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冰冷的世界,依然會有一顆火熱的心。
|作者:許曉迪
3月14日,刑偵懸疑劇《他是誰》上線優酷,開播即爆,熱搜不斷。剛從《狂飆》走出的“安欣”張譯,再披警服,穿越回1990年代,變身刑警衛國平。
很多觀眾說,這是近期最“夠味兒”的一部刑偵劇,寫實路線硬橋硬馬,懸疑探案一波三折,更難得是充滿人間煙火氣,隊友之間的互懟與幫襯,是老刑警們瑣碎卻溫暖的真實日常。
· 《他是誰》海報。
這些老刑警們,讓我們似曾相識。2000年前後,《重案六組》等刑偵劇火爆銀屏,直到今天仍引發“懷舊殺”,在各大視頻平臺激起彈幕一片。那些年,通過刑偵劇,觀眾們遨遊在知識的海洋——第一次知道了氰化鉀是劇毒,跟蹤叫“外掛”,被發現叫“醒了”,老實交代叫“撂了”;我們看到了貪婪和慾望對人的摧毀,也知道了“潛規則”為何物;我們看到了貪腐的罪惡,也看到了正義的高光。
最可貴的是,我們看到了人間煙火眾生相。它呈現的是一個未經打磨、帶著毛邊的現實世界,刑警們不是高大全、偉光正的道德天花板,一個個兒都實在、熱乎、接地氣,又粗糲,又柔軟。
從《重案六組》到《他是誰》,時光過去20年,我們欣喜地看到了古早刑偵劇的迴歸,重溫了老刑警們的“英雄本色”。
從“小白”到“衛無期”
1988年,寧江市,一個陰雨天。
一具女性屍體被發現,利器切割喉嚨,生前遭遇性侵。類似慘案已發生過一起,如果是同一人所為,這一次,他更加謹慎,性侵時還準備了安全套。
“他是怕懷孕嗎?”一位小警察弱弱地問,引來一聲嗤笑,“保衛科雙雄的思路夠一致的。”另外一“雄”,一臉尷尬。
“雙雄”一叫衛國平,一叫陳山河(王大奇 飾),原來在電機廠保衛科幹,常在廠區抓小偷、管治安,後來趕上警局擴招,加入了刑警隊伍。
當晚,暴雨傾盆。衛國平和陳山河巡邏,撞上了正欲行兇的罪犯。衛國平救下女孩,陳山河卻在追捕中慘遭割喉,當場犧牲。
此後4年,兇手連續作案,手法殘忍熟練,直至1992年,銷聲匿跡。
又過了4年,1996年,衛國平已成為寧江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偵查三大隊隊長。檔案卷宗放在哪裡,他爛熟於心。
化身“老大”深入虎穴,他演技精湛。
鬧市追人,他經驗豐富:“瞅準了再撲,別驚了群眾,別碎了東西。”砸了老百姓的盤子,自掏腰包。
地痞混混,他手拿把攥,江湖人送外號:衛無期——辦的案子從“無期”起跳。
但“八八案”,始終是衛國平的刺痛和心結。8年來,他神經衰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又一個雨天,又一起命案出現,割喉、碎屍,手段更加殘忍。當年的兇手又現身了嗎?
一案未平,一案又起。碎屍案背後,又牽扯出盤根錯節的“單線”——綁架案、家暴反殺案、強姦案……
各種伏筆接連湧現,不得其解的謎團牽動人心。
重返90年代
《他是誰》的故事發生在上世紀90年代,那是一個刑事科學技術還不足以震懾犯罪的年代,沒有遍佈城鄉的監控體系,也缺乏DNA鑑定等成熟的鑑證手段。
正如導演鮑成志所說:“每個案子,小到小偷小摸,大到殺人放火,都只能靠最傳統的人力辦案,所謂的‘抽絲剝繭’,就是每一個辦案人員一點一滴壘起來的。”
衛國平為了回溯案犯路線,每走一段都會調手錶指針,靠土辦法找到了拋屍現場。
為了拼湊出完整的屍體,隊員們在垃圾場中翻找屍塊,隔著屏幕都快窒息了。
拍這場戲,劇組買了六七十車垃圾,堆成一座座小山。拍攝時正趕上雨夾雪,全劇組在裡邊待了四五天。
· 張譯在幕後特輯中談及垃圾場的戲份。
衛國平和徒弟順著小路發現了可能藏著屍塊的汙水渠。徒弟潛進去,一寸一寸地摸,終於摸到了兩包人體組織,然後吐了。
衛國平一臉不屑,“讓你看看什麼是師父。”
看看師父是怎麼吐的。
為了從氣味分辨出疑犯抽的煙種,全隊掏出工資買菸,集體搶警犬的活兒。
一個號稱能做人體標本的嫌疑人出現,女警假扮秘書,以公司老闆想要鷹的標本為由,騙他上鉤。嫌疑人提出要去公司看看,警隊迅速搞出了一個新公司,全員cosplay。
不同於以往的刑偵劇以案件為單元,一個一個案子推進,《他是誰》是多案並進,查案時誤入歧途,沒破主要案件,反而扯出了其他案子。這種設定,正是刑警們面對的現實。
· 鮑成志導演接受《新京報》採訪。
在那樣的年代,真相的挖掘並沒有想象中神奇。尋錯方向、大海撈針、陷入僵局才是日常,才是真實。惟其如此,那份“不破不休”的堅韌,才尤為動人。
在當下充滿“科技感”的刑偵劇中,《他是誰》走出了一條復古路線。摸排勘察,走訪盯梢,這些苦活累活,正是老刑警們瑣碎枯燥日常中的“青春無悔”。
警局眾生相
《他是誰》人物群像的煙火氣息,是又一大亮點。
主角衛國平,辦案邏輯縝密、經驗豐富,性格粗糲直接,與專家叫板,和處長抬槓。被局長數落後,他撇嘴離開,又回來開門,讓開門帶來的風吹開窗戶,於是局長就得再起身,關一次窗戶。
但內心深處,他又極度脆弱。泡澡時脖子上圍著毛巾,平時穿高領衫,“割喉”的夢魘常年揮之不去。目睹戰友犧牲的負疚感,讓他壓抑自己對聶小雨的愛(當年為救聶小雨,衛國平未能和陳山河一起追捕兇手,導致後者遇害),也讓他陷入偏執,看誰都像嫌疑人,在偵辦案件時急躁冒進、一意孤行,失去冷靜和理性。
· 衛國平與聶小雨(陳雨鍶 飾)。
如導演所說,與以往刑偵劇的“主角光環”相比,衛國平是一個“軟弱”的英雄。
· 鮑成志導演接受《新京報》採訪。
當主角的高光被抹去,配角們的“臥虎藏龍”就被凸顯出來。
負責預審的顧開巖(許芳銥 飾),機智冷靜,堅守原則,關鍵時刻總能正面“對剛”衛國平,給頭腦發熱的他潑去冷水。
她在審訊時的抽絲剝繭、細緻入微,後來被衛國平“偷師”。走訪女大學生時,從兜裡掏出一把“大大”泡泡糖,想拉近關係,卻被女孩兒一句“色素太多”噎住。
四隊隊長宋哲(齊奎 飾),圓滑聰明,典型的職場高情商,早衛國平一步提了處長。
兩人一出場,就上演了一出“鬼子遇上偽軍”——一個假冒買家,一個假冒賣家,都想把非法交易一網打盡,結果大水衝了龍王廟。
兩人見面就吵,相看兩厭。宋哲喜歡顧開言,顧開言欣賞衛國平,三人一同框,好一齣喜洋洋、美羊羊、沸羊羊“三角”大戲。
但關鍵時刻,當衛國平被調查時,是宋哲挺身而出,為他鳴不平;甚至拒絕參加幹部培訓,等於放棄了晉升的機會。
還有省裡來的刑偵專家吳克(石涼 飾),開始時表現得頗為“紙上談兵”,但正是他的一堂課,讓衛國平意識到,自己因心結而陷入對嫌疑人的主觀臆測,偏離了對真相的調查。
吳克在黑板上寫下“惡意”兩個字,要聊的卻不是罪犯的惡意,而是刑警在偵破過程中的惡意。
受制於科技水平,那時的案件偵破,更多依靠幾十年如一日的實踐經驗。每位老刑警都有自己的“看家本領”,但也會因為對經驗的迷信,陷入感性和臆測,在“有罪推定”的“惡意”下扭曲真相。
吳克問衛國平:“在破案過程中,有沒有因為特殊的‘惡意’而影響判斷?”
衛國平承認:有。
吳克肯定了他的真誠和勇敢:“承認自己‘有’,就是消除惡意的第一步。我們破案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對還是錯,而是為了追求真相。沒有真相,就沒有正義。”
正是這席話,點醒了衛國平。
1996年3月,在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進行修改時,第十二條明確規定,“未經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有罪。”在公安機關的司法實踐中,“人犯”一詞也被改為“犯罪嫌疑人”,沿用至今。
這是我國法律確定“無罪推定原則”的一個標準。《他是誰》通過這些案件,呈現了一個時代的變遷。
冬夜裡的炬火
《他是誰》的故事,發生在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那正是中國社會急速變化、充滿矛盾的時期。
導演鮑成志在創作手記中如此描述《他是誰》中的寧江小城:“在這種小鎮的熟人社會中,人與人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在這樣一種時代的生態之下,黑白善惡之間很難涇渭分明,無時不在相互碰撞。”
正如劇中吳克的分析:這些年來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社會形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寧江市尤其是前湖區一些地方,魚龍混雜,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惡勢力。他們有的欺行霸市、恃強凌弱,有的打著各種生意的幌子幹著不法勾當,還有的盤根錯節、獨霸一方,甚至讓當地老百姓都不敢直呼其名,稱其為“主任”。
被稱為“聶主任”的聶寶華(趙陽 飾),是衛國平的“發小兒”,同為電機廠子弟,後來下海經商,走向黑道。為收購電機廠,他使勁手段威逼利誘,迫使工人同意改制。
老工人們頑強堅守,不願讓國有資產落入私人腰包;年青一代卻已沉淪為金錢的俘虜,在犯罪邊緣徘徊。
編劇吳迪、李芳將《他是誰》的故事比作一條悠長寂靜的隧道:“剛進去時還有光,可越走就越黑,誰也不知道哪裡是盡頭,是否有盡頭。你可以理解為這是通往犯罪根源的隧道,也可以理解為是通往人性盡頭的隧道。這個劇,像是一個漫長的冬夜,而衛國平就是冬夜裡唯一的炬火。”
誰是衛國平?
有人說“衛國平”是保衛國家平安的意思;也有人說,這個名字是“白銀案”兩任經辦責任人——劉海平和張國孝——各取了一個字。
· 熱搜上,衛國平的原型引發討論。
1988年至2002年的14年間,甘肅省白銀市發生連環殺人案,11名女性慘遭入室殺害,部分受害者曾遭受性侵,造成巨大的社會恐慌。直至2016年,因為引入新的刑偵技術(Y-STR)助力,兇手高承勇終於落網。
該案的第一任經辦負責人劉海平,因癌症去世;第二任負責人張國孝,心臟病突發去世。第三、第四任負責人已經調離,也曾帶著刑警們奮戰多年。
· 《中國大案要案紀實——甘肅白銀連環殺人案紀實》,張國孝妻子的回憶。
《他是誰》不僅是衛國平的故事,更凝縮了那一代老刑警們的光榮與遺憾、堅強與脆弱。在罪案的幽深隧道里,他們是那一叢叢燃燒生命、照亮黑夜的炬火。
就像《重案六組》片尾曲《風雨人生》的那句歌詞:
面對冰冷的世界,依然會有一顆火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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