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顧曉剛執導,吳磊、蔣勤勤、陳建斌等主演的電影《草木人間》入圍了東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前幾天,該片在東京舉行了全球首映。
《草木人間》劇組亮相東京電影節
顧曉剛的前一部電影《春江水暖》曾經取得非常好的口碑,在戛納、上海、FIRST、金雞等多個電影節展均收穫了提名或獎項,今年東京電影節也將“黑澤明獎”授予了顧曉剛這位史上最年輕的獲得者。
《草木人間》是繼《春江水暖》之後,“山水圖”系列的“第二卷”,再次從中國傳統山水繪畫技法中取得靈感,然而電影進行到中段,大量關於傳銷的瘋魔、狂熱場面撲面而來,令很多對“顧曉剛風格”熟悉的觀眾大感意外。
娛理工作室在東京分別與主創顧曉剛、吳磊、蔣勤勤聊了聊這部新片。在顧曉剛的回憶中,因為劇組真的設計了一套課程並且完整執行拍攝下來,很多演員真以為自己進了“組織”,有的還諮詢如何加盟產品直銷……
這一次,顧曉剛不想做藝術家,他希望能拍一部家裡親戚都可以看懂的電影,揭秘為什麼這種形式的詐騙如此難以抵禦和根除。
《草木人間》海報
這幾天在東京電影節,顧曉剛聽到的最多觀影反饋應該就是“不一樣”。
《草木人間》和他的上一部電影《春江水暖》同屬於“山水圖”系列,看電影的過程都猶如觀賞一幅流動著的工筆畫般嫻靜雅緻,妙趣橫生。
《春江水暖》靈感源自《富春山居圖》,像看一幅橫軸山水圖。而《草木人間》用的是豎軸的概念,開場的茶田航拍鏡頭非常秀美壯觀,配上梅林茂充滿禪意的配樂,賞心悅目。顧曉剛把這一手法命名為“遊觀蒙太奇”,“遊觀”是山水畫觀賞方式的一個專有名詞,隨著卷軸徐徐打開,觀眾的視線慢慢進入畫面,遊覽著、觀賞著劇情,進入到作者構圖、佈局的空間,實現一次精神上的暢遊。
《草木人間》也依舊是在顧曉剛的家鄉、杭州一帶拍攝,如同東北、西南、藏地的電影創作者各自形成自己的風格流派一樣,杭州也被顧曉剛拍出了獨特風味。杭州是一個特別的城市,城市建設與自然山水相間,協同發展,自然而然就會產生傳統與現代衝突、結合的議題。電影裡蔣勤勤的角色苔花原本是個採茶的農婦,她的兒子、吳磊飾演的目蓮一心想去杭州找工作,於是苔花也進了城,進入一個可以讓她“發財致富”的“國際大平臺”。
在影片中段,電影畫風突變,從詩情畫意的山水圖快速轉向了抓馬濃度頗高的商業電影。在狂熱、極致的銷售系統中,主人公的精神狀態也逐漸步入瘋魔。
這並非出於什麼類型或票房上的考慮,而是顧曉剛的堅持。
“其實是源於創作初衷的變化,每部電影都有不同的創作動機。《春江水暖》是一部‘背對觀眾’的電影,甚至背對我自己,把自己做成一個電影的媒介,儘可能接近電影本質的東西。
但是第二部的創作動機很不一樣,它是面向觀眾的,因為創作這部電影最大的契機是傳銷這個題材,我家有親戚就親身經歷過,當我去調研和了解這些人群的時候,我很希望能通過這個題材給到社會一些意義。
這部電影分成三個部分,第一和第三部分相對會比較詩意,是因為它有一定的距離感。但是傳銷是一個非常魔幻、荒誕熾烈的情境,如果也處理成詩意的風格,我擔心它雖然能完成作者性上的滿足,但不一定會對中國觀眾友好。我想讓觀眾能真正瞭解到本質,是什麼原因會讓大家被詐騙,所以我們選擇完全地投入進去。”
顧曉剛、吳磊與山田洋次導演交流
《草木人間》靈感源自一則中國古代的寓言故事《目連救母》,講述一位母親做了壞事墮入地獄,兒子要從地獄中把母親拯救出來的故事。
這也是電影分為三段式的另一個原因——第一部分是人間,第二部分的組織場面其實對應著地獄,而第三部分是昇華到天堂,或者是一個更高的精神世界。
為了真實地呈現人間地獄一樣的“組織”,顧曉剛做了很多調研、採訪。
《草木人間》,陳建斌、蔣勤勤
“我發現傳銷很像一個精神解剖的實驗場,通過解剖可以看到很多人性的漏洞。
人生在世,總有自己的慾望與願望。我們沒有被傳銷,並不在於自己的聰明,而在於幸運。在於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之中,我們在脆弱、彷徨、欲求的過程中,那隻偽裝成幫助與滿足之手沒有向我伸來。
電影裡每個進入組織的人都有自己的原因,都是在某些方面脆弱的時候進入到這個系統。傳銷又跟其他詐騙形式不太一樣,往往是通過身邊最親近的人,傳達出情感或道德上的訴求。所以哪怕我們的社會一直通過各種方式給出提醒和防範,也還是會發生。最根本的防範方法還是要有自我意識的覺醒和獨立,當然也需要建立一個輿論環境,不要受害者有罪論。”
蔣勤勤演的苔花“瘋”了。她不是沒有懷疑過組織,她甚至知道最後可能落得個一場空,但她還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顧曉剛說,在他的調研中,其實很多買保健品的老年人也一樣,他們也知道可能是騙局,知道產品沒太大實際功用,但是賣保健品的人會通過銷售照顧或關心他們,花錢某種程度是為了買這個服務,所以最終指向的還是精神層面的東西。人們需要精神獨立,老人更特殊的是還需要情感上的陪伴,這樣才能更好地避免受騙。
《草木人間》劇組亮相東京電影節
《春江水暖》中的絕大部分演員都是素人,並且是導演顧曉剛的親戚,很多表演都源於他們真實的日常生活狀態。
這回《草木人間》不同,主演都是職業演員,其中還有吳磊這樣高人氣的青年演員,傳銷組織成員則由群演組成,由“家庭作坊”式創作變成了標準化、工業化電影製作。
顧曉剛說,為了真實呈現培訓內容和受培訓者的狀態,他沒有提前給演員看劇本上的相關內容。劇組設計了一套完整的系統模型,有公司名稱、產品設計開發、組織架構、培訓課程等,拍攝期間也是完整上完了課程然後拍下來的,剪輯時才挑出核心情節。
“大宴會廳那場戲,我們找了很多非職業演員過來,封閉拍攝,他們並不知道我們到底要幹嘛。很多人抱著一種來旅遊的心情,坐大巴車來這裡上了一下午課。
大部分傳銷也是這樣,一輛大巴車把你帶到一個地方待著,然後在幾小時裡不停地給你洗腦。這其實是一個跟時間賽跑的遊戲,是一種生理考驗,因為只要他們給你灌輸了足夠多的所謂正確的廢話,時間久了,你會慢慢體力不支,潛意識被一點點入侵。
傳銷的形式不只是賣產品,還會講到一些企業管理、領導方法的內容。每個人都有各種慾望,可能是金錢,可能是親情,可能是自我價值實現,各種慾望進入之後,會慢慢積累到靈魂部分,最後甚至能給你植入一個精神信仰。
製片組跟我說,很多非職業演員拍完之後,問我們這個產品在哪裡能買。甚至包括我們自己的劇組人員也是,有時候會懷疑是不是在打著拍電影的名義搞銷售……”
吳磊和蔣勤勤的加入,使得顧曉剛可以在電影中呈現出更復雜的角色塑造、更戲劇化的表演。“目連救母”是一個充滿苦難的歷程,片中有一場苔花和目蓮情緒激烈撕扯、對抗的戲份,這需要演員完全打開自我,迸發出巨大的內在能量。
顧曉剛透露,吳磊接到劇本很長時間都沒有答覆他,因為吳磊覺得這個角色非常有難度,要做好足夠的思想和時間準備才能接。這部電影定在2022年春天拍攝,從2021年底起,顧曉剛和吳磊就每週都會進行兩三次視頻會議連線。
“我們幾乎不聊劇本,儘量都在聊生活,我會了解他的生活,我也分享我自己的生活,偶爾會聊到角色,氛圍很輕鬆。
在這個過程中,吳磊開始養植物。有一次他還發了一條朋友圈,說自己種的花過完年就要開花了,他很開心。
這只是很前期的一個小例子,拍攝中還有太多故事,他是一個不斷自我突破、給我帶來驚喜的人。雖然我年齡比他大,但在電影界他其實是我的前輩,他從5歲就開始拍戲,在片場有非常豐富的經驗。但難得的是,他依然保持著很孩童、很單純、很陽光的狀態,我跟他溝通完之後,他可以完全拋棄他既有的一些經驗和方式去接受更多挑戰,他是一個非常有自己深層思考能力、心理很成熟的男人。
我認為吳磊非常有成為一名藝術家的可能性,因為他做了這麼久的電影工作,依然還有那麼純粹的童真和內心,這是我很真實的感受。”
《草木人間》,吳磊
蔣勤勤也為苔花這個角色做了大量功課和生活體驗,她很珍惜這個國內影視劇裡少見的、不再隱忍含蓄的中年女性角色形象。她拿出了自己一部分真實的生命體驗,在大銀幕上發出會讓所有觀眾震撼的咆哮、嘶吼。
吳磊和蔣勤勤回憶,拍攝這部戲,所有人都像在受難、在互相撕扯,每天都在犯難今天怎麼辦,明天怎麼辦。他們在精神上互相支撐著才拍攝下來,建立了一種共患難的“革命情感”。
《草木人間》,蔣勤勤
陳建斌是經驗豐富的演員和導演,這次除了飾演了一個戲份中等的角色之外,還擔任了《草木人間》的藝術指導。但陳建斌並沒有干預顧曉剛的創作,更多時候,他都是充分尊重導演的意見,並給予了持續的認可和鼓勵。
很可惜《草木人間》最終在東京電影節上沒能斬獲獎項,或許在評委和一些影評人眼中看來,它是一個處於藝術片和商業片中間的形態,有人可能覺得是突破,有人可能認為難以接受。期待這部影片能早日定檔上映,屆時看看它會在普通觀眾間引發怎樣的觸動、讚賞和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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