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四大名著的人,可能都看過他的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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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這段旋律在耳畔流淌,相信幾代人的記憶瞬間會被填滿,隨感動而來的還有質樸中處處點綴匠心的幀幀畫面——這是87版電視劇《紅樓夢》帶給歲月的歷久彌新,更是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留給後人的回味悠長。

87版《紅樓夢》片頭書法。來源/電視劇《紅樓夢》截圖
經典是永遠無法複製的,恰若《紅樓夢》的文字版本與影視版本在人民文學出版社與1987年的定格。耳濡目染多年,許多人會覺察這部書和電視劇片頭書法“高度相似”。

中國古典文學讀本叢書中的《紅樓夢》

它們出於同一人之手——書壇泰斗沈尹默,中國新詩的開創者之一。在他妍美流暢的筆下,有太多值得探循的印跡,比如書法中的風神爽朗,比如詩作裡的溫婉儒雅。
一記棒喝成就了書法大家

實際上,人民文學出版社四大名著中的其他三本,還有一批古典文學名著,甚至那套眾所熟知的《魯迅全集》,書名筆跡盡出他手。

沈尹默(1883-1971),祖籍浙江湖州,1883年生於陝西興安府漢陰廳(今陝西省漢陰縣)。日後,沈士遠、沈尹默、沈兼士三兄弟都成為名家且都曾在北大任職,人稱“北大三沈”。

沈尹默
沈尹默自幼熟讀名著,特別喜愛《紅樓夢》。也許冥冥中註定的緣分,讓他幾十年後成為《紅樓夢》的題簽者。

少時沈尹默求學之路艱辛,憑其勤勉成為學者、詩人、書法家、教育家。5歲起沈尹默就開始接觸、練習書法,當時陝南畢竟閉塞,沒有江南地區的優越。塾師崇拜清末書法家黃自元的字,這位書法啟蒙老師要他臨摹黃自元的《醴泉銘》,他遵師命,依樣畫瓢,後來又棄黃而取法歐陽詢的書法。這段早年經歷成了他以後書法道路上難以抹去的印痕。

24歲時,沈尹默離開陝西,回到祖籍地湖州,又在母親力主之下去日本留學,但是不到一年就因經費不足中輟回國。此後,一路成長都是在他獨力摸索中羽翼漸豐,其書法成就,也多出自這種自學。在其自述中,他如此描述自己的學習經驗:“新舊學問,皆無根底,只以自己興趣所在,是詩詞與書法,因而不斷暗中摸索,偶遇有人談詩論字,即從旁註意聽取,歸而參之舊說,加以思考,信合於理,然後敢從其言,至今學習,猶循著這一途徑。”

沈尹默躬身鑽研書法,是受了陳獨秀的“當頭棒喝”。

1907年,沈尹默在杭州高等學校代課。一次,他醉後即興寫了一首五言古詩,送給朋友劉三(即劉季平)。不想這首詩深深影響了他以後的人生。劉三的另一位朋友陳獨秀(字仲甫)看到後追問沈尹默是何許人。隔日,陳也不經人介紹,徑自來到沈的寓所,進門就大聲說:“我叫陳仲甫,昨天在劉三家看到你寫的詩,詩做得很好,字其俗入骨。”

這種半褒半貶的評價,“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在沈尹默來說自是如刺入耳:“這件事情隔了半個多世紀,陳仲甫那一天的音容如在目前。當時,我聽了頗覺刺耳,但轉而一想,我的字確實不好,受南京仇淶之老先生的影響,用長鋒羊毫,又不能提腕,所以寫不好,有習氣。也許是受了陳獨秀當頭一棒的刺激吧,從此我就發憤鑽研書法了。”

陳獨秀直言不諱的快語,成了沈尹默警醒的起點。為從根本上戒除原有習慣和手腕柔弱的毛病,他苦練懸肘懸腕,“從指實掌虛,掌豎腕平,執筆做起,每日取一刀尺八紙,用大羊毫蘸著淡墨,臨寫漢碑,一紙一字,等它乾透,再和墨使稍濃,一張寫四字。再等幹後,翻轉來隨便不拘大小,寫滿為止”。揮毫一練竟是十九年,直至筆下氣骨挺立,由此成就了書法界“南沈北於(右任)”的兩座高峰其一。

許多人不知道,沈尹默自幼就受沙眼困擾,後來高度近視達兩千餘度,書寫時常需有人在一旁提示在哪裡落筆——即使如此艱辛,他也不肯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沈尹默高度近視,書法卻一絲不苟

20世紀50年代,人民文學出版社整理了一批古典文學名著,準備推出中國古典文學讀本叢書。誰來題寫書名一度讓人傷腦筋。後來,主事人拍板:找沈尹默先生。

出於對古典文學名著的尊重,沈尹默為每本書都題寫了幾個版本供編輯選擇,且都沒有題上自己名姓。數十年後的今天,仍有許多人不知它們到底出自哪位書法家之手。

沈尹默題簽的部分書名

人民文學出版社付給沈尹默的稿酬,在當時他的個人收入裡,佔了一個什麼樣的位置?有一條材料,或者大致可以作出估算。書畫家黃苗子先生,曾連續三屆擔任全國政協委員,他所著的隨筆集《世說新篇》,有《沈尹默先生二三事》一文,裡面寫道:1950年以後,沈先生在上海和褚女士住在愚園路,那時他的書法已經馳譽遐邇,但那時不興賣字,求書的人送點香菸茅臺,已算客氣。他是全國政協委員,那時委員如果沒有職務,例送月薪二百元,對他也就足夠。
200元月薪,另從出版社收入的5個月300元稿酬,則相當於每月增加了60元,近似原有月薪的三分之一——這樣看來,收入當屬比較可觀。

既然沈尹默的書法當年已赫赫有名,那麼在京滬街頭,會不會“一不小心”就撞見他的書法?這種事還真不是妄想,筆者就在北京西城區街頭巧遇一座磚雕門樓。
這座並不起眼的門樓,卻擁有獨具禪意的題字“識住”,從書法風格特別是“尹默”的落款來看,應是沈君作品無疑。
不拘一格的新文化運動先驅

沈尹默不只是一位書法家,還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只是其書法名聲太盛,淹沒了他在中國詩壇的意氣風發。

棒喝事件之後,沈尹默自是感激陳獨秀的知遇,兩人亦成摯友,也是在那之後,經沈尹默向蔡元培大力推薦,陳獨秀到北大擔任文科學長並把《新青年》帶到了北大。當時在北大,蔡元培掌校前後的一些做法,背後也有沈尹默的建議和推動。在新文化運動中,沈尹默與胡適、劉半農被譽中國初期新詩創作的“三巨頭”,是我國早期新詩倡導者之一,同時他與魯迅、周作人一眾名家交友,留下許多文壇佳話。

1918年,《新青年》第四卷第一號刊登9首白話詩,其中,沈尹默3首、劉半農2首、胡適4首,在當時文學界的影響不容小覷。沈尹默的新詩名作《月夜》即在其列:

霜風呼呼地吹著,
月光明明地照著。
我和一株頂高的樹並排立著,
卻沒有靠著。
北大中文系教授謝冕在《中國新詩史略》中強調,此詩“是一首有別於舊詩的全新的詩。傳統詩中月夜的景色淡去了”,詩中的“我”,沒有傳統的“把盞”“歌吟”和“對月懷人”,只是與那樹並排而立。全詩不僅“與傳統的意境絕緣”,也“打破了舊詩原有的格局和體式”。

沈尹默的新詩作品當時已獲好評,《三絃》曾被選入當年的中學語文教材。
實際上,在白話詩之外,沈尹默的舊詩寫得也很見功力。他寫過一首《自寫》,被認為是其本人的自我寫照:“自寫情懷自較量,不因酬答損篇章。平生語少江湖氣,怕與時流競短長。”

人如其名,在中國現代文壇上,沈尹默與很多名家相比算不上大名鼎鼎,甚至有些默默無聞,這或可從他的性格中覓得端倪。他的老友郭紹虞先生評價道,沈尹默先生是寫字、學識和人合一的:他的字有他的學問做根底,功夫得力於字外,純從學問中來;他為人平易,他也把字寫得平易可親。

有趣的是,沈尹默原名是“沈君默”,因為當時有同名者而他又不輕易講話,於是有人開玩笑說:“何不索性將‘口’去掉,改做尹默。”

於是,性情平和的他順水推舟,成就了後來那個響亮的名字——“沈尹默”。

參考文獻:
沈尹默:《我和北大》
沈尹默:《沈尹默自述》
周維強:《他題寫的並不僅是〈 紅樓夢〉,沈尹默題簽往事》
沈長慶:《百年巨匠:沈尹默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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