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國詩歌網轉發了杭州桐廬葉夢雨寫的《給我寫詩的父親走了》。今年元旦，父親去世後，葉夢雨整理他的遺物，發現了父親多年來寫給她的詩。葉夢雨（小時候曾用名“葉容”）的爸爸葉小平，在桐廬開了一輩子手工藝製品廠。
葉夢雨今年34歲，她爸爸走的時候只有66歲。有一天，葉夢雨清理他廠裡倉庫時，發現許多紙箱。
“爸爸的廠房裡有無數個紙箱，搬了三次廠房，都原封不動地保存著。爸爸以前不讓任何人動，這個冬天，我像開盲盒一樣一一打開它們，陸續發掘出爸爸的書刊、日記、詩稿、隨感，還有我從小到大的東西……這些東西爸爸是什麼時候拿到廠裡，並且保存了這麼多年呢？”
葉夢雨從英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國際關係專業碩士畢業，回國後在北京一家金融機構工作。
上世紀80年代，葉夢雨的爸爸葉小平考進桐廬當地的國營工藝美術廠，後來當了廠長，再之後國企改制，他就創辦了毛絨玩具廠，直到去世前還在工作。
他非常勤奮，每天凌晨三四點就起來，去廠裡做事。“爸爸總覺時間不夠，想做的事情太多。繁重的工作之餘，晚上還在宿舍讀書自學。”
爸爸手機裡的照片，每次就是廠裡簡陋的桌子上，一碗麵，一張報紙。
三年前，葉夢雨的爸爸胃出血，整個胃切除，他本來身體就不是很好，很多人勸他不要再辛苦辦廠了，但他對廠子有感情，還是堅持做。有時廠裡趕貨，時間緊，他就連續好幾天都在廠裡，晚上睡摺疊床，之後身體越來越差，直到去年10月底查出胰腺癌。
爸爸生病期間，葉夢雨一直陪著他。
“一直以來，他給我的感覺都是很樂觀的，一直跟我們說，回家不要唉聲嘆氣。之前他辦廠，經常跟生意人打交道，也有很多委屈和不容易，他都寫在日記裡，但很多事情我們都不知道……
“爸爸每天看報紙，很關心國家大事，但他平時打交道的多半是生意人，所以能跟他聊得來的人很少，他在日記裡經常寫，在某個群裡分享了一個詩歌，但是沒有人回應……
“我和他通話時，他經常講國家大事，我總覺得他不關心我，但在他的日記裡，媽媽轉述給他的我的所有事情，他全部都寫進了日記裡。
“關於我的事，他從我出生前一直寫，到我目前看到的是2022年。他的這些詩稿，因為發現得比較晚，當時清理倉庫時都已經賣到了廢品回收站，我從北京來回飛了四五趟，專門去回收站找這些手稿，但可惜的是，可能有一些再也找不到了……”
“他寫這些文字，就好像特意想留住時間一樣，情感很細膩，細膩到很讓人心疼。爸爸走後，大家都在廠房二樓清理倉庫，而我卻拼命地在找他的文字……
“於是我也開了個人賬號，分享了爸爸的詩歌、手稿、日記、筆記、隨感和我的感想，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治癒。我的朋友們看到也很感動，於是推薦給了中國詩歌網，於是就被轉載了。”
葉夢雨說，爸爸字寫得很漂亮，都是平時練出來的，其實他小時候字沒這麼好看，上學也只上到小學五年級。
“他寫字很認真，他在日記裡說，字寫工整，也是一種快樂。他做事情也特別仔細，他每年至少寫一本日記。去年廠附近有一隻流浪小貓，爸爸每天用罐頭餵它，日記裡固定寫‘小貓’的情況，後來小貓不見了。
“爸爸生活的那個年代，喜歡詩歌的人很多，但堅持這麼多年的很少，詩歌對我爸爸非常重要，他訂《詩刊》《世界文學》訂了40年，他一輩子都在堅持，他總說，他在10多歲就輟學，是看著‘人不能低下高貴的頭’挺過來的。
“從小我就知道爸爸很辛苦，雖然他做生意，但他同時又多愁善感，同情弱者，他真正的內心世界我也是從他留下的這些手稿裡才看到的。
“他說寫作是我們觀察世界的方式，時間不能留存，思想轉瞬即逝，但是文字卻可以見證，若干年後看到就恍如昨日。所以在我小學一年級，他就要求我寫日記，他總說，國家和民族的歷史，都是一個個人的歷史組成的，他說寫日記就是個人的歷史。
“爸爸專門為我高考備考前寫了日記，這也是我在他走後翻紙箱看到他的文字才知道的。他覺得高考這段歷程對孩子來說很難忘、很珍貴，我自己又沒時間寫，他就自己默默寫了下來，每天我飲食如何、作息、情緒、學習狀況、我說了什麼、他怎麼跟我談的等等，非常詳細。”
爸爸為我寫的高考日記的一頁，2006年-2007年。
葉夢雨說，以前她只知道爸爸喜歡寫詩，小時候經常給她讀詩，也知道他喜歡讀書，寫文字，但是這些詩稿都是在他去世之後才看到的。
“更沒想到的是，爸爸寫的詩中，很多都是關於我的，筆記和日記裡也有很多關於我的，這對我來說太震撼了！
“突然有一天你發現，有一個人的日記裡，每天都寫你，一個字一個字記錄了你從出生到長大成人的點點滴滴，但你自己卻不知道，等到發現時，這個人已經不在了，你永遠沒有機會見到他……”
葉夢雨說，爸爸給她寫詩的日記本，現在她常常帶在身邊。
我有個六平方的天地
在黑暗中尋覓到的光明
是永遠不會黯淡的
在狹窄中追求到的遼闊
是永遠不會縮小的
在貧瘠中創造的豐饒
是永遠不會枯竭的
1983年6月10日
歲 月
女兒酣睡著
均勻的呼吸
放鬆的眉頭
一張天真無邪的臉
床頭的檯燈
無憂無慮地映照
母親的手臂護衛著
女兒的酣睡
父親在寫一天的日記
1989年5月31日夜十二時
我們的心
容容啊
你的哭聲
使夜的寧靜破裂
你的腳心和手心
那麼發燙
而你的哭聲啊
揪著我們的心
1989年8月19日夜
容容因18日打卡介苗反應而發熱
和亞萍同去二小為葉容報名
今天是1995年6月25日
在初夏大雨放晴的下午
我和亞萍帶著葉夢雨
帶著我們八歲的女兒
帶著我們的未來和希冀
到桐廬鎮二小去報名
校長龔帶娣
給一份報名表
我們認真填寫，十分仔細
葉夢雨，認真做入學考試
填50個阿拉伯數，寫20個漢字
畫一幅畫，還要算術的口試
夢雨的畫，一幅完整的構思
一場面試，
鼻尖上沁出了汗珠
夢雨，報了小學的名
又要開始新的歷程
1995年6月25日晚
這是最美好的時光
——應女兒夢雨而寫
這是最美好的時光
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
回到這寧靜的家
亞萍烹調的蔬菜豆腐
在暖鍋中喧鬧著
是那麼新鮮，那麼香氣撲鼻
夢雨，我們的女兒
在陽臺的桌上
認真專注地做著學校佈置的作業
檯燈桔黃色的光芒
灑滿在那小小的圓桌上
這是我們的家
這是冬日的黃昏
迎賓路上的宿舍裡
一戶很普通的人家
這是最美好的時光
是對我們一天認真生活的報答
1997年1月16日傍晚
橙柿互動·都市快報 記者 董呂平
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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