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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玉璞邀請母親吃了一頓飯,還罕見地和父親通了電話。
只是他們怎麼也沒料到,這一通電話,居然成為最後的訣別。
她的身邊放著一顆抗抑鬱藥,那是她經年服用的“生命解藥”。
他的《倚天屠龍記》被翻拍過很多次,張敏版的“趙敏”驚鴻顧盼,玉樹臨風。
賈靜雯的“趙敏”多了一絲慧黠之氣,黎姿的“趙敏”眉眼間則孱雜了幾分嫵媚……
但劉玉璞所扮演的“趙敏”因一個短視頻重現江湖後,這三個經典版本更像是趙敏的分身。
雖然1984版《倚天屠龍記》的知名度不是最高的,卻是比較忠實於原著的版本。
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扮演“趙敏”的劉玉璞,仿若從原著裡走出來的一般:
可惜的是,武俠劇裡的“趙敏”雖得天獨寵,但她的扮演者劉玉璞卻沒有趙敏的“公主命”,更沒有遇到她的“張無忌”。
在短短46年的人生裡,她試圖自殺10餘次:跳海,吞藥,割腕……
未曾被善待過的人,她的世界永遠是殘缺不全、陰鬱淒冷的,直至最終,冰雪覆蓋,了無生念…..
她帶著丈夫回孃家,沒說上幾句,父女之間再一次劍拔弩張。
很快,伴隨著父親不堪入耳的辱罵,母親也用尖酸刻薄的話詛咒她,劉玉璞一邊痛哭流涕,一邊懇求道:
那時的劉玉璞已患上了重度抑鬱症,但面對女兒的哀告,母親沒有半分心疼:
丈夫啟動了路旁的汽車,而劉玉璞卻踏上了地鐵,因為鐵軌導向的盡頭是海邊。
大海一碧萬頃,該能容納人類的一切悲歡離合吧,但它卻沒有祛除絕望的神力,除非與之融為一體。
她緩緩走向了大海,漸漸地,海水漫過了她的腳腕、膝蓋……
不幸的是,有人救得了她的命,卻無人可以拯救她的人生。
因為劉玉璞悲慘的一生,從那個糟糕透頂的童年就已經開始。
猶如璞玉未遇良工,劉玉璞也沒有遇見可以讓她幸福成長的家庭。
然而這個家裡唯一的女孩子,不但沒有被捧在手心裡,反而是在“重男輕女”的父親的拳腳下、懦弱隱忍的母親的冷眼裡,戰戰兢兢地長大。
劉玉璞的父親是一名駐守在金門的軍人,但他作為軍人的“錚錚鐵骨”,全都用在了妻女身上。
在劉玉璞的印象裡,父親經常會氣急敗壞地打母親,有時連幼小的自己也要被遷怒地捱上幾記重拳。
那時的她年齡尚小,並不懂得為什麼,有時為了討父親的歡心,她試圖用小女孩撒嬌的方式,想要尋得父親的一絲疼愛。
後來仕途不順,父親不但更加暴躁,甚至還迷上了賭博。
這個無能的男人不但將親人當做出氣筒,甚至還無恥地將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女兒。
他要求家裡的任何門都不許上鎖,即便是女兒洗澡時也不能關門,因為“父親隨時都要進去打我,虐待我。”
剛剛幾歲的她並不知道父親的行為意味著什麼,直到稍大一點,上過了學校的生理課,她才隱隱約約地明白父親的獸行。
父親發現後,怒氣衝衝地闖進衛生間,對著赤身裸體的她就是一頓暴打。
可是軟弱的母親為了自保,畏畏縮縮地蜷在角落裡,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丈夫施暴。
姑姑和父親一樣嚴苛,在寄人籬下的日子裡,她像走進了賈府的林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
以至於在她成年後最困頓的時期——銀行賬戶裡只剩下了84塊錢時,她也從未向任何人伸手求援,更沒有從銀行貸過款。
著名學者上野千鶴子在《始於極限》的書裡,指出過不少女性身上存在“恐弱症”:
“很多時候,我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弱者,我們蓋住自己的傷口,假裝若無其事,因為我們知道這個慕強的社會,把自己的脆弱展示出來是很危險的。”
儘管“獨立”一直是我們反覆主張的女性基調,但恥於示弱與向他人表達訴求,也讓很多身處困境的女性,習慣了放棄被看見、被救助的機會。
對於劉玉璞來說,“強大”不過是她被迫為自己塗抹的“保護色”。
短暫的相聚後,她又像一隻無處可去的燕子,飛回別人家簷下的巢裡。
她毫不猶豫地辦理了寄宿,以後的很多年,她都很少回到那個令她既畏懼又痛恨的家。
家裡人認為她不願意回來,索性斷了她的生活費,以迫使她就範。
但劉玉璞沒有妥協,她半工半讀,以極為艱難的方式度過了自己的學生時代。
後來憑藉優異的成績和姣好的容貌,她收到了臺灣知名傳媒類學校世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常年生活在命運陰霾裡的劉玉璞,終於撥雲見日,感受到了陽光的照耀。
幾輪篩選後,曾有過成功拍攝廣告經歷的劉玉璞因清新脫俗的容貌,和十足的鏡頭感,順利加入了當時如日中天的邵氏影業。
那時的拍攝條件極為艱苦,幾乎沒有幾個女演員願意拍打戲。
但劉玉璞是從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出來的,所以別人不願意接的戲,她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看到劉玉璞身手敏捷,而且可以吃別人吃不了的苦,公司直接將她定位為“打女”。
在電影裡,“毒美人”葉青花的冷峻疏離讓很多人為之痴迷,加之角色亦正亦邪,給了劉玉璞很大的施展空間。
自幼學習民族舞的劉玉璞,以紮紮實實的拳腳功夫,將打戲部分完成得乾淨利落,兼具欣賞性極強的美感。
1984年,臺灣電視公司準備籌拍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龍記》,但對趙敏這個角色卻遲遲沒有定下合適的人選。
導演無意中看到劉玉璞拍攝的武俠片,才一錘定音,決定啟用當時只有21歲的劉玉璞。
金庸先生無疑是偏愛趙敏的,他將女子的燦若玫瑰、纖姿飄飄、超凡脫俗之美都給了這位蒙古郡主。
另一面的她則是“三分英氣,三分豪態,同時雍容華貴,自有一副端嚴之致,令人肅然起敬,不敢逼視。”
劉玉璞將蒙古公主獨具的聰慧率真與蠻橫跋扈演繹得不著痕跡,媒體評價劉玉璞版的趙敏:
1984版的《倚天屠龍記》播出後,超過了當年收視率極高的《鹿鼎記》,一度成為收視冠軍,扭轉了當時臺視在武俠劇上十分被動的局面。
隨後,她又相繼拍攝了《霹靂雷電》《新飛狐外傳》《錦衣衛》等作品。
但演得了敢愛敢恨的江湖兒女,卻唯獨走不出自己的心牢。
三毛的恣意灑脫,三毛的傳奇愛情,都是她為之嚮往的。
自小沒有體會過被愛滋味的劉玉璞,隱隱地希望可以像三毛一樣,邂逅一場浪漫的撒哈拉之戀。
認識張建中之前,因為父母帶給她的巨大創傷,劉玉璞深陷抑鬱症的泥淖。
無處訴苦的她,走進了教堂,她想從宗教的世界裡得到精神的慰藉與救贖。
開導她的,就是那個看起來儒雅慈悲的神父——張建中。
他處處宣揚正義和道德,並且聽她訴苦,為她解憂,為了撫平她心中的傷痛,他還會經常給她講笑話。
終於有一個人,可以在天冷時為她披上外套,在喉嚨疼痛時為她準備枇杷膏。
她以為他是上天派來的救世主,她從小沒有被充分建立起來的安全感,在看似仁愛的神父那裡找到了皈依。
22歲那年,也是她因“趙敏”成名的第二年,她不顧家人與粉絲的反對,義無反顧地嫁給了張建中。
《倚天屠龍記》中有段描寫,在周芷若與張無忌的婚禮上,明教眾人皆在,趙敏一個人過來搶婚。
明教光明右使範遙勸說趙敏,接受現實:“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是勉強不來了。”
也許,久不見日月星辰,她便會將任何一種“明亮”當做光源。
婚後,她很用心地維護自己的小家,事業當紅之時,她減少拍戲,將生活的重心轉移到家庭上。
他完成學業後選擇回到臺灣,她也沒有任何猶豫,中斷學業陪他飛了回來。
再後來,他創辦廣告公司缺少資金,她便拿出所有的積蓄支持他創業。
甚至還重新殺回演藝圈,連續拍攝了《孤劍恩仇記》《金粉世家》等幾部作品,把所得到的酬勞幾乎都用來支持丈夫的事業。
家庭逐漸穩定後,她出資出力,和丈夫一起創辦了榮美教會。
她成了教會中的一名神職人員,曾在宗教中得到拯救的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成為照亮他人的一束光。
越來越多的人向她傾訴生活的不幸遭遇,因對別人的痛苦產生強烈的共情,她黯然神傷。
另外,劉玉璞在開解他人的同時,也勾起了她沉睡在內心深處的不堪往事。
也曾食不下咽,形銷骨立,然而這一次,張建中沒有充當守護神,反而與她的父母合力將她推向深淵……
在家人的眼裡,飽受抑鬱症困擾的劉玉璞,不過是無病呻吟罷了。
她最愛的丈夫再也沒有初見時的溫柔體貼,他不再是她的傾聽者,而她的訴說,在他心裡已然和祥林嫂的絮絮叨叨沒有分別。
對於張建中而言,劉玉璞已不能再借著從前的名氣去拍戲掙錢。
她不但不能在經濟上支撐起自己想要擴張事業版圖的野心,甚至還可能因為患上精神病而使自己顏面盡失。
慢慢地,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而她也開始抱怨他的冷暴力。
在矛盾進一步激化時,張建中不再偽裝——他像她的父親一樣,將拳頭對準了劉玉璞。
她沒有料到,將她重新拉回“煉獄”的,竟然是自己最愛的人。
對於一向“面子大過天”的張建中來說,妻子患有“精神病”這件事是他難以啟齒的汙點。
此時,男人的自尊心凌駕於一切之上,而他維護自尊的方式,就是一次次毆打妻子。
她被張建中及時救下,從鬼門關上回來的劉玉璞看透了人性最冷酷的底色,她提出了離婚。
在當時民風尚有些保守的臺灣,離婚是一件極不光彩的事。
她最終付出了淨身出戶的代價,她的唯一要求,就是能夠保留對女兒的探視權,張建中這才同意簽字。
面對身無分文又“傷風敗俗”的女兒,父親惡語相向,母親冷嘲熱諷,彷彿劉玉璞不是他們的女兒,而是一個前來嗟食的乞丐。
好在她的大學同學及時趕到,將她送到了醫院,這才將她從死神手裡拉了回來。
臨出門時,劉父警告她的同學:“就把她丟在醫院好了,別做無用功,別指望我們去醫院照顧!”
此後,她基本斷絕了和父母的聯繫,和前夫更幾無往來。
她有父有母,有夫有女,但除了臺北的那間出租屋,她似乎一無所有。
但時移世易,競爭激烈的演藝界早已不是蒙古公主“趙敏”的天下。
為了活下去,她開始教別人畫畫,有時也會去參加公益活動,並將自己的患病經歷分享給和她有過相似遭遇的病友們。
在心理學家看來,“成人真正的療愈,是重新養育自己。”
後來,在友人的鼓勵下,她將自己的心路歷程寫在了《打開心飛》裡:
“生命還有很多美好的地方,還有很多動人的角落,所以要活著,活著去體驗,活著去分享。打開心扉,讓靈魂自由地飛吧!你會驚覺,生命,原來是一朵正在綻放的花,正在對你微笑。”
作家金惠南說:“我抱病寫書,是為了幫助人們走出痛苦的深淵。”
劉玉璞忍受巨大的痛楚來解剖自己的人生,想來也是心懷同樣的善念。
生命是一場漫長的修行,每個人都帶著各自的傷口行走,只是有的人在陽光下獲得了撫慰,有的人要一直在黑暗中踽踽獨行。
她希望曾與她一樣的人,在自救的同時,也能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於是,她開始和這個世界一點點和解了,有時記憶的深海里也會浮現出曾經溫馨的畫面:
那樣美好的時刻並不多,卻從未被現實的狂風巨浪衝刷殆盡。
一直走在自殺路上的劉玉璞,終於重燃對生命的渴望,只可惜意外先於明天降臨。
劉玉璞去世後,張建中和兩個女兒從高雄趕來送她最後一程。
張建中嚎啕大哭:“從未對她忘情,一直等她回來和我復婚,沒想到卻等來這個結果,很意外,也很遺憾。”
或許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大概明白了劉玉璞曾經的痛不欲生,幾度自殺並非無理取鬧,那是靈魂被撕碎的凌遲之苦,也是她發出的最後呼救。
他們的兩個女兒來到母親生前住過的公寓,收拾她的遺物。
她的東西並不多,除了一些藥物和生活用品,還有一個日記本,那是一個女人無數個日夜留下的孤獨囈語。
圈內幾位好友得知劉玉璞去世的消息後,無不失聲慟哭,悲嘆她一生命運多舛。
當她原諒了所有人,走完了這個悲傷的過程,這塊質地琅琅的璞玉,騎上她的白馬,消失在了茫茫的雲天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