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夜話 | 王阿姨孤獨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下午值班,看到一條微信,是已故王阿姨的兒子發給我的,感謝我在他母親生命最後時光的陪伴。我的思緒回到了3個月前初次見到王阿姨的那天。

  

那天,我在急診值夜班。凌晨5時左右,一位瘦小的阿姨走進診室,身上掛著一個碩大的黑包,花白的齊肩短髮用黑色的髮夾別到耳後,灰色的T恤和淡藍色牛仔褲雖然都洗褪色了,但卻很整潔。病歷顯示,王阿姨已經84歲了。

  

她連續4天都是凌晨1時左右開始胸悶,前3次都是在家門口的醫院就診,抽血化驗和心電圖檢查都沒問題。今天再次胸悶,就想到大醫院來看看。我問她怎麼沒有家屬陪著,她說老伴去世了,雖然有4個兒子,但“不想給他們增加負擔”。她背的包裡裝著房產證、戶口本、身份證、銀行卡和醫保卡,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全部的家當。“醫生,你給我檢查一下,要是覺得我不適合一個人住了,我就去住養老院。”王阿姨說。

  

通過採集病史,我得知王阿姨一生幾乎都在和病魔做鬥爭。35歲時得了淋巴瘤,接受了化療;52歲得了乳腺癌,做了手術;57歲得了甲狀腺癌;後來又查出患高血壓、糖尿病;79歲時大便帶血,腸鏡活檢提示直腸癌,手術切除2年後,直腸癌復發,現在已經轉移到了肝臟和髖關節……王阿姨訴說她的病史時,就像個久經沙場的巾幗英雄,我內心不禁開始佩服她的毅力和堅強。

  

我把檢查單開了出來,考慮到她年紀大,我讓規培醫生推著輪椅,幫她完成了檢查。

  

一小時後,化驗結果出來了。心電圖提示有房顫,心臟超聲提示有“左心耳附壁血栓”。我解釋完結果後,叮囑她白天一定要去心內科就診,做個24小時心電圖監測。

  

再次見到她,是2周前的夜班,她躺在急診搶救室,起因是凌晨2時覺得左邊半邊頭和臉有點發麻,因為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她沒在意,吃了一顆安眠藥繼續睡了。早晨買菜時覺得左側胳膊和腿不聽使喚,以為是安眠藥的副作用,回到家又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左側胳膊和腿都動不了了。下午3時,她打電話給120,送到我們醫院急診。頭顱CT平掃提示,右側大腦半球有梗死灶,糞便常規提示“隱血++++”,血常規顯示,她有重度貧血,此外,她還有肺氣腫。

  

通常情況下,腦梗死發作6小時內,可考慮靜脈溶栓。由於王阿姨從開始臉麻到送到急診已經超過13個小時,過了靜脈溶栓的時間窗,加上她直腸癌復發,大便隱血陽性,重度貧血,不排除有活動性出血的可能。

  

我值班的8個小時裡,王阿姨的床邊始終只有她請的一個護工,她的兒子並未出現。下班前,我去病床邊看她,她認出了我,伸出右手想拉我。她努力讓自己說話更清楚一點,可惜發出的聲音仍然很含糊,眼睛也不再明亮有神,她感謝我這些天在微信裡回答她的各種問題。我問她兒子有沒有過來,她的眼神裡閃過一絲落寞。護工說:“她兒子很忙,讓我有事打電話。”

  

最後一次見王阿姨是一週前,我在搶救室值班,她5天前趁護工打盹時自己吃了兩口小米粥,出現嗆咳,發生吸入性肺炎。此時,她已經被嚴格禁食禁水,左側鼻孔裡有一根直接通到空腸裡的營養管,她的眼睛更加黯淡無神。管床護士說她最近情緒很低落,炎症指標很高,氧飽和度和心率還在進一步下降。

  

“快!多巴胺、阿拉明各5支走一組,腎上腺素針1毫克靜推1支,準備氣管插管,進行心肺復甦,聯繫家屬……”護士在為王阿姨進行心臟按壓,我們醫療組長開始無創氣管插管……

  

心肺復甦已經進行了20分鐘,王阿姨的自主心跳和呼吸始終沒有恢復。她的大兒子趕到了搶救室,我出去和他談話。

  

“我母親情況怎麼樣?”這位戴著金絲邊眼鏡、頭髮花白的大伯問道。

  

我向他簡要說明了王阿姨現在的病情和預後,他似乎心裡早有預期,對我說:“我們兄弟幾個商量過了,不要再搶救了,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吧,該籤的字我籤!”我在心裡埋怨他沒有早點來醫院探望母親,讓王阿姨孤獨地離開這個世界。

  

《中國家庭發展報告2020》指出,空巢老人已佔老年人總數的一半,其中獨居老人佔老年人總數的近10%,養老服務的需求集中在健康醫療方面,對社會化服務的需求較大。老年空巢多由子女外出求學、工作或結婚遠離家鄉導致。身體機能老化、喪偶、兒女不願盡孝、經濟問題、心理問題等,都嚴重威脅著老年人的日常生活。面對突發的危險,常難以有效自救,保障生命安全。

  

“世人皆知己疼孫,幾人能夠報母恩。一母能養十個子,十子難養母一人。”這首流傳民間的打油詩道出了老人的困境與哀傷。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從自己做起,對老人多些照顧和關懷,也期盼更多敬老、助老的政策措施能夠逐步細化並落到實處,讓每個老人都能安度晚年。畢竟,人人都有終老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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