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男性,25歲,身高180cm,體重65kg。2014年7月4日初診。
主訴:長期胃痛,時作時止,加重3天來診。久服各種中西藥物或效而又作或服後無功。
多次在醫院確診為慢性胃炎,詢其疼痛無規律,每每不定時發作,常有反酸噁心,大便時溏時幹,睡眠一般;視其體中略瘦,膚黃白無澤;腹壁薄而按之無抵力,舌淡暗苔薄,脈平。
處方:①上午服:柴胡桂枝湯3g,牡蠣1g,小茴香0.5g;②晚上服:安中散2g,小建中湯2g。
早晚分服,因痛勢較劇加之患者為初次來診,對筆者缺乏足夠的信任度,故暫予5天劑量以觀藥效。
孰料直至7月30日其妻子因他疾來診,患者亦未來複診,餘詢其故,其妻笑曰:您的藥太靈了,上藥服後當晚疼痛即失,至今未再作。本來家人都勸其再來服藥鞏固,患者實在不願再服,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上方再取一些以為鞏固或預防。噫,經方之神奇有如此者!
【體悟】
此患者體中偏瘦,膚黃白無澤,睡眠不佳,胃痛久作而呈慢性化遷延性,顯屬桂枝體質無疑。所謂的桂枝體質,是一種血液循環不佳、物質基礎儲備不足、虛弱偏瘦弱的狀態,即所謂林黛玉式弱不禁風的體質,而桂枝能擴張動脈血管,改善全身的血液循環。
當我們能熟練運用方-病-人體系診療時,一看見患者就會對其體質傾向做出判斷,並會往桂枝類方去找尋、鑑別方證,再聽到其胃痛、反酸等消化道症狀時,腦海裡就會閃現出黃連湯、安中散、小建中湯、柴胡桂枝湯……當然對於這些方劑的用方抓手、用方指徵要爛熟於胸,這樣才能在這些方之間進退取捨。筆者談的這個思維過程,其實就是傳統中醫的真正診療思辨過程,而不是現在教科書式的固定分型,然後憑自己的主觀經驗推導,或者陷入陰陽五行的猜測中。
當做出體質傾向初步判斷後,就可以調整主要方向,然後根據症狀做多維的對焦選方。臨床事實證明,這樣選方用藥的成功率要遠高於臨時組方用藥,因為這些經方、驗方是前輩先賢臨證無數案例的療效彙總,經得起重複,經得起檢驗,除非我們在前輩的經方、驗方中找不到適合的辦法,才可自起爐灶,所謂“禮失而求諸野”。
安中散一方原出於《太平惠民和劑局方》,被矢數道明先生收錄於他的《臨床應用漢方處方解說》一書中,作為開篇第一方,其藥物組成為桂枝5g,延胡索、牡蠣各4g,小茴香2g,砂仁、甘草各1.5g,良姜0.7g,並謂通常加茯苓5g。臨床上常將此方應用於偏虛證之慢性胃脘痙攣性疼痛。西醫學認為,疼痛喜按者多為痙攣性疼痛,拒按者則多為炎症充血性疼痛,反過來理解,桂枝劑所適合的疼痛當為局部缺血性痙攣性疼痛而禁用於充血炎症性疼痛明矣!
請大家注意,通過在方中加一味茯苓,就可以將此方理解為苓桂劑家族中的一員,而苓桂劑又屬“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的代表,如此我們又可以順理成章地認為此方所治療的胃痛不但屬於虛寒(局部缺血)性、痙攣性,而且還應該存在胃液的瀦留,即中醫所謂的“痰飲”證,所以矢數道明先生將此方之應用目標規定為“以脾胃(主要是胃)虛寒和氣鬱血滯所致之胃痛、腹痛為主要目標,瘦型體質之皮膚肌肉鬆弛,脈虛軟,腹亦軟弱(有時也有略呈緊張),動悸(起於臍旁),胃內停水等”,可謂經驗見道之言,信然!
筆者將此方與小建中湯合方實取則於“相須”用藥法,亦是學習了孫思邈先生“重複用藥,藥乃有力”的訓導。因安中散與小建中湯均為桂枝類方(筆者這樣認為),但前方偏於理氣鎮痛、健胃化飲而理虛之功不足,後方則恰與之相反而可以作為互補使療效更趨完善。
柴胡桂枝湯原見於《傷寒論》第146條:“傷寒六七日,發熱,微惡寒,肢節煩疼,微嘔,心下支結,外證未去者,柴胡桂枝湯主之。”真正啟發後世醫家將此方應用於治療胃、腹疼痛者實源於《金匱要略·腹滿寒疝宿食病脈證治》之附方“治心腹卒中痛者,《外臺》柴胡桂枝湯”。
費維光先生所著的《中醫經方臨床入門》一書在此方後謂:“胃痛一症,患者極多,有寒有熱,如為寒性先用理中湯治之均可得愈。餘自學習日本中醫大師矢數道明先生之著述,用此方(指柴胡桂枝湯)以治胃痛,無不效如桴鼓。”他又說:“按柴胡桂枝湯,本來就治胃痛,經加牡蠣、小茴香後,不論虛實寒熱,用之無不百發百中,一般服10劑可愈。”
對於費先生所言筆者是這麼理解的,柴胡桂枝湯無論寒熱虛實似均可用,但還是以寒熱之象不太明顯者為宜,或者說要根據實際情況調整方中藥物的劑量比例以期與患者體質乃至病情更加貼切,而“百發百中”一語則更只是費先生本人所驗,縱使真的如此,我們作為醫家亦不可在患者面前輕易許諾,以免患者對某種治療方法或者藥物期望值過高,給後續的治療增加難度,甚至會引起患者對於醫者信任度的下滑。這是應該引起我們臨床工作者足夠重視的一個方面,特此拈出與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