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六年前，我們寫過一個全劇組只有11人、僅用5萬塊拍出一部電影，並且還帶著這部名為《中邪》的電影去戛納舉辦了展映的傳奇故事。
六年後，我們終於等來了馬凱導演的新片《了不起的夜晚》，它已經自3月31日起在全國院線上映。
《了不起的夜晚》是近年來國產片中已經不多見的類型：驚悚+喜劇，既要嚇人，同時還要搞笑，這種情緒反差的營造之難讓很多創作者望而卻步，但我們驚喜地在《了不起的夜晚》這部影片中重新看到了這種可能。創新的勇氣、獨立的銳氣，仍繼續在馬凱的作品中蔓延。
新片中很多配角都是《中邪》劇組的原班人馬，也是導演馬凱多年前還在橫店做群演的時候結識的一群“橫漂”朋友，《了不起的夜晚》讓他們終於在大銀幕上有了露臉的機會。這群夥伴一路相伴走來，就像範丞丞他們在片中飾演的三兄弟一樣，情同手足，不離不棄。
一個人的夢想，終於壯大成了一群人的夢想。
娛理工作室對話導演馬凱，聽他講述了《了不起的夜晚》背後的這個“了不起的劇組”。
馬凱從小喜歡看驚悚故事，五六歲時就看聊齋，半夜做夢會嚇醒，嗷嗷大哭，母親只得哄他。但即便這樣，他也還是放不下對驚悚片恐怖片的痴迷，“控制不了自己”。
13歲那年，馬凱被山東農村的父母送去一所武校上學，上午上課，下午習武，寄希望於畢業後能成為一名教練或體育老師。有武校的學生畢業後去了劇組，馬凱聽說後也心生嚮往，便報考了一所教表演的中專，畢業後他騙父母說自己考上了重慶大學，然後就隻身來到北京和橫店，開始了在各個劇組裡當群演的日子。
蝸居在橫店的小出租屋裡時，馬凱經常會找些他感興趣的驚悚片來看。2012年底，《了不起的夜晚》的故事雛形在他的腦子裡慢慢成型——“驚悚片看多了，就會想如果這種驚悚片跟喜劇片相結合的話，會是一種什麼化學反應？”他把劇本初稿寫了出來，那時候的他固然想不到，幾年後他真的有機會做導演把這個故事拍出來。
驚悚喜劇也算由來已久。國外知名的有《驚聲尖笑》系列，港產恐怖喜劇也自成一脈，盛極一時。近年來仍不時出現一些話題之作，比如日本的《攝影機不要停！》，還有馬凱喜歡的《雙寶鬥惡魔》等等。
但國產片已經很久沒人拍過這個類型了，難點一是它需要實現故事邏輯的自洽，二是要讓觀眾既害怕又想笑，這在劇本創作上本身就很難。
馬凱沒拍過喜劇，一開始他自己心裡也有點打鼓。另外，他和其他很多青年導演都需要面對的一個挑戰是，從幾萬塊錢的獨立小片升級為院線商業類型片，應該如何適應這種轉變？
“拍《中邪》的時候，整個劇組就十來個人，我們可以到了現場再商量今天拍哪場戲。但現在是工業化流程，你就得提前做好各方面準備，你需要跟其他部門溝通，怎麼能實現你想要的場景；要找有名氣的演員了，你也會擔心演員是不是好溝通。
好在監製、製片人大家都在幫我，演員們一開始可能也在觀望，過了一週左右，他們覺得我有時候嘴笨，但我的認知是對的，就這樣逐漸建立了信任感。監製易小星幫我完善了劇本，讓它變得更工整，又在劇組待了大約10天，覺得我沒問題了，他才撤。”馬凱說。
《了不起的夜晚》一共40多天的拍攝週期，其中有40天都是大夜戲，每天晚上5點出工，早上5點收工。白天全組睡覺，像在過地球對面的時間。
馬凱的理念是，儘管絕大部分都是大夜戲，但這一定得是個輕鬆快樂的劇組。
“之前我做演員時有過很不好的經歷，一個鏡頭最多能拍20多遍，拍下來人都麻了，或者拍下一場戲的精力都提前耗盡了。有些戲麻了是可以的，但喜劇片如果麻了，那種感覺就出不來了。所以《了不起的夜晚》一個鏡頭最多也就八九條，一般都是三五條，我不希望演員是在很累的狀態下去呈現。
喜劇是非常吃現場的一個類型。但凡現場有一個演員不認可你的東西，覺得這麼演是不是有點傻啊，那種輕鬆歡快的氣氛就會瞬間被破壞掉，你想再找回來就很難了。”
男一號範丞丞，為了這部電影主動增肥30斤，頭髮凌亂，鬍子拉碴，衣著過時，露著肚皮，鞋也不合腳。第一版海報和預告片出來的時候，很多網友壓根就沒認出他是範丞丞，甚至還有人電影看了一半還在問範丞丞在哪。在豹哥這個角色身上，你看不到演員的一點偶像包袱。
“一開始是會有點擔心”，馬凱說，“因為我寫的角色是小鎮青年，三兄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豹哥跟範丞丞有點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的感覺。但他主動表示很想演、很想有一次角色上的突破，等到我們定妝的時候，我看到他胖了一圈的樣子，就放心了。我並沒有要求他胖到多少斤，我只跟他說了希望你能變胖一點，降一降你的氣質。
他是典型的不胖臉的那種體質，很氣人。像我要是有他那肚子，我臉上肯定已經很腫了，但他就還好。做造型的時候，他也完全不介意，不會說給我捯飭成什麼樣子、得帥一點什麼的，就穿一身很中年的衣服，貼著小鬍子，瞬間就把他很帥的氣質給拉下來了。”
範丞丞膽子很小，為了激發他更真實的驚恐反應，馬凱還會讓人故意嚇他一下——有一場戲本該是對手演員從棺材裡坐起來，結果拍攝時對方在棺材裡先立起來一個紙人，把範丞丞嚇一跳。
馬凱還給演員們拉了片單，裡面有《遺傳厄運》《昆池巖》等，讓演員們體會那種恐懼的感覺。
看過《了不起的夜晚》就知道，範丞丞成功擔任了這部電影的“氣氛擔當”，觀眾跟隨他的視角，感受著夜半三更一個清宮戲劇組的種種離奇和詭異，在範丞丞的尖叫聲中愈發感到毛骨悚然。
《了不起的夜晚》裡還實現了《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三蔣”（蔣龍、蔣易、蔣詩萌）的聚首。馬凱說他其實沒看過喜劇大賽，一開始也沒想專門找喜劇演員，直到劇組開始籌備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們三個認識，並且是那麼熟悉默契的好朋友。
蔣龍在片中飾演一個不紅、愛炒作、演技水平令人捉急的小演員。在戲中戲的設計下，蔣龍的表演虛虛實實，每一條都不能相同，每一條的尺度也都需要精準拿捏。馬凱稱讚蔣龍會提出很多很好的想法，主動提供很多不同的表演方案。
片中導演這個角色一度聯繫過很多人選，最後定了樑龍。馬凱之前沒太看過他的表演，對他的認知還停留在二手玫瑰樂隊主唱上，“合作之後發現他真的是一個被歌手身份耽誤的演員，他很有氣場，給導演這個角色加了好多分，而且他身上天然有一種幽默感，能打消掉那種硬的感覺，讓觀眾覺得好玩。”
在這個平均年齡較低的劇組，樑龍迅速和年輕人們打成了一片。
原本馬凱還給自己留了一個場記的小角色，像很多大導演都喜歡客串一下自己的電影一樣，但後來他把這個角色讓給了一位姑娘。“本來想露個臉的，但我事情太多，就算了。”
在“嚇人”和“好笑”之外，《了不起的夜晚》還包含了很多迷影梗，是又一部“關於拍電影的電影”的元電影。取景地也是馬凱最親切、最熟悉、他稱之為“第二故鄉”的橫店。片中很多對於影視行業的呈現，都來自馬凱過去在橫店的真實經歷和感觸。
比如影片中段最讓觀眾爆笑的一場戲——蔣易飾演的猴子裝扮成女鬼，當他穿戴著這套妝發去上廁所，並且跟蹲在隔壁的同仁藉手紙互動後，可把對方嚇了個魂飛魄散……馬凱講道，這場戲的靈感來自他之前在橫店做群演期間，一次下雨的深夜裡，他真的在廁所裡撞見一個扮成鬼的人在那撒尿……“當時我的內心就是，我的媽！”
樑龍飾演的導演時刻會收到製片人的無理要求和解散威脅，這也來自馬凱的經歷。“我之前當過一個網大的演員副導演，15天的週期，拍到第7天的時候，製片主任突然說製片人沒錢了，不拍了，就這麼隨隨便便地散了。”
《了不起的夜晚》的最後一幕大戲非常熱血澎湃，講一群年輕的、瘋狂的電影人不計後果，不顧一切，堅持在天亮之前把剩下的所有戲份一條拍完。這場戲拍了40多分鐘之久，後來為了精簡時長縮短到了20分鐘。
“你們搞電影的，都是神經病”，臺詞背後透著戲內外主創們對電影的無限熱愛，以及志同道合的電影人之間的感人情誼。
在片中飾演劇組幕後工作人員的一幫人，正是《中邪》的原班人馬，他們也是馬凱做橫漂時期結交的好朋友。
“他們都是我為數不多的好朋友。我在橫店待了那麼多年，認識了很多人，我們一起經歷過很多磨難。看一個人的人品怎麼樣是需要經歷事兒的，而我們共同經歷過那些之後，他們讓我看到了很寶貴的人品。我們一直都保持著聯絡，我希望能和他們一直走下去。”
娛理工作室問馬凱，現在你是導演了，你們之間會不會產生一點距離感？
馬凱的回答令我們感到有點小意外，他說的是，“我需要他們的陪伴。”
當然，馬凱其實還是能感受到他們內心的微妙變化的，舊友們會心想，成名後的馬凱會不會不再需要他們了？
“這種時候，你就抓緊和他們吃頓飯就好了”，馬凱說。
他們之中的若干個人當了很多年群演，終於在馬凱的這部《了不起的夜晚》裡實現了“在大銀幕上露臉”的夢想。
現在馬凱手裡已經有另外兩個劇本，也是他為他的這幫朋友寫的。一個也是跟橫店有關的；另一個不再是驚悚片，而是純動作片，希望能讓資方看到自己和他們身上的更多潛力，計劃今年或者明年年初開拍。
聊天的最後，娛理工作室問馬凱，還記得六年前他對我們說過的那句，“希望自己以後真的能有作品入圍戛納，不管哪個單元，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嗎？
馬凱不好意思地哈哈笑了，然後又換回認真的表情：“這個片是入圍不了了，但之後的說不準，拍好了還是有可能去報名一下的。這幾年確實存了好幾個我想拍的東西。”
馬凱的兩部電影，讓我們見證了一名普通人實現電影夢的真實可能。那麼下一部，誰知道他又會給我們帶來什麼驚喜或者“驚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