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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不肯走,拉著我的手,說:“這可是我的寶貝啊……”
男人說:他叫王繼忠,家住xx縣xx村,照片上是他媳婦兒,懷孕八個多月了……那天上工回來,媳婦就不見了,找遍了旮旮旯旯,也沒找到人……
聽到這,結合老王和他媳婦差10歲,我猜多半是人跑了。
因為90年代那會兒,太行山區的男人們窮得說不上媳婦很正常,很多從雲貴川一帶花錢買。
他媳婦兒是貴州人,結婚的時候,還沒到結婚年齡,所以領不了證,結婚照也沒敢拍,老王手裡就這麼一張她的照片。
所以,老王不敢去派出所報案,就自己到處溜達著找,來火車站碰碰運氣……
關鍵的是,小偷下手的時候,王繼忠的錢包裡是有錢的,小偷沒拿錢,卻拿走了照片。
“警察同志,先不說這些了,你快幫我找找照片吧,不然我怎麼找她呀。”
歪嘴李,明面上在車站幹寄存行李的營生,暗裡是車站一帶小偷的頭目。
有些不明情況的群眾罵我們是警。匪。一家,其實作為警察,我們也有苦衷。
90年代,車站的扒手多如牛毛,偷竊數額不大,有時抓住了,只能讓他們把錢還給失主,教育一番了事。
另一方面,警方辦案有時候還真需要他們提供一些線索。
功夫不大,他回了信兒:“孫警官,這事不是我手下乾的,最近車站新來了一批小偷,是流串犯。”
外地團伙來這作案,屬於砸場子,歪嘴李早就想找機會弄他們了。
我和小吳第一天在車站開始蹲點,就發現一個小子把手伸進了一箇中年婦女的懷裡。
只見那賊突然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不停抽搐,一邊抽,一邊大口大口吐血。
此時附近的人已經圍成了一個圈,不知道誰高喊了一句:“殺。人啦!”
“為了找一張破照片,差點造成踩踏事故!你們想幹啥?!”
“苗局,照片不是關鍵,關鍵是找到照片才能找到那個失蹤的孕婦,這失蹤案不是小事啊!”李連軍一邊檢討,一邊反覆講這案子的重要性。
“別扯沒用的。你說吧,現在怎麼收場?”苗局瞪著李連軍說道。
“一個月時間,扒手團伙給我打掉,失蹤的孕婦也得找回來!”
我們分成兩個組,偵查組發現目標之後,尾隨盯梢,到了僻靜地帶,緝拿組動手擒賊。
小吳這回學聰明瞭,上去先用軟帕堵住了那小偷的嘴,頃刻間,另外兩個擒拿高手一個把小偷壓在了身下,另一個給他上了銬。
押著正要上車,那小子突然抬起手朝自己脖子上摸了一把。
頸部嘩嘩得往外淌血,一夥人只能手忙腳亂的把小偷送進了醫院。
“得了,小孫,你去買二斤醬牛肉,拎上兩桶大雪碧,去反扒大隊把胖嬸請來。”李連軍朝我吩咐。
我一聽這話樂了,胖嬸真名叫申冬梅,是反扒大隊的優秀工作者。
胖嬸長得憨,所以經常化裝成農村婦女在農貿市場抓賊。
她是柔道運動員退役到的公安局,抓小偷和摔跤是一個套路——快準狠!
當天下午胖嬸就把我們抓了幾次沒抓到的小偷扭到了局裡。
“李連軍,這是個硬茬。”胖嬸眯著眼喝了口雪碧說:“你審也是白審。”
“這小子,指甲縫裡藏一個刀片,嘴裡藏一個。你扒開他的嘴瞅瞅,他的舌頭可以卷刀片,照著牙花子上一劃,滋滋往外冒血。
再看看脖子,胖嬸把那扒手的衣領子翻起來,定睛一瞅,這小子脖子上的老皮壓著新皮,一層一層帶著褶,指甲夾著刀片往新皮上一劃就破,嘩啦啦地往外淌血,但是沒什麼可怕的,這傷不到頸動脈,動脈被老皮護著呢。
我用壓舌板撬開小偷的牙口,終於知道胖嬸這句話的意思了。
看守所裡的犯人,有兩個愛好,一個是欺負新來的,另一個就是探聽秘密,檢舉揭發。
所以很多嘴嚴的犯人捱過了公安的審訊,卻在看守所裡翻了船。
看守所的民警對這個安排也是心知肚明,專門把聾啞人送到了六班。
新來的犯人,只要送到馬駝子那,過不幾天,連他屁股上有幾根毛,駝子都能搞得一清二楚。
馬坨子接過來李連軍的煙,擦了擦汗說道:“我手下四大護法齊上陣,連比劃帶喊的,他連手指頭都不帶動一下的。”
同時,他心裡隱約覺得,這個聾啞人手裡肯定有大案子!
此時正是看守所裡望風的時候,李連軍踱步到了操場上,若有所思的盯著遠處的啞賊。
要說這孩子的身世那叫一個慘,父母都是盲人,有個姐姐是聾啞人。
姐姐因為小兒麻痺癱瘓了,從記事開始,就臥在一個帶輪的板車上,用手劃拉著上街乞討。
小癩子八九歲的時候,因為沒人管沒人看,天天跟一些社會上的閒雜混在一起,養成了小偷小摸的毛病,大點了就到公交車上摸包,被李連軍抓過幾次。
“李叔,我想立功,立了功,你務必幫我查查我姐的事兒。”小癩子仰著臉。
李連軍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假裝不經意地問道:“你姐姐的事兒還沒著落嗎?”
其實那案子,李連軍調查過,小癩子的姐姐前幾年突然在大街上失蹤了,過了十幾天後被一輛黑車扔到了家門口。
因為爹孃都是盲人,小癩子又是個孩子,所以直到大半年之後,婦聯上門體檢,才發現小癩子的姐姐被人噶了一個腰子。
這案子時間久了,線索基本沒有,受害人又說不清道不明的,辦起來太棘手了,放在隊裡壓著,是個燙手的山芋。
“我姐的事兒,你給查查,李叔,那個啞賊,交給我了。”
李連軍想叫住小癩子,但是話到嗓子眼了,愣是沒張開嘴。
如果當年有別的法子,李連軍一定不會讓小癩子去接近那個啞賊,但在當時案子壓地緊,沒得選。
小癩子的優勢是家裡有個聾啞姐姐,他打小知道怎麼跟聾啞人交流,再加上本身就是個賊,一個真正的賊臥底到賊窩,更容易成功。
按照李連軍和小癩子的計劃,小癩子取得啞賊的信任,然後慢慢打入他們的內部,搞清對方的窩點在哪,犯罪行動是什麼。
小癩子被放出來的時候,啞賊騎來一輛鈴木摩托,把他接走了。
李連軍在車上遠遠看到這一幕,他覺得這一局他似乎賭對了。
李連軍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半夜還守著局裡的保密專線,快魔怔了。
到了第八天,李連軍冒險去了車站,就算豁出去也得逮住啞賊,救小癩子。
可李連軍在火車站轉了一天,別說小癩子了,就連個賊毛都沒摸著。
到了半夜,李連軍又困又餓,一閃身進了廁所,準備抽根菸解解乏。
剛踢開廁所門,李連軍就看見其中一個坑位的門上用粉筆畫著一個圓圈。
“李叔,你可真行,一下就找著我了。”小癩子嘿嘿笑著。
李連軍高興得快哭了,但裝作不在意的說道:“小崽子,還畫賊標,小心被人撅了手指頭。”
小癩子當小偷踩點的符號就是圓圈三角,假如這家就一個小孩看家,小癩子就在門口畫個圈,有一家三口的就畫三角!
小癩子在廁所門上畫了個圓圈,代表裡頭有個小孩,這小孩就是他自己。
“長話短說,李叔,你別出聲,我剛跟他們混熟,不敢打電話,這幾天我和啞賊在車站偷錢,我就尋思能不能在這和你接頭,沒想到還真讓我碰上了……”小癩子挺高興。
“那啞賊在外面吃飯呢,你小點聲,聽我說,他們這夥人偷錢只是籌措日常的活動經費,他們的主業是偷人。”
“對了,你讓我打聽的那個孕婦,好像就在裡頭。偷照片也是啞賊偷的,他想著那老王沒了照片就沒法找媳婦了……”
“好像是個地下室,有好多屋子,偷來的人都關在屋子裡。”小癩子一邊說著,一邊提褲子。
“這群人太牛逼了,外圍的這些啞賊都是小弟,專門搞小錢,有大事的時候,都是師傅們上。”
小癩子沒吱聲,吸了吸鼻子說:“李叔,我現在是混外圍的,過一陣子我幹夠了數,就能去地下室裡面瞅瞅了。李叔,過幾天我給你打電話。”
期間,李連軍去過兩次火車站,但始終沒再發現粉筆畫的圓圈。
電話那頭是個顫抖的聲音,那種抖像是冷的,又或者是被嚇的。
“李,李叔,我偷偷進過地下室了,好多人躺在床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叔,李叔,你趕緊想辦法帶我離開這吧,我快死了……”
李連軍緊接著撥通了電信局的值班電話,局裡的保密專線是24小時跟蹤來電通訊地址的,值班員很快找到了小癩子打電話的位置。
李連軍馬不停蹄趕了過去,但根本沒有見到小癩子的影兒。
這是個偏僻縣道邊的小賣部,來往的司機在這裡加油買飯。
李連軍心裡突然慌了,他拽住店主的胳膊:“你媳婦是不是懷孕了?”
痕檢員進進出出,收集著證據,種種跡象表明,昨晚這裡發生了一起綁架案。
受害人被下了迷藥,趁男受害人昏迷的時候,犯罪分子擄走了一個孕婦。
李連軍鐵青著臉一句話沒說,因為他看到小賣部的門板上用粉筆畫著一長一短兩條線,這是小癩子的賊標!
李連軍明白,小癩子肯定參與了作案,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李連軍自己,是他一步步把小癩子推進了犯罪的深淵……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李連軍是如何度過的,從後來抓捕的案犯口中得知,那個夜晚,備受煎熬的不止是李連軍。
那晚,一輛無牌的白色麵包車在夜色中狂奔著,小癩子被兩個啞賊夾在了麵包車的座位中間,他們的腳底下踩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孕婦。
啞賊看著驚魂未定的小癩子,無聲的笑著,一邊笑著,一邊指著腳底下的一灘水:那孕婦尿了一地。
小癩子瞪著大眼,一拳砸在孕婦的頭上:“媽了逼的,臭死了!”
啞賊朝另一個遞了個眼色,那人比劃著,意思是:“夠狠,你做了這一單,現在是我們的人了,有資格去地下室了……”
專案組上下瀰漫著壓抑的氣氛,已經有兄弟暗地裡表達了不滿,畢竟把寶押在一個賊身上,這太冒險了。
“小孫,明天你去買幾袋米麵,兩瓶奶粉,替我送給小癩子的爹媽。”李連軍撂下一百塊錢就走了。
第二天, 我把東西送了過去,李連軍也去了,他帶小癩子的姐姐去了趟理髮館,僱了個搓澡師傅,給她洗了個澡,送她去醫院做了個體檢。
忙完已是傍晚,李連軍把小癩子的姐姐送了回去,擦著黑進了一家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