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我看了幾場藝術展,發現當代藝術界也非常與時俱進——在ChatGPT引發新一輪人工智能風潮的同時,人工智能、互聯網也成為了不少藝術展的主題,展出的作品多為對互聯網技術的社會和文化影響有所指涉的影像或裝置作品。
這樣的作品看多了,我也不免陷入了一種審美疲勞,無論是將人工智能作為一種藝術創作方法論,還是將人工智能作為作品的批判對象,都讓我有些心生疑竇。對我來說,前者有創作偷懶的嫌疑(編一個算法出來就算是當代藝術了嗎?),後者又讓我覺得藝術與現實的距離太近了些,以至於失去了那些更耐人尋味的東西,我們有更直接有力的方式去思考人工智能的意義、價值和危險,何必要再經過一道藝術的轉譯?
這段時間我也注意到諸如Midjourney一類的AI繪畫工具層出不窮,就算你是一個毫無藝術細胞的人,也能通過輸入指令要求,獲得一幅不亞於專業畫家水平的畫作。這也不禁讓我思考,當技術進步拉低藝術創作的門檻,藝術家要如何構建自己的身份認同,藝術創作的意義又在哪裡,“好的藝術”還存在標準碼?我們是否還相信,藝術家是一批特殊的人,他們或者接受過嚴格的訓練,或者具有過人的天賦,比普通人更善於用藝術創作捕捉時代精神?
美國作家、文學評論家威廉·德雷謝維奇(William Deresiewicz)在《藝術家之死》中提出了一個值得深思的觀點。他認為,60年代的激進平等主義浪潮橫掃整個社會的權威和等級,藝術也不例外。藝術家把作品搬上街頭,“高雅”與“低俗”的界限在模糊,藝術家與觀眾的距離在消失,藝術家是一類特殊的個體、欣賞藝術是有門檻的行為等觀念被斥為精英主義。
這種平等主義被科技公司利用併發揚光大。蘋果公司營銷其昂貴機器的一大策略就是說服我們,我們每個人都是創意奇才,只要有了蘋果設備,我們就能創作出獨特又絕妙的東西(想想蘋果公司最著名的廣告語“Think Different”)。德雷謝維奇稱之為消費社會中的“生產主義”(producerism),“消費主義不光是指購買商品,它還指通過購買商品來構建身份。而所謂的生產主義是指,這些公司現在勸我們買他們商品的目的是為了生產和創造新的東西。”德雷謝維奇注意到,“人人都是藝術家”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1991-2006年,視覺與表演藝術的本科畢業生人數上漲了97%,而在此之前的15年間,這個數字僅上漲了0.1%。當人工智能進一步拉低藝術創作的門檻,我們似乎從未如此接近“人人都是藝術家”的烏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