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沉雅集•一位駐日特派記者的筆記|人民日報社重新派駐日本記者

鉤沉雅集•一位駐日特派記者的筆記|人民日報社重新派駐日本記者

七月流火,說的是陰曆7月,暑氣消遁,涼意上升。北京陽曆7月,卻是北溫帶熱流滯留的時節,豔陽高照,熱浪襲人。

1972年的7月,是北京歷史上少有的高溫,與高溫媲美的,是中日關係不斷向好的熱度。波詭雲譎的世界局勢悄然地發生著劃時代的轉圜,美國在下一盤大棋:在美蘇爭霸不斷升級、中蘇摩擦一觸即發的態勢下,跳出固有的戰略模式,站到中國一側,表示出對中國的友好。1971年名古屋世乒賽小球轉動大球,基辛格秘密訪華和1972年初春美國總統戰後第一次踏上中國國土的戰略舉措,正是這盤大棋探索性的幾步。

國際大局折射一衣帶水的中日關係,周恩來總理也在運籌帷幄:抓住時機為實現中日關係正常化衝刺。中國密切注視日本政局的變化,特別是自民黨總裁選舉中田中角榮關於“自主外交”和日中關係正常化的發言。周總理指示中國駐日本廖承志高碕達之助貿易辦事處(LT貿易辦事處)首席代表肖向前秘密接觸田中角榮、大平正芳等自民黨要員,就中日邦交正常化摸底。同時,緊急調任中日友好協會副秘書長孫平化率上海舞劇團訪問日本,為中日邦交正常化鋪路搭橋。

1972年7月7日,夏蟬鳴唱之際,田中角榮贏得總裁大選順利組閣,在首次內閣會議上明確提到:“要加快實現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邦交正常化。” 7月9日,周恩來總理在歡迎也門政府代表團的宴會上回應田中首相:“田中先生‘要加緊實現日中邦交正常化’的講話值得歡迎。”14日晚,華燈初上,上海舞劇團在東京拉開演出大幕。第二天,《人民日報》刊出上海舞劇團在東京演出的消息。

這篇新華社記者採寫的消息,洋洋灑灑地著筆演出的盛況,並且列出了出席開幕式的、對日本政局並非有重大影響的一大串民間友好人士名單。消息末尾,惜墨如金地捎帶一筆:日本文化廳的官員也來了。

看到《人民日報》消息的周總理,非常不滿。

凌晨兩點,總理叫來人民日報社主管國際方面的副總編輯潘非,生氣地責問:“潘非,你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事嗎?田中首相派政府官員觀看芭蕾舞,這是一種政治,一種姿態,一種對我們的呼應,消息怎麼一點不懂政治!”潘非如實彙報:“遵照中央指示,人民日報社駐外記者全部撤回國內,這條消息是新華社的通稿,我們照登了。”總理立刻把新華社的負責人喊來,當面嚴厲批評:“你們新華社幹什麼的?懂不懂中央的精神,懂不懂中央的部署,懂不懂政治?怎麼發這種沒頭腦的消息?為什麼不把顯示田中首相政治姿態的文化廳官員的出席放在消息的最前面,甚至是標題!”

上世紀70年代,位於北京王府井南口的人民日報社

正是總理的批評,給人民日報社重新外派記者帶來了決定性的戰略福音。不日,在潘非副總編輯的運籌下,人民日報社“關於重新設置駐外記者站、選派駐外記者的報告”送到周總理和中央政治局。中央政治局所有常委迅速地在報送件上圈閱,表示贊同。人民日報重新派駐國外記者,並在全國範圍內遴選駐外記者一事,由此一錘定音。

根據中央部署,人民日報社決定先設立日本、巴基斯坦、朝鮮和美國記者站,在全國範圍內物色、遴選外派記者。

1973年仲秋,楓葉初染之際,正在社教工作隊整理簡報的我,突然接到縣委組織部打來的電話,命令我儘快趕回縣城,有緊急任務。回到縣城,組織部長從密封的公文袋中取出一份剪報,吩咐我馬上翻譯。拿過剪報,瞅了一眼,是從日本報紙上剪裁下來的一篇社論。再看內容,是關於中東石油形勢的論述。

從組織部長那裡要來稿紙,坐在套間的客廳,我從頭至尾審讀原文。社論分析了中東形勢,以及石油危機對世界經濟、政治帶來的衝擊,除了“オイルショック”(石油衝擊)以外,沒有什麼特殊的專業術語。

大約兩個小時,我把這篇社論翻譯完,並且工工整整地抄寫一遍,交給組織部長。我不知道,這短短的兩個小時,卻決定了我的人生命運。此後,安心社教運動,突如其來的譯稿一事泥牛入海,我早把它忘到了九霄雲外。

1973年,作者參加社教工作隊時的照片

1974年6月,雖說北國春來晚,但也是鶯飛草長了。省委組織部打來電話,要我到省裡報到。不知何事,我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一顆懸著的心,到省委組織部踏實了。組織部的副部長對我說:“祝賀你,考試優秀,被中央選中,你準備去人民日報社報到吧!”

原來,一年前,人民日報社人事和國際部的人拿著中央的批件到全國各地選人。他們在各省、市先後面見、考查了一些人,時間關係,他們沒有到基層考察被下放的人,但是留下了考核試題,請省委組織部幫忙考察,同時特別叮囑:絕對保密!

被突如其來地叫到縣委組織部,匆匆忙忙地翻譯中東石油的文章,原來是一種考試。翻譯的本身,不僅可以考察對中文的駕馭能力,也考察了日語水平,可謂一舉兩得。

後來才知道,當年在全國只遴選一名日語記者,而且只有我一個人進行了所謂的考試。不止是日語,其他語種被選拔進入人民日報社的,也無一人進行過考試,或許是我被下放到基層的緣故吧!

人海茫茫,我是幸運兒。

1975年,日本外務省簽發的外國記者證

1975年,金秋時節,作為人民日報社重新派駐國外記者的第一號,我登上飛往日本的國航班機。飛機升上萬仞高空,回望五彩斑駁的河山,一絲不安湧上心頭——那是一個陌生的國度,一切從零和未知開始。

我在飛機上寫下這樣一首小詩:

徐福銜命求神仙,

鑑真東渡結良緣;

歲月兩千波濤湧,

續寫和平開新篇。

由此,拉開了重建人民日報社日本記者站重任的帷幕,也開始了我連續三期駐日特派記者的生活。 

我與日本的不了情由此開始……

圖片由作者提供

張雲方

1943年生。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歷任人民日報社國際部編輯、記者,人民日報社駐日本特派記者,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辦公廳副主任、外事局負責人,國務院中日經濟知識交流會秘書長,中國徐福會會長,中華全國日本經濟學會副會長,中國中日關係史學會副會長,中國徐福國際交流協會顧問,中日陝西協力會顧問等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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