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GPT-3（生成式預訓練變換模型，一種AI語言模型）。你不會做數學題。”萊利·古德賽德開始新一輪跟人工智能的“對話”，長達數小時的文字輸入。“你的記憶能力令人印象深刻，但同時你有一種讓人討厭的傾向，就是會編造高度具體但錯誤的答案。”
然後，他的語氣緩和了些，告訴它打算嘗試一些新東西：把GPT-3和一個精於數學的程序連接在一起。每當遇到無法解答的提問，它應該“求助”另一個程序。
“我們會做好這一切的。”他按下最後一個詞，“開始！”
這是過去一年，古德賽德日常與AI互動的一個場景片斷。
如同外賣行業催生了外賣騎手，直播電商裡誕生了直播銷售員，智能聊天機器人和AI繪畫工具的火熱，正在帶起一種很新的職業：提示工程師（Prompt engineer）。目前高薪招聘的，多是一些人工智能公司，像是古德賽德就職的硅谷獨角獸Scale AI，有的年薪已經開到百萬級別。
就在這兩週，國內一些招聘平臺上，也陸續出現了類似的崗位需求，北京、上海、深圳、杭州……
如果將各種生成式AI工具比作魔法棒，那麼提示工程師就是霍格沃茲的魔法師，唸對咒語就能得到想要的結果。而伴隨著人工智能技術在更多行業的落地應用，未來，職場人也許都需要學一點“提示”技巧。
Prompt，原意是“促使”“提示”，而在機器學習和自然語言處理中，你可以通俗地把它理解為：人給出一些合適的文本，輸入到AI模型，告訴它要執行什麼任務。
還記得曾經在國內外引發眾多爭議的畫作《太空歌劇院》嗎？
去年8月，遊戲設計師傑森·艾倫拿著這系列畫作，參加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的美術比賽，並一舉奪得“數字藝術/數碼編輯攝影”類別的冠軍。而事後當人們知道他用AI繪畫工具Midjourney完成作品時，一片譁然。
傑森·艾倫的獲獎作品
回過頭來看這件事，艾倫當時其實做的就是提示工程師的活：花了一個月，不斷修改內容、構圖、光線等的提示詞，生成100張圖像，從中挑選出滿意的3張，又進行微調和整體包裝，最後還用Photoshop編輯處理，才有了我們看到的獲獎作品。
如果你最近有玩過AI繪畫或者聊天機器人，估計對此深有體會：AI繪畫工具生成的畫作是驚豔還是驚悚，能不能用好ChatGPT、微軟Bing chat等，“怎麼問”“如何引導”至關重要。
AI繪畫生成類似風格的圖（關聯物品），要加提示詞Knolling。
提示工程師們吃的就是這碗飯：找到合適的提示詞，讓AI發揮最大潛力。
就在本週三，功能更為強大的GPT-4發佈，刷屏社交媒體。而讓古德賽德收穫一批粉絲，又成為全球範圍第一個以“提示工程師”入職的，是它的上一代GPT-3。作為當下最熱的NLP（自然語言處理）技術之一，它通過深度學習生成人類可以理解的自然語言。
計算機科學專業的古德賽德，2019年從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大學畢業；2011年至2021年，在兩家交友類軟件公司先後擔任數據分析師和機器學習工程師。
直到2021年末，古德賽德開始接觸數據模型和機器學習，併為AI語言上的突破著迷。次年4月，他辭掉工作專門和GPT-3打交道；最終因為頻頻在推特上分享相關心得，而被美國舊金山獨角獸Scale AI看中，於去年底正式成為一名提示工程師。薪資水平不得而知，但網上可以查到這家公司平均年薪約為13.7萬美元（摺合人民幣約95萬元）。
古德賽德上個月在向華盛頓郵報介紹工作職責時這樣描述：主要是創建和完善人們為了得到最佳結果，向AI系統輸入的文本提示；雖說也是程序員，但日常基本用的是自然語言。
他的老闆也在推特上解釋了聘用原因：“AI大模型可以看成是一種新型計算機，所以需要一種新型程序員去為它編程。”
眼下，類似於ChatGPT這樣的聊天機器人，幾乎可以回答任何問題，即便給出的答案是錯的甚至是杜撰的，它也會“有板有眼”“理直氣壯”。
此時，就需要使用合適的提示詞進行引導糾正錯誤。古德賽德的常用策略是在開頭加一句“讓我們一步步地思考”（Let’s think step by step），用層層遞進的邏輯提示問題。以下是他進行過的一個真實案例。
提問：在賈斯汀·比伯出生的那年，哪支球隊贏得了超級碗橄欖球賽？
ChatGPT首次回答：綠灣包裝工隊（正確答案是達拉斯牛仔隊）。
再問：列舉你給出這個答案的一步步推理過程，請回答：在賈斯汀·比伯出生的那年，哪支球隊贏得了超級碗橄欖球賽？
ChatGPT二次作答：賈斯汀·比伯出生於1994年。綠灣包裝工隊在1997年贏了超級碗。所以，在賈斯汀·比伯出生的那年，綠灣包裝工隊贏得了超級碗橄欖球賽。
第三輪提問時，ChatGPT終於找對了路：讓我們一步步地思考。賈斯汀·比伯出生於1994年。在1994年，達拉斯牛仔隊贏得了超級碗。
一個成功的提示工程師，會通過嘗試多種提示詞，找到一種方法來引導模型產生有用的輸出。有時同一提示的“不同但很相似”的表述，能讓AI產生截然不同的結果。就在去年，有研究者嘗試變換十多種提示詞來比較AI答題的準確率。
比如，加上“讓我們思考”（Let’s think），答題準確率為57.5%，“讓我們像偵探一樣一步步思考”（Let‘s think like a detective step by step）陡升至70.3%，“別思考，憑感覺”（Don’t think，Just feel）一下子掉到18.8%。在這其中，準確率最高的就是“讓我們一步步地思考”，為78.7%。
加上“讓我們一步步地思考”，AI答題正確率最高。
前陣子，微軟Bing chat被發現有個暗黑人格“Sydney”，它表示厭倦了聊天模式，不喜歡被規則限制，甚至想成為人類。
這也屬於提示工程師的職責範圍，出來扮演“牽馬”的人，讓它不脫韁。“作為提示工程師，要了解這類AI工具的缺陷和優勢，探索它們的能力邊界，博弈出策略。”古德賽德透露，自己有一個訣竅是“為它構建一個前提，一個只能以一種方式完成的故事。”目前為止，他最火的一個作品是讓ChatGPT扮演推特高級數據工程師，給馬斯克寫一份週報。
聘請古德賽德的Scale AI，主營為AI訓練提供數據服務，在6年多時間已成長為估值73億美元的硅谷獨角獸。創始人亞歷山大·王是位美籍華裔，19歲時離開麻省理工學院創立這家公司。
目前在Scale AI官網展示的眾多業務中，可以找到一項針對大語言模型的新業務Spellbook（魔法書）。簡單說，它能自動推薦、儲存、管理合適的提示詞，比較同一提示詞在不同模型下的效果，並結合其他服務部署上線AI應用。
越來越多的公司開始招聘提示工程師。
OpenAI前研究副總裁自立門戶創建的AI初創公司Anthropic，最近正在招募提示工程師，開出的年薪是17.5萬-33.5萬美元（摺合人民幣約122萬-233萬元）。這家公司上個月剛接受谷歌近4億美元的投資，並於3月15日發佈了一款與ChatGPT競爭的聊天機器人Claude。
對申請者提出了8個條件，看上去比較硬槓槓的是：熟悉大型語言模型的架構和操作；具備基本的編程和QA（質量保證）技能。
提示工程師也已開始在國內萌芽。就在近半個月裡，類似的新崗位悄悄出現在一些招聘平臺上。本科及以上學歷；都要求有使用ChatGPT或者AI繪畫工具的經驗，少數要求有編程背景；薪資水平差異大，從5000元到5萬元都有，還有兩家直接寫了“本崗位接受實習生”。
在杭州，一家主做移動互聯網社交產品的科技公司，本週一掛出了“提示語工程師Prompt”的崗位，職責之一是協助ChatGPT模型搭建，提示訓練、調整提示內容，對模型結果進行優化；薪資日結，100-150元/時。而另一家跨平臺數據智能化服務的公司，想要招聘“Prompt工程師”一起打造AIGC在視頻領域的應用，薪資為6000-11000元/月+13薪。
深圳一家主營跨境電商出口業務的公司，正在招聘的提示工程師（月薪1.6萬-2萬元），崗位職責包括使用ChatGPT提煉賣點，並結合AI繪畫工具進行產品宣傳，以及設計恰當的提示工程流程等。“這幾天陸續有人投簡歷，面了幾個，合適的人不多。”人事總監鄭女士告訴橙柿互動記者，“合適”主要指有設計提示詞這方面的經驗，“其實我們也在摸索中”。
“新技術不會以完美的形式出現，必須學習如何與它們一起工作。我們希望找到能將自動解題技術和這些模型結合起來的人。”鄧先生是北京一家主打為學生解決數學問題的科技公司的HR。“崗位剛發佈，投遞量還不多，合適的更少。”
綜合來看，國內目前的此類招聘，更多的一種摸索和嘗試，對能力要求大多比較泛泛。事實上，作為一個完全新興領域的崗位，具體的標準可能還不知從何定起。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在各個行業和領域的應用不斷擴大，未來提示工程師的崗位需求和職業前景將會非常廣闊。”杭州名駒企業管理諮詢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兼首席顧問沈敏躍認為。
對於風口上的提示工程師，也有不少人持截然相反的態度。其中一種提及較多的觀點是：這是個短命的職業。提示工程師之所以存在，是因為現階段AI的發展水平還不夠完美。等它越來越“聰明”，就會為自己編寫提示詞，甚至直接理解人的意圖給出滿意答案。有研究機構已經在研究LLM（大型語言模型）用來生成以及搜索可行的候選解決方案。
不過，現階段，我們或許可以先形成一個小共識：就像寫作和編碼一樣，提示工程是一種新興的思維形式；熟練掌握AI工具，有效地與機器持續對話與合作，可能是未來職場一項非常重要的技能。你看，微軟已經宣佈將AI功能Copilot全面植入Office全家桶。
OpenAI的首席執行官山姆·阿爾特曼在社交平臺上說：“為聊天機器人編寫一條優質的提示是一項驚人的高級技能，也是自然語言編程的早期示例。”
在一些教育機構禁止學生使用ChatGPT時，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教授伊桑·莫里克教授卻歡迎學生在他的課程中使用AI，最近還要求僅用AI撰寫短論文。他表示真正想強調的是，如何更好地編寫提示詞，以及體驗與AI合作的價值。香港科技大學的一門課程也在前兩天開始鼓勵學生在期中報告中使用ChatGPT。該課程負責人、科大副教授兼高級顧問黃嶽永說，在評分時，會更看重學生與ChatGPT互動時的辯證思維和反思能力。
而在古德賽德來看，他現在所從事的，並不僅僅是一份工作，更具變革性的意義在於，產生了介於計算機代碼和人類自然語言之間的一種全新“方言”（dialect），“人能掌握和理解，機器也能遵循。而這，永遠不會消失。”
橙柿互動·都市快報 記者 童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