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臨終,是為好好活著做的準備 | 清明書單

思考臨終,是為好好活著做的準備 | 清明書單

清明節,是一個喚醒記憶、凝視生命的時刻。在這一天,“死亡”對在世之人而言成為一個近在咫尺的話題,在這個意義上,清明節成為了一個紐帶,將我們與“如何死去”、“如何面對臨終”的思考緊緊牽連。

臨終關懷既關乎死亡,也關於存活。臨終關懷是一種專業的醫療服務,旨在幫助患者和家人應對疾病和死亡,並提供精神和物質上的支持。它強調對患者和家人的尊重和關愛,幫助他們度過身體和心靈上的挑戰,同時也幫助他們做好最後的告別。

與在墓碑前獻上花、燒上紙相比,讓臨終者得到尊重與關愛同樣重要,而它們的前提都是,重新思考死亡。

瀕臨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麼?

在仕途一帆風順之時,伊凡·伊里奇突然病倒了。恍然間,他覺得街上的一切都是淒涼的,身體的疼痛瞬間混雜著身邊人的冷漠翻湧起來。

死亡明明是伊里奇生命中最重大的事情,可是除了他以外,似乎周圍所有人都以為世界上的一切都在照常進行。他發現,醫生的回答總是含糊其辭,同事只關心他的死亡可能帶來的職務變化,而親人也總是置身事外。似乎別人對他的全部興趣僅僅在於他是否能很快地、最終地騰出位置,使活著的人擺脫因他的存在而產生的麻煩,而他本人也可以從自己的痛苦中解脫出來。

《伊凡·伊里奇之死》
[俄]列夫·托爾斯泰 著 許海燕 譯
東方出版社 2021-6

在伊里奇邁向死亡的過程中,焦慮、懺悔、恐懼、仇恨不斷縈繞著他、包裹著他。這一切,最後以死亡而告終。但也在死亡的最後一刻,他活了過來,連同著對過往人生的反覆咀嚼與回望。這是托爾斯泰關於死亡的寓言,像是預示著“死,是為復活而做的準備”。但在他復活的前一秒,“拒絕、憤怒、掙扎、沮喪、接受”成為一連串相互關聯的過程。而這些過程正是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這位“生死學大師”總結出來的死亡過程的五階段。

羅斯具體描述了人在死亡過程中或許會面臨什麼:在“否認與隔絕”階段,臨終者會極度不安與痛苦,但這些痛苦都是有著重要意義的,如果沒有辦法直面它們,或許更難接受現實;在憤怒階段,臨終者心中的憤怒好似困獸,隨處可能發作,而在這一階段,寬容極其重要;在交涉階段,臨終者的承諾或者自我設定的“期限”,有助於緩和其情況;在抑鬱階段,臨終者無法做到置身事外,而將被一種強烈的失落感包圍;最後,當臨終者有足夠長的時間去接受“死亡”,TA或許會進入一個對其“命運”既不感到沮喪也不憤怒的階段。

《論死亡和瀕臨死亡》
[美]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 著 邱謹 譯
廣東經濟出版社 2005-5

羅斯指出,這些階段不一定以線性或可預測的方式經歷,而是作為患者在接受自己的死亡時可能經歷的一系列情緒反應。

然而,在羅斯看來,即便人類歷史發展瞭如此之久,但人們對於死亡的恐懼卻依舊存在。

“越來越多的人靠機器及計算機‘維持著生命’,這些機器取代了生命器官,計算機則隨時查看某些附加的生理機能是否需要被電子儀器所替換。”而鮮少有人再去討論“生命”,更不要說生命背後,更多靈魂的情感。

事實上,絕症患者及其家人的心理和情感需求是非常需要被關注的,羅斯不斷強調,面對死亡的人應該有機會表達他們的感受和擔憂,而病患家屬同樣如此,“幫助、理解和支持”對於面臨“臨終”的家庭而言,非常重要。

而這也對“臨終關懷”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羅斯認為,應該培訓醫療專業人員提供情感支持和醫療,因為在患者的最後時分,正是這些經過培訓的專業人員能夠成為病人的最佳治療師。

臨終自主權因過度醫療而喪失

正如羅斯所認為的那樣,在臨終關懷中,醫療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但醫療本身是否又是毫無指摘的呢?凱蒂·巴特勒從一場自身的經歷開始,進一步地探索死亡、臨終關懷與醫療的關係。

凱蒂的父親陷入了老年痴呆、失禁、幾乎全啞的狀態,照顧父親的重擔也逐漸壓垮了母親,當凱蒂得知心臟起搏器能夠讓她的父親在毫無痛苦的情況下去世後,她顫抖地關掉了父親的心臟起搏器。

父親去世了,但矛盾依舊留在凱蒂的心中:父親年輕時,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照護不止一次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同樣的醫療科技為何到頭來卻只是在延長對他的折磨?

她不得不去探究這個問題,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她發現了醫療體系中眾多的弔詭因素。隨著醫療手段、器材設備的不斷進步與升級,人類平均壽命也得到了提高,然而,在這一背景下,我們卻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治療和延長生命上,而對於姑息治療或臨終關懷卻很少關注,更是無視了治療所帶來的痛苦、低下的生活質量抑或高昂的醫療成本。

《偽善的醫療:醫療的限度與更好的告別》
[美]凱蒂·巴特勒 著 王以勤 譯
理想國 | 海南出版社 2022-8

當醫療以“治癒”作為目標,以“延長生命”作為方向時,本應存有的“關懷”卻逐漸旁落。死亡的選擇權與主動權越是從患者手中溜走,痛苦越是急劇地加諸於病患以及病患家屬身上。

因此,凱蒂認為我們需要向醫學要回死亡選擇權,而“安寧療護”這一以“優先考慮病患的舒適感、重視共享決策、對醫療目標有清楚認知、對病患家庭提供整合支持、實行實用主義、限制對病患造成負擔的醫療介入”為理念的治療方式或許正是“向醫學要回死亡選擇權”的方式之一。

“假使我們提早開始準備與死神共舞,這支舞也許就能跳得更優雅一些。假使我們能找到方法,讓自然死亡再度成為神聖且熟悉的過程,或許我們就可能重拾面對死亡的勇氣。”巴特勒在《偽善的醫療》中寫道。

要明白“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

由於為最好的朋友簽署下了“安樂死同意書”,見證朋友死亡的過程,紀慈恩陷入了“離別”的難堪與旁人的“爭議”中,在極度的痛苦中,她越發想要看清“死亡的真實面目”。帶著這樣的困惑,她走進了臨終關懷醫院,陪伴了一個又一個臨終者走過死亡。她遇到過許多對於死亡抱有不同態度的患者,也曾與她們一同經歷過臨終的日子,在這樣的日子裡,她逐漸認識到臨終關懷究竟是在做什麼。

紀慈恩認為,臨終關懷,事實上是在幫助一個人好好地死去。而推進臨終關懷這項社會服務最重要的原則是要人們明白“死亡是生命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因此,不斷幫助人們正確認識死亡,理解死亡,接納死亡,知道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認識到真正讓我們恐懼的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我們對於死亡的看法,是臨終關懷的重要部分。

《遺願清單:一個臨終關懷工作者的手記》
紀慈恩 著
長江文藝出版社 2018-4

然而,大眾對於死亡的觀念並非短時間內就能夠改變的,從姑息醫學、安寧療法的角度來看,提倡尊重生命本身的樣子是理所應當的,但是另一方面,要真正做到臨終關懷,完成病人的心願也很重要。因此,紀慈恩提出“我們需要找到折中的辦法,也只有如此,才能夠給日後家屬的創傷療愈提供有效的安慰”。她認為,臨終關懷或許從來不是一條條不可更改的律令,而是在的“舒緩”和“療護”的基礎上去跟隨病人的感受。

獨居者在家辭世是否可能?

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在家離世是有家人陪伴的人的特權,對於獨居者而言,這種希望卻十分渺茫。但是,在獨居者越來越多的今天,在家辭世也逐漸成為獨居者的可選之項。

在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與醫生小笠原文雄的對談中,他們對相關問題進行了刨根問底式的詢問:如何實現一個人在家離世?需要怎樣的條件?在患有癌症、衰老、認知症的情況下該怎麼辦?如何處理與家人的關係?要有多少存款才可以?

《一個人可以在家告別人生嗎?》
[日]上野千鶴子 [日]小笠原文雄 著 楊洪俊 譯
後浪 |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2022-8

首先需要明確的是,“獨居者在家辭世”並非是一個妥協之舉,相反,上野千鶴子提出“獨自生活的人在接受合適的居家臨終關懷治療後在家中離世,且不可思議地沒有什麼痛苦的模樣。”她表示,這一事實並未在媒體上得到傳播,並且僅僅是因為“臨終時沒被任何人看護”還會引發“孤獨死”的騷動,患者的死亡還容易被認為是悲慘的、孤獨的、可憐的,但實際上那樣逝世的大多數人都留有安詳甚至是幸福的表情,這是得到居家臨終關懷工作現場相關人員公認的事實。

那麼,如何真正做到一個人在家告別人生呢?這對患者、家屬、醫療方都提出了要求。患者或患者家屬需要做好使護工或上門護士每日到訪的護理計劃;家屬不要將死亡、臨終護理等話題視作禁忌,反而需要多與患者溝通;而醫院則需要尊重患者的意願。

上野千鶴子與小笠原在對談中達成了一致的看法,“如果患者能夠認同居家臨終關懷姑息治療的哲學,在實際中接受護理,痛苦會被控制在最小限度,患者是能夠愉快地‘獨自告別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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