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丁·斯科塞斯80歲生辰之際,
我們回顧了這位美國最偉大的
在世電影人的非凡成就,
並借這個機會探究了這位電影人
是否還能為我們帶來
更精彩的傑作。
馬丁!馬丁!
一起因何而起?美國是如何被塑造的?那些歷史又是怎樣在屏幕上被演繹的?
1943年3月31日,音樂劇《俄克拉荷馬!》在美國百老匯首演,那是一場精彩絕倫、活力四射的演出,就連劇名中的感嘆號都會讓人心馳神往。儘管美國軍隊當時仍奮戰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前線,可理查德·羅傑斯和奧斯卡·漢默斯坦二世的音樂卻流淌出對美國西部的樂觀態度,這種樂觀表現在那美妙的開場曲《啊,多麼美好的早晨》中,也彰顯在阿涅斯·德米(Agnes de Mille)的編舞中。這場愛情故事隨著1907年俄克拉荷馬州的建立而達到了高潮。
但這部首輪演出超過2200場的音樂劇也包含著對美國曆史的曲解,它忽略了這片土地背後的許多歷史。我們無法由此怪罪馬丁·斯科塞斯,畢竟音樂劇首演時他只是曼哈頓下城一個4個月大的嬰兒。
好在,我們追上了歷史,他已經80歲了。馬丁,恭喜你!
俄克拉荷馬!
●馬丁·斯科塞斯最新的一部電影、由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和莉莉·格萊斯頓參演的電影《花月殺手》將於2023年上映。
但是,俄克拉荷馬呢?
威廉·金·海爾1874年12月24日出生於德州的格林維爾。在您為他是誰感到困惑之前,我要告訴您,這就是羅伯特·德·尼羅在他出演的第11部馬丁·斯科塞斯電影中所扮演的角色。
在威廉·金·海爾發現後來被稱為“俄克拉荷馬領地”的那片土地之前,他只是個無名之輩。“俄克拉荷馬”源自於北美印第安人的喬克託語,意思就是“紅色的人”。19世紀後半葉,物質文明的發展迫使幾個印第安部落離開了故土,在俄克拉荷馬領地旁的印第安領地聚集而居。人們需要一個詞來定義這些人。
威廉·金·海爾在當時成為了迫害印第安人的領導者。後來,FBI在對於他的調查報告中說:“他向不同個體提供贈予和恩惠從而使他們臣服並聽命於自己,因此在周邊地區擁有了一大批追隨者。這些追隨者中除了終日遊蕩的壞分子外,還有不少良民。”
這遠比音樂劇所呈現的內容更加複雜。1859年,人們發現“印第安領地”下面蘊藏著豐富的石油資源,可美國白人們卻不想讓這樣的資源白白落入在他們看來沒有出息的“原始部落”人手中。於是,為了享有絕對的支配權,威廉·金·海爾開始屠殺當地的印第安人並奪取了他們的土地。通過這樣的手法,他確立了自己的權力與機會。
威廉·金·海爾具體屠殺了多少人?具體人數我們無從得知,但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的侄子兼殺人搭檔歐內斯特·博克哈特居然娶了一位印第安女性為妻。這引起了剛成立不久的FBI的注意,一位名叫湯姆·懷特的年輕探員開始調查此事。1929年,威廉·金·海爾被指控犯謀殺罪入獄。1947年,威廉·金·海爾被假釋,並於1962年死在了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
在電影裡扮演博克哈特的是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傑西·普萊蒙則飾演了湯姆·懷特,印第安黑腳族人的後裔、演員莉莉·格萊斯頓扮演了博克哈特的妻子莫莉。這部改編自大衛 . 格雷恩小說的電影、馬丁的最新作品《花月殺手》將於2023年在戛納電影節上首映。哪怕是在院線電影日漸式微的現在,它的上映仍將是一次具有非凡意義的事件。
我們是幸運的,因為馬丁·斯科塞斯是美國在世的最偉大的電影人之一。他足以在電影神殿中與大衛·格里菲斯、卓別林、劉別謙、霍華德·霍克斯、希區柯克和沃特·迪斯尼等人比肩。你當然可以說,還有其他大師擁有同樣的成就,但你卻不能因此懷疑馬丁的在電影史上的地位。僅靠《出租車司機》《紐約紐約》《憤怒的公牛》《好傢伙》《賭城風雲》這幾部片子,他就可以躋身神殿。至於其他的那些作品,我們很快就會提及。
出租車司機
●馬丁·斯科塞斯和羅伯特·德尼羅
在《出租車司機》的拍攝現場,1976年。
之所以說我們是幸運的,還有另一個原因:馬丁自幼體弱多病,還患有哮喘。當他憑藉《窮街陋巷》(1973年)和《出租車司機》(1975年)聲名鵲起時, 很多介紹他的雜誌都在暗示說,這位年輕導演或許活不長久,因為他從事的是拍電影這種情緒劇烈波動的職業。這位意大利男孩從小便不被允許參加體育活動,所以終日坐在電影院裡,一年又一年。那時的他看起來蒼白無力,弱不禁風,大概一米六出頭的樣子。
現在他80了,應該更矮了一些。
這是集中在馬丁身上的一切衝突的原點:他是個弱者,體內卻充滿強大能量而無法肆意表達;他信奉天主教,卻結了五次婚,離了四次,育有三個孩子;他創造了一個個差點成為怪物但卻走在成為聖人之路上的角色——想想《出租車司機》中的特拉維斯和《憤怒的公牛》中讓拳擊變得歌劇般華美的的非拳手;他還是一個能夠理解《好傢伙》中毒品造成的混亂與痴迷、並且能在電影中將其用充滿創造力的細節表現出來的狂熱分子。幾十年來,從《窮街陋巷》到《愛爾蘭人》,他熱情地描繪著充滿威脅與激情的幫派故事,就像曼哈頓下城小意大利街區的那個瘦弱的小孩一樣,注視並在腦海中狂熱幻想著街上一切幫派內幕。這位曾經的天主教徒拍攝了三部有關宗教的電影:《基督最後的誘惑》《活佛傳》《沉默》。他明確表達了想要成為一個好人的意願,但同時又堅持要扮演特拉維斯出租車後座上的那個談論該如何殺掉他那不忠的太太的那個男人。
這位乘客抬頭看著公寓的窗戶。在那裡,他的妻子正和其他男人幽會。他告訴特拉維斯自己將用一把點44口徑的馬格南手槍殺了她。“你知道這把槍打在女人臉上是什麼樣的嗎?打在女人下體又是什麼樣的?”在銀幕前的黑暗中,我們顫抖著,不知道這些場景是否真的會呈現在眼前。
我不確定有哪位導演也曾像馬丁這樣,一方面被自己的電影征服,一方面又被它所深深震懾。畫面中的他留著黑鬍子,認真地說著這些話,誰都不會懷疑他是個極為危險的角色。可他同時仍舊是那個坐在電影院裡的蒼白無力的孩子,聖人和惡魔駐紮在他心底,充滿暴力又克己樸實。這些矛盾的碰撞在馬丁身上糾纏了一輩子。
不信的話,你可以回想一下《出租車司機》的結尾,儘管為了保持電影的R級評級,他不得不將特拉維斯大開殺戒時飛濺的鮮血的顏色調得稍微暗了一些,儘管這部電影沒有習慣性地使用電影圈常用的以暴制暴的手法——比如在1949年的《殲匪喋血戰》中讓詹姆斯·卡格尼把自己炸飛,或者讓《雌雄大盜》中的那對愛侶最後被打成篩子。
相反的是,特拉維斯又回到了街上。他還是出租車司機,但同時又成了一位有些傳奇色彩的名人。這就是馬丁·斯科塞斯和編劇保羅·施拉德理解的1976年的美國,剛滿200歲的美國。那些老電影裡的對話,讓人上癮的暴力美學,以及美國憲法第二修正案所帶來的持有致命武器的正當理由,讓這樣的出租車司機哪怕在現在也不難找到。
您可能喊道:“你也太拿這部電影當回事了吧!”在富有感情的色調的加持下,黃色出租車像瘟疫襲來前的預警一樣遊蕩在暗流湧動的街道,就像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死亡和恐懼的降神會。此外,《出租車司機》還是伯納德·荷曼(配樂大師,著名的作品包括《公民凱恩》和《迷魂記》的配樂)的最後一部作品,並且有很多著名演員加持,其中包括12歲的朱迪·福斯特,奉獻了生涯最佳表演的斯碧爾·謝波德,哈維·凱特爾和彼得·伯耶爾,以及那個過目難忘的有缺陷的社會棄兒,羅伯特·德·尼羅,他所扮演的狠角色試圖將朱迪·福斯特扮演的角色從淫窩中解救出來。
當然,還有後座上的馬丁本人。
看見了吧,《出租車司機》就是一部如此嚴肅的電影。這部電影的影響力和穿透力是如此巨大,以至於它似乎參透了美國兩百年曆史的一切含義。而這部電影的三個製作人也堅信,電影是所謂的“美國夢”最高級的檢閱方式,也是人們去認識到這個國家已經何等瘋狂的窗口。如果不能如他自己所言,理解“在擁有巨大成功和財富的同時生活在一個’瘋人院’中”的感覺,你就無法真正客觀地評價他。誠然,他拍電影是為了給我們提供日常消遣,為了維持自己賴以為生的職業,為了獲得在鏡頭前製造視覺奇觀的喜悅,但這都不是重點,他深刻地知道,自己必須拍電影,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地拍電影。他也是這麼理解特拉維斯的。
可這一切和俄克拉荷馬有什麼關係?
好傢伙
●雷·利奧塔、羅伯特·德尼羅和喬·佩西:
《好傢伙》,1990年。
1976年的德尼羅、施拉德和斯科塞斯三個人是如此互相融合,以至於你很難分辨這三根線是如何擰成《出租車司機》這樣強有力的一股繩的。如果沒有德尼羅在施拉德的劇本上增加了一些類似“你是在和我說話嗎?”那樣的即興表演,劇組一定會迷失原有的方向。但電影中施拉德的影子隨處可見:作為孤獨者的強烈焦慮感,精神上遭受的折磨,對暴力的痴迷。斯科塞斯可能也認為自己是個獨行者,但卻不像施拉德一樣的與世隔絕。馬丁仍是那個旁觀的孩子,只不過他胸懷遠大抱負,一直想丟掉瘦弱的自己而成為街頭幫派的一員。《出租車司機》可能沒有完全體現出這種慾望,但從荷曼那浪漫的音樂中我們能感受到冷峻街道的致命誘惑。
這種緊張關係在《憤怒的公牛》中則被表現得猶如抒情詩般華麗奪目。傑克·拉莫塔是另一個局外人,一個無法相信任何人的麻煩纏身的人物。他為了擺脫偏執,一拳一拳地打出了自己的路,並激發了由尼古拉斯·科拉山多、弗蘭克·文森特和喬·佩西扮演的角色們的敬畏。在《窮街陋巷》中嶄露頭角的青澀組合在《憤怒的公牛》中日漸成熟,其中,傑克的弟弟、出氣筒和忠誠追隨者喬伊的扮演者喬·佩西在《憤怒的公牛》之前幾乎沒有銀幕表演經歷,但馬丁卻慧眼識珠,認定他必將一炮而紅。40年來,喬·佩西也由此成為了馬丁的御用電影試金石。
提到《好傢伙》,您的腦海中肯定會出現喬·佩西的身影,特別是當他飾演的湯米在和亨利開了個玩笑後開始追問後者“你說我可笑是什麼意思”時所營造出的緊張而又讓人感到恐懼的氣氛。在影片的結尾,湯米還一時興起開槍打斷了邁克爾·因佩里奧利所飾演角色的腳趾。想想吧,美國電影史上令人感到不寒而慄的場景數不勝數,尤其是在黑幫電影中,但你能想出比喬·佩西飾演的湯米更可怕的角色嗎?他因此摘得了奧斯卡最佳男配角獎,同時也為精神變態的角色增添了新的魅力。您能感受到馬丁是多麼愛他了吧?
如電影名字所暗示的那樣,《好傢伙》是一幅關於下層黑幫生活的浮世繪。冷靜下來的馬丁可能會在學術論壇上表達他對這些地痞們的強烈譴責,但他的畫面是不可掩飾的,他在作品中加入黑幫生活的衝動是顯而易見的,不信的話,想想那個亨利帶著女伴從Copacabana夜總會後門一路前行、在The Crystal組合的那首《Then He kissed Me》的伴奏中不斷和沿途遇到的密友打招呼的長鏡頭吧。
賭城風雲
●馬丁·斯科塞斯、羅伯特·德尼羅和沙朗·斯通:
《賭城風雲》,1995年。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好傢伙》沒有馬丁以前的電影那麼優雅了。正如馬丁自己所說:“我當然明白這些人很糟糕,但我還是想和他們在一起。”在《賭城風雲》中,這一套路越發清晰。德·尼羅所飾演的薩姆是位溫文爾雅的黑幫分子,一心想把拉斯維加斯打造成一個商業帝國,可他的流氓朋友尼基卻總是把事情搞砸。毫無疑問,這種殘酷的喜劇角色必需由喬·佩西飾演。還好,尼基和薩姆的妻子吉爾那種搞砸一切酷炫計劃的角色設計讓這部影片保留了一些優雅和諷刺。
我把《賭城風雲》評為馬丁的最佳電影之一,其中悲壯的拙劣感讓這部影片無比美麗。但它上映後我也有些失望,這位導演究竟還要拍多少部黑幫電影?對一個野心勃勃、熱衷於探索道德、罪惡和靈魂深處的天才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失禮的問題。偉大的藝術家終究需要面對終極主題。
有時,馬丁也會對他在電影中刻畫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幫派有生活表現得洋洋自得。這些電影不僅包括《窮街陋巷》《出租車司機》《憤怒的公牛》《好傢伙》和《賭城風雲》,還包括《紐約黑幫》裡對讓人目眩神迷的19世紀中期的再現,儘管丹尼爾·戴·劉易斯的表演如同他扮演的角色名字“屠夫比爾”一樣冷峻。您還要加上改編自香港電影《無間道》的《無間道風雲》,此片將幫派分為警幫和匪幫。馬丁·斯科塞斯的忠實信徒們將《無間道風雲》奉為神明不無道理,畢竟此片憑藉傑克·尼科爾森那深沉又爆裂的表演贏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併為導演帶來了唯一的奧斯卡最佳導演獎。不過,我卻對此卻持有保留意見,因為這只是眾多黑幫電影中的又一部沉悶無趣又極具重複性的作品,它自娛自樂地沉浸在對幫派的例行公事的幻想中,卻沒有一個具有挑戰性的角色。
正是因為我對馬丁·斯科塞斯的評價如此之高,我才覺得有責任和義務把那些拙劣的作品分離出來。在《無間道風雲》之外,《禁閉島》《恐怖角》《飛行家》等影片中雖然不乏精彩的動作場面,但都無法掩蓋作品本身的無力和空洞。請注意,我想強調的並不是這些影片失去了靈魂,我想說的是,通過這些影片,我感覺到它們的導演似乎迷失了方向。
在把話題轉回到俄克拉荷馬之前,我們還要讚美一下作為作為富有冒險精神的獨立電影教父和捍衛者的馬丁。他是電影專業學生們最熱衷效仿的對象,他們迫不及待地要見到他,展示自己的劇本。此外,馬丁對諸多領域都抱有興趣和深刻理解。他拍了幾部有關電影和音樂的紀錄片,比如《最後的華爾茲》記錄了搖滾樂隊The Band的告別演出,而《喬治哈里森:活在物質世界》則為我們講述了這位披頭士樂隊的偉大吉他手的故事。他還為電影保護、為彩色印片技法、為銘記那些偉大的老電影都做出了巨大努力。對於一些極具挑戰性的項目,他也從不吝嗇於伸出援手。在過去的幾年中,他擔任了《女人的碎片》、喬安娜·霍格的《紀念品:第二部分》和保羅·施拉德的《算牌人》等三部影片的執行製作人。
儘管上述這些工作可能並不會耗費太多時間和精力,但卻表達了馬丁對電影發展的大力支持,這對整個行業來說是非常有幫助的。他對英國導演邁克爾·鮑威爾的推崇便是最佳寫照。是他讓公眾對鮑威爾自1940年來的影片——包括《紅菱豔》和《我走我路》——重新燃起了興趣,也多虧馬丁的幫助,經典驚悚電影《偷窺狂》才得以重見天日。馬丁一直和鮑威爾的妻子、1967年就擔任馬丁的剪輯師的塞爾瑪·斯昆梅克陪伴在這位導演身邊,並陪他走完了人生最後的時光。
愛爾蘭人
●在電影《紐約黑幫》中,馬丁·斯科塞斯
在羅馬郊區的羅馬電影世界重現了19世紀下曼哈頓的場景。
然後一轉眼,馬丁·斯科塞斯就75歲了。他又開始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質問世界,自己怎麼就不能如願拍一部黑幫味兒更濃的電影呢?於是,《愛爾蘭人》誕生了。這部電影講述了車隊老闆吉米·霍法因自己的出格行為而被黑幫殺死的故事。馬丁的“團伙”因為這部電影再次聚首,德·尼羅,變得可愛的老年喬·佩西,凱特爾,還有馬丁本應早就合作過卻第一次出演他電影的阿爾·帕西諾,極具戲劇性的霍發就由他來演繹。
這部電影的製作是馬丁·斯科塞斯所有影片中最為困難的,2億美元的總預算令人望而生畏,哪怕派拉蒙這等體量的公司也不敢追加投資,並在最終放棄該片發行權的同時質疑讓這些年邁的演員在閃回場景中返老還童的CGI特效的意義和價值。最終網飛挺身而出,購買了本片並提供了餘下投資。這是個極富挑戰性的隱喻,足以說明在新冠疫情前,院線電影業就已經陷入了衰退。
長達209分鐘的《愛爾蘭人》在2019年11月於網飛上線前,曾在院線有過短期上映,可結果怎樣呢?這看上去根本不像是馬丁想要奮力拯救的那種電影,而是新媒體背景下的大雜燴,為配合劇情使用的減齡特效頻繁讓觀眾出戏。該片在當年的奧斯卡上斬落十項提名但最終顆粒無收,我認為有很大原因是劇情的拖沓和陳舊的基調放大了它的不足之處,就像一堆老傢伙們聚在一起討論他們不光彩的青蔥歲月一樣,讓觀眾們總感覺太過熟悉。
直到影片最後的那一段。
弗蘭克·謝蘭(德·尼羅)當了一輩子黑幫,騙了家人一輩子,也參與了殺害霍法的陰謀。然而,影片在結尾時卻突然改變了手法和內涵:謝蘭的女兒佩吉(安娜·帕奎因飾演)終於知道了自己父親不光彩的一生,從而不再對他保持尊重的態度。儘管對情節發展的作用不大,但這個轉折就像一個幫派的小成員突然說:“不,不能這樣了。我再也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它刺穿了人們的心。
《愛爾蘭人》的結局令角色有了深度,表達了人們想要去發現曾經出現在《出租車司機》和《憤怒的公牛》的悲劇的衝動。也正是這樣的悲劇,激發了馬丁最容易被忽視的作品《紐約,紐約》裡關於婚姻生活的描述。片中,德·尼羅扮演的吉米·多伊爾在贏得了弗朗西尼·埃文斯(麗莎·明奈利飾)的芳心後,最終淪為一個無法和人相處的幾近病態的孤獨者。這部電影的拍攝背景危機四伏,導演馬丁那時吸食了大量毒品,並且和片中扮演女主角的明奈利經歷著激烈的感情糾纏。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專注於表現男女主角愛情故事的影片。別忘了,他經歷過五段婚姻。
《紐約,紐約》裡的那種壓抑情緒在《愛爾蘭人》的結尾處再度襲來。這位偉大的導演終於回到了普通人最真實的情感認知,讓這名幫派成員的致命誘惑無處遁形。
紀錄!紀錄!
●馬丁·斯科塞斯和扮演耶穌的威廉·達福
在《基督最後的誘惑》拍攝現場,1988年。
也終於可以談談俄克拉荷馬了。我還沒看過《花月殺手》,我也堅信,馬丁和斯昆梅克會在剪輯室裡伴隨著羅比·羅伯遜的配樂確定了這部新作的命運。無論如何,這絕不是個簡單的紐約黑幫的故事,因為它講的是一百年前的俄克拉荷馬,而且絕大部分情節都是在威廉·金·海爾屠殺印第安人的那片土地上拍攝的。因此,毫無疑問,這會是一部西部片。但是,德·尼羅將如何演繹威廉·金·海爾?此外,這部電影的預算又是高達2億美元,儘管這樣的預算水平對於曾經憑190萬美金就完成《出租車司機》的人來說也並不一定會有什麼幫助。
但如果把它看做另一部關於幫派是如何用恐懼來威懾別人的作品,這個故事所涉及的美國的概念必然將更為龐大,比如神秘的西部、廣袤的土地和無盡的希望是怎樣變為油田,以及那些原住民是如何被剝奪在自己神聖家園生活的權利甚至生命,成為了被無情踐踏的土地和歷史的一部分。而這一段歷史,最終毫不意外地延續到了21世紀,並在2022年底、2023年初再次引起了人們的共鳴。這部影片中還展現了馬丁作品中難得一件的創新手法:傑西·普萊蒙飾演的主角是一名執法者,一名偵探,同時也是一名道德觀察者。
我相信,這位八十歲的老人會為我們帶來很多如同石油從地下迸出般壯麗美妙的鏡頭,我也希望馬丁·斯科塞斯終於能夠在一部電影中向世人宣告:“你們看見了麼?明白了嗎?感受到了麼?這就是種族歧視,貪婪,專橫跋扈的男性主義,背叛。就是它們帶領著人類走到今天。”
那將是這位偉大導演為自己——也是為我們——準備的最偉大的生日禮物。
撰文:Brigitte Lacombe
翻譯:劉暢
新媒體編輯:WH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