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人到西湖邊賞梅,繞不過兩個地方,一個是植物園靈峰山下,另一個就是孤山後山。
孤山的梅,風雅、詩意,文人腔調很足。很多人不知道,孤山舊名“梅花嶼”,以梅花命名,想來從前這裡的梅樹還要多。
孤山全景
孤山下,一隻白鵝踏雪“賞梅”(資料圖)
這幾天,孤山梅花已經進入最佳觀賞期,每天到這裡來探梅的遊人絡繹不絕。
但就在後孤山熱鬧的梅林旁邊,有一座方方正正、飛簷翹角的建築,卻顯得相對冷清。無數人從它門前經過,除了將它當成拍梅花時的取景背景外,很少人會專門走進去。
孤山拍梅花,常以林社為背景
這座中西風格交融的兩層建築,就是林社。
因為在放鶴亭邊上,很多人誤以為這裡是“梅妻鶴子”的北宋詩人林和靖舊宅。
其實,林社是杭州百姓為了紀念清朝杭州知府林啟而建的。
林啟是誰?杭州人又為什麼要紀念他?
兩隻織女銀鷗飛過林社
時間回到1896年(清光緒二十二年),杭州迎來了一位新上任的一把手,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林啟。
林大人是被貶才到杭州的。
他本是陝西學政,相當於省教育廳長,主管教育和科考各項事務,位高權重。但因為看到沉迷奢華的慈禧太后挪用海軍經費用於建造頤和園,憤而上書,得罪了慈禧,被一道詔書貶到浙江衢州,後又調來杭州。
林啟在杭州任職期間,最重要的政績,就是創辦了三所新式學堂,開啟杭州近代教育的先河。
他開辦的第一所新式學堂,叫“求是書院”,也就是今天的浙江大學前身。除了自己擔任書院總辦(校長),林啟對書院的新生招考也有嚴格要求:“一行詣篤實,一文理通暢,一資質敏悟,一精神充足。”
據說,第一期招考時,林啟還親自出題、閱卷,擇優錄取。在課程設置上,也打破了傳統書院或官學的模式,開設了數學、物理、化學、史地、英語、日語、博物、音樂等近代科學文化相關課程。
林啟作為浙大歷史上的首位“校長”,對於浙江大學辦學歷史傳統的形成和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後來他又創辦了浙江蠶學館,這是我國最早的農桑學校。
林啟以新學校的形式,學習改革中國的蠶絲技術。除了教室和宿舍,專門修建了一座樓,作為飼蠶所,學生多是秀才,林啟親自兼任校長,並開設物理、化學、植物、桑樹栽培法、繅絲法等課程。蠶學館建校的當年,就有國外報紙專門報道評論這件事,驚呼“中國的蠶絲,將要重新崛起”。
在孱弱的近代中國,林啟的這個舉動,奠定了重振杭州絲綢的基礎。
浙江蠶學館,後來變成了浙江絲綢工學院,也就是現在的浙江理工大學前身。
高等教育粗具規模後,林啟又決定興辦中等教育,為高等學府打好基礎、培養優秀學生。
1899年,林啟開辦了養正書塾,辛亥革命勝利後,養正書塾改名為浙江省立第一中學校,之後與省立第一師範學校合併、浙江省立女子中學合併。養正書塾,也是今天的杭州高級中學與杭州第四中學的前身。
在那個年代,創辦新式學堂是需要冒風險的,新學很容易遭到保守派的反對和攻擊。但林啟依然義無反顧,這幾樁辦學大事件,都密集發生在他在任的四年時間裡。
1900年4月,嘔心教育事業的林啟在杭州一病不起,最終病逝,那年他62歲。
在杭州時,林啟十分仰慕隱居孤山的林和靖,曾在孤山補種過幾百株梅樹,他的遺願就是“為我名山留片席,看人宦海渡雲帆”,杭州人便將他葬於孤山並修建祠堂。
現在的林社是1951年新建成的,1955年,林啟墓遷到了雞籠山,林社在後來的幾十年裡,先後被多家單位當作辦公用房,時間久了,幾乎連在這裡辦公的人都不知道,這座樓原來是為了紀念林啟。
1997年,浙江大學建校100週年,林社恢復。裡面主要展示林啟生平、在杭事蹟及林社的變遷,時任校長潘雲鶴題寫了“林社”匾額。
同一年,西湖景區在林社東側綠地上,建了一座林啟坐像,身穿長袍,倚在一張小圓桌旁,望著他最愛的孤山視角下的湖光山色。
林社邊上,是一組仙鶴雕塑和著名的放鶴亭,亭子上方,還有一座墓,墓主人就是被林啟所仰慕的林和靖,一個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北宋隱逸詩人。
可以這麼說,在沒有遇到林和靖之前,孤山梅花就只是一種植物,而林和靖的出現,讓這裡的梅花有了精氣神,多了人文氣。“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就是他最經典的傳世詠梅絕唱。
林和靖是土生土長的杭州人(也有說法他是浙江奉化人),才情極高,但不趨名利,40多歲後隱居孤山,終身不仕不娶,只喜栽梅養鶴,人稱“梅妻鶴子”。
他把對詩意生活的想象,都投入到了這山水之間的島嶼上,追求心靈自由,遍植梅花,硬是把光禿禿的孤山改造成了“梅花嶼”。
他種的梅樹,不是現在的純觀賞樹,而是可以結果子的梅樹,這也是他清貧生活的經濟來源之一。
倒映在枝頭雨珠裡的孤山梅花
林和靖一生沒有做官,但與名臣范仲淹、梅堯臣都是好友,連當朝皇帝宋真宗也仰慕他。隱居孤山後,經常有人慕名來訪,如果碰巧他出門在湖上泛舟,就難以相遇。
他想了個辦法,買了兩隻白鶴,養在園子裡。要是好友來訪,家童就會放出白鶴,招呼主人返回。
用現在的話說,林和靖的“迷弟”實在太多了。杭州著名老市長蘇軾也是其中之一,蘇軾到杭州時,林和靖已經過世40餘年。他曾在林和靖詠西湖的《自書詩》字帖後留下了一首《書和靖林處士詩後》:“先生可是絕俗人,神清骨冷無由俗。我不識君曾夢見,眸子瞭然光可燭。”
連各位皇帝都要專門來孤山附庸這番風雅。明代書法家董其昌書寫了南朝詩人鮑照所撰的《舞鶴賦》,後來康熙皇帝聽聞了“梅妻鶴子”的故事,於是就臨摹董其昌書寫了一篇《舞鶴賦》,這刻碑現就在放鶴亭中。
放鶴亭,《舞鶴賦》刻石
對了,林和靖本名林逋(bū),在他去世後,宋仁宗慕其品行高潔,賜諡號“和靖先生”。皇家要特別給一位平民賜諡號,可見林和靖先生的人格魅力。
他是整個孤山的靈魂人物,這也是為什麼有人會誤把林社當成是林和靖家的原因。
你有沒有發現,孤山好像跟“林”姓特別有緣?除了林啟、林和靖之外,我們梳理了一下,還真有不少“林”姓名人,都曾在這裡留下足跡。
比如,孤山東麓半山坡上的淨因亭,紀念的是元代浙江奉化人林淨因,據說他是林和靖侄兒的後人。
很多人可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在日本人心目中,這是神一般的人物。據史料記載,1350年,林淨因東渡日本,帶去了中國饅頭的製作技藝。
當時的日本沒有掌握麵粉發酵技術,林淨因參考中國肉包的做法和工藝,又加入了日本人喜歡的餡料,製作出了林氏饅頭,開創了“日本饅頭第一所”,由此成為日本的“饅頭始祖”。而被譽為日本點心界鼻祖的鹽瀨總本家株式會社,正是由其後人所創。
一直到現在,奈良還有一座神社,是日本唯一的“饅頭神社”,就叫林神社,每年都會舉辦饅頭節,以感懷林淨因為日本點心業所做出的貢獻。
清代的林汝霖,與林啟是福建同鄉。他生前曾是咸豐年間杭州一名無品級的典史,因抗爭被太平軍所殺。林汝霖的母親、妻女以及長子、次子也先後被殺。等太平軍敗退,重修典史署時,挖出林典史一門骸骨,將其葬在孤山林和靖墓旁。
晚清重臣彭玉麟曾題林汝霖墓聯:“勁節冷梅花,叢祠抔土足千古;芳鄰結孤嶼,處士忠臣是一家。”
孤山,綠萼梅綻放
林啟的另一位福建侯官(今福州)同鄉摯友,也是他的林家後輩——林紓,曾做過光緒舉人,任教過京師大學堂,是中國近代大翻譯家、大教育家。
1901年,林紓客居杭州時,與同鄉林白水等人創辦《杭州白話報》,並協助林啟創辦養正書塾和蠶學館。
他與林啟曾一起登孤山,兩人看到林和靖墓前後梅樹凋零,覺得大煞風景,林紓就建議林啟,“西湖難得有如斯清雅之地,復舊觀如何?”林啟乃命補梅百株。現在林社內的文獻介紹中,還有林紓寫的《林迪臣太守孤山補梅記》。
林則徐所撰的放鶴亭楹聯
在孤山放鶴亭中,最靠外的亭柱上有一副楹聯“世無遺草真能隱,山有名花轉不孤”,為“虎門硝煙”的民族英雄林則徐所撰。上聯讚頌林逋終身隱居、不慕榮華的高風,下聯從孤山的名字生髮聯想,言有梅花相伴,則孤山不孤。
林則徐也是福建侯官人,據《林則徐年譜》記載,他至少兩次任官杭州。在杭期間,林則徐曾倡議集資修于謙墓,竣工時特撰《重修於忠肅公祠墓記》。同時,他還捐俸在孤山重修林和靖墓、祠堂和放鶴亭,補植梅樹,並留下上述楹聯。
有意思的是,如今掛在放鶴亭的這副對聯,書寫者也姓林,是被譽為當代“草聖”的書法大家林散之。
放鶴亭楹聯上的“林散之”落款
孤山不孤。看完本期杭州Discovery,跟著這些歷史足跡,漫步孤山,探梅賞景,也許更能感受西湖深厚悠遠的文化之美。
橙柿互動·都市快報記者 餘夕雯 攝影 陳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