled No.10256-23》,布面丙烯,170×358cm,2023年

接下來的創作推進便顯得順利了許多:至1996年後的“日記”系列時,沈忱已全然採納丙烯作為媒介,但風格仍受益於北宋范寬的圖式,粗寬的線條如同山體或豐碑;2003年後,寬大、不規整的筆觸被光譜式排列、水性化的薄塗代替。這時,其創作實驗的重心轉向“水墨化丙烯色層”。


圖1: 沈忱《Untitled No.12047-22》,布面丙烯,142×112cm,2022年
圖2: 沈忱《Untitled No.12886-23》,布面丙烯,170.1×119.3cm,2023年


沈忱從2005年開始創作的“灰調”系列與2009年開啟的“複色”系列則是藝術家最廣為人知的兩批作品。2010年,其畫面中臨近筆觸的遞變轉化為一種線格結構,以更細緻、輕薄的筆法抵達了抽象的極致。至此,沈忱畫面的形式基本定格——餘下的是漫長而堅實的觀念遞進。

03

信念

11月3日,沈忱同名個展在德玉堂畫廊開幕,呈現其於疫情後的首個個展,匯聚藝術家近兩年內在紐約與上海的抽象實驗成果。基於此,時尚芭莎藝術專訪藝術家沈忱,與之就創作方法、抽象藝術等豐富維度展開對話。

“沈忱”展覽現場,2023年
>>>滑動查看“沈忱”展覽現場


BAZAAR:研究抽象藝術通常繞不開康定斯基與蒙德里安,你覺得你更偏向哪一方?


沈忱:後者。我做的是比較理性的東西,但製作過程還是很感性的。


BAZAAR:創作前會有草圖嗎?


沈忱:我畫五聯畫都沒有草圖。不確定性其實跟製作者的經驗有關。我的畫基本都在腦子裡想好了,畫草圖有時反而妨礙我。


BAZAAR:當你在繪製淡到極致的畫時,哪一刻你認為這幅畫完成了?


沈忱:畫到底。抽象至這種程度,我的每一筆實際都是“無效”的。但越無效、無聊,越有意思,好像在修煉。我會同時進行多幅,但一幅畫還是要畫兩個月,今年和去年兩件沒完成的加在一起才16件。我也沒有助手——享受自己畫畫的樂趣,幹嘛掏了錢讓別人去享受?


圖1: 沈忱《Untitled No.21920-23》,布面丙烯,163×112cm,2023年

圖2: 沈忱《Untitled No.51724-23》,布面丙烯,137×107cm,2023年

BAZAAR:哪位藝術家是你心目中的榜樣?

沈忱:我比較欣賞藝術家在追求個人藝術風格時堅持某一定向的角度。比如艾格尼斯·馬丁(Agnes Martin),她一輩子都在搞一件事,這是定向,所以他的層次會一直往上走;唐納德·賈德(Donald Jodd)一輩子都做“盒子”,他的“盒子”跟不同空間產生不同的關係。還有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羅伯特·萊曼(Robert Ryman)畫的白色。

他們對我的影響比較大,我覺得我們都在搞“極限”,像是非常極端的教徒,追求純精神性的東西,鑽牛角尖,鑽到“死”為止。這是我認為我作為一個藝術家要走的路徑:一條線,一根筋,一輩子就做一件事。


圖1: 艾格尼絲·馬丁《Happy Holiday》,丙烯、石墨於畫布,152.5×152.5×4cm,1999年
圖2: 唐納德·賈德《Untitled》,1990年


BAZAAR:你應該也受到了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的影響,如何看待自己與他的聯繫?


沈忱:最早看羅斯科的作品覺得只是色塊,後來才理解他不僅在研究色彩間的問題,還有哲學。2016年,我在紐約看了羅斯科非常重要的一場展覽“Dart Palette”,展出的是他心理比較壓抑時完成的暗色繪畫,太激動人心了。羅斯科的精神性太強大,因此畫作能傳達非常絕望、壓抑的情緒。


他的生活通過藝術來表達和釋放。我沒有他那麼痛苦,但也在強調我們共同的東西——藝術家內心深處的孤獨,以及對生命和人類的悲哀是絕對相同的。


圖1沈忱《Untitled No.42524-23》,布面丙烯,102×81cm,2023年
圖2: 沈忱《Untitled No.55193-22》,布面丙烯,102×81cm,2022年


在對話中,沈忱將藝術家的創作歷程分為“revolution”(革命)與“evolution”(演化)兩種。前者涉及風格的大變動,後者則在某一基礎上持續進行變革。


沈忱認為自己屬於後者——他重複,並靜候著變化的初生。“到現在,我一直繼續著自己早期的作品,‘演化’從未停止,也一直處於‘未完成’的狀態中。我只要繼續往前走就是了。”

正在展出


展覽:沈忱 Shen Chen

時間:2023.11.03-2024.01.28

地址:德玉堂畫廊

上海市黃浦區北京東路99號205-206A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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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採訪、文  於明禕

本文由《時尚芭莎》藝術部原創,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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