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 源:更象
在南京,順著漢口路走,就到了南京大學校門口,穿過一段滿是梧桐樹漏下的碎陽光,右手邊就是圖書館,30年前的夏天,20歲出頭的趙益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這裡的特藏部整理檔案,當整理到一張寫有“JZM”的借書證時,“並無特別處理”,而是和其他檔案放在一起。
當時是1986年,江澤民正在南京以東300公里的上海任市長。30年後,趙益已經是南京大學文學院的教授,他跟筆者回憶起當時的情境時不斷強調,“沒有傳奇色彩,並無經過,只是發現”。
南大百年校慶前,圖書館旁邊建起校史博物館,隨著這張借書證主人的不斷晉升,這張證並沒有像其他學生的檔案那樣被移走,而是繼續留在了校史館內,並被放在了顯眼的位置。這張借書證上分“姓名”“學號”“院別”“系科”,右邊還貼著一張江同志的證件照,當時他並未戴眼鏡,證件主體則是頻繁的圖書借還記錄,包括書號、借期和還期,用紅黑兩種墨水筆標記得一目瞭然。
南大校史館裡的借書證
一個人的全部會映射在他所讀的書上,有時這種映射是如此完整而精妙,而借書證和普通書單不一樣,書單是分享行為,分享難免不包含展示的成分在內,借書證更單純,一如學生時代的戀愛,單純、純粹,從某種角度上說,借書證暴露的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喜好——而是你是一個怎樣的人,你的喜好、你的品位、你的心路歷程,都在人面前一覽無餘。
江同志本人也沒想到自己的借書證會在40多年後被人翻出來,這是他“一絲不掛”的“閨房”,出於同是一名愛書人的好奇,更多也是窺私慾的作祟,筆者吃了一個月泡麵斥重金購入了江同志入學那年的南京中央大學的圖書目錄,封面還有當時校長樊仲雲的題字。我就像一個莽撞的後生,假裝不小心地闖入江同志的秘密花園一探究竟。
對愛讀書的江同志來說,1943年入學是件幸運的事情,南京中央大學“覆校”兩年後,搬遷到條件較好的金陵大學校園內,繼承了金大圖書館,據1936年申報館作過的一次全國大學圖書館藏書量的調查,藏書量超過20萬冊的僅有5所,金大圖書館即為其中一所,而西遷前金大圖書館文獻總藏量已達339184冊,加之中大“覆校”3年來的一些採購,呈現在年青的江同志面前的是戰時藏書量首屈一指的圖書館。
下圖為對比圖書目錄上的書號還原出的江同志一年時間內借還書記錄。
對比記錄
整理後的“江氏借書證”
江同志第一本書是11月11日借的,這一天去圖書館借書確實是件挺孤單的事,巧合的是50年後在同一個校園裡,這一天幾個男生慶祝單身,並逐漸在南京高校流傳開來,成為光棍節的起源。
江同志借的第一本是《電工學原理》,譯者為顧毓琇老先生,光棍節這天書架上偶然的邂逅,讓兩個人生開掛的人,糾纏一生,3年後在交大,顧毓琇成為了江同志的老師,顧回國期間江同志還邀請他去中南海做客,1997年訪美,江同志還特意去費城看望了他。
細究借書日期,還可以發現專業類圖書多在秋冬天借閱,而《往事》《寄雲的信》《戀愛的婦人》《兩條血痕》《春天》《歸來》這6本純文學的書則全部在三、四、五這3個月內借閱,看來春天容易讓人變得柔軟。
江所借部分圖書封面
江同志自小接受的是傳統私塾教育,中學階段在揚中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在那裡他愛上俄羅斯文學和西方文學,起碼在剛入大學的第一年的借書記錄裡看,像所有十七八歲的青年一樣,江同志開始對新文學乃至革命文學產生了興趣:
冰心的《往事》當時付梓時為純散文集,包含6篇散文,語言雋永流暢,成就高於早期詩歌和小說。
《寄雲的信》則為海派作家徐蔚南寄給妻子的書信集,平素寫作“喋談性慾”的他卻在書信中表現出了清新脫俗。
《戀愛的婦人》這本書值得一提,這是借書證上唯一的一部戲劇,這部劇很小眾,法國的心理劇作家Porto Riche所著,著名語言學家王了一翻譯,三幕劇的劇本主要講述男主替朋友向一個少女表白,誰知少女愛上他了,婚後她愛他的激情不減,導致男主厭煩“用戀愛的方式來專制人家,精神上、物質上都受痛苦”,便將她拱手讓給朋友,事後男主卻痛苦萬分,最終還是迴歸家庭成了愛情的俘虜。
所有好的文學都是悲劇,愛人是痛苦的,被愛也是痛苦的,不知江同志在他人的故事裡是否流下了自己的淚,但後來江同志似乎並未被這滲出紙面的愛情虛無主義影響,其婚姻長跑已有71個年頭。
回望這張借書證,你會發現江同志每個月都有借書,一次2-4本,幾無斷絕,這樣的閱讀習慣伴隨一生,文革中,無論在武漢被撤職接受批鬥還是河南渤海農場“五七”幹校接受再教育,江同志始終手不釋卷,甚至在探望同樣被批鬥的汪道涵時,還建議他讀讀莎士比亞。
讀書最好的目的就在於此,你會發現憑藉自身閱讀構建起來的小世界,能以體恤式的溫柔,消解自身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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