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皇宮的小人物:親王遺孀和她的時代

生活在皇宮的小人物:親王遺孀和她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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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理宗嘉熙四年(1240)九月初一,沂王夫人俞氏薨。理宗趙昀為之輟視朝五日,並詔令禮部和太常寺討論皇帝為亡者持服的規格。

禮部官和太常寺在翻檢國朝會要後,由太常寺出面向皇帝建議:應該參考當年孝宗皇帝為皇伯母秀王夫人張氏舉哀成服的先例。理宗下詔從之。


這只是當朝皇帝從叔母(父親堂弟的妻子)的親王嫡妻,按以往舊例,皇帝要為之服小功,輟朝一日即可。就算是皇帝為之服不杖期的親伯母、叔母,也才輟朝三日,這位俞夫人卻能享受輟朝五日的待遇。她為何能被皇帝如此重視呢?又為何能享受孝宗親孃秀王夫人的待遇呢?


與皇后之位失之交臂


沂靖惠王夫人俞氏(1177-1240),是沂王趙抦的嫡妻,魏惠憲王趙愷的兒媳婦,宋孝宗趙眘的孫媳婦,也是宋光宗趙惇的侄媳婦,宋寧宗趙擴的堂弟媳,南宋朝廷皇室女性核心成員之一。

俞氏在史書中沒有個人本傳,也沒有墓誌流傳下來,就是歷史長河中一個不起眼的路人甲,但從史料旮旯裡扒出和她相關的零星信息看,她和北魏宮女王鍾兒一樣,在南宋中期的很多事件中能看到她的身影。

俞氏生年不詳,參考她的丈夫沂王趙抦生於淳熙四年(1177)可知,俞氏大概生於淳熙初年。她的父親叫俞治,母親劉氏。

《臨宋人畫冊》(局部)。(明)仇英,來源/上海博物館
儘管不清楚俞氏的家世,她作為孝宗皇帝唯二的孫媳婦之一,丈夫趙抦又是孝宗愛孫,孝宗一直想把趙抦推上東宮之位,作為孝宗心目中未來的皇后人選,俞氏的家世大概率不會太差。比趙抦大九歲的堂哥平陽郡王趙擴(寧宗)的妻子,就是名臣韓琦的後裔。

史書也沒記載俞氏嫁給趙抦的時間,但參考南宋皇室核心成員的婚齡多在十七八歲可知,趙抦大概在紹熙五年(1194)、祖父上皇孝宗臨終之前、迎娶妻子俞氏的。

紹熙年間,禪位的上皇孝宗想越過皇帝光宗,隔代去指定東宮人選,他屬意愛孫許國公趙抦。孝宗為何相中庶孫趙抦呢?原因有二:

其一是當年莊文太子趙愭薨逝後,原本該嫡次子魏王趙愷正位東宮,排行老三的光宗趙惇卻因為自己善於偽裝、以及高宗上皇夫婦的支持,越過二哥成為新太子,因此,孝宗總覺得虧欠二兒子趙愷。

其二就是孝宗五孫中唯二健康成人的只有光宗嫡次子趙擴,和魏王庶子趙抦,年長的趙擴愚笨低能,是個比司馬衷強一丟丟的痴兒,趙抦卻是聰明早慧,極受祖父的偏愛。

因此,孝宗就示意兒子光宗,放棄親兒子趙擴、立侄子趙抦,也是對老二魏王趙愷的彌補。光宗當然不願意了,歷史上有幾個皇帝能在有親兒子的情況下、卻立侄子為太子的?

宋孝宗子孫簡表,猴格制

光宗兩口子對老父親的提議很惱火,繼而心生怨恨,再想起乾、淳年間和二哥爭儲時,老父親搖擺不定的猶豫態度,以及自己正位東宮後老父親還偏寵二哥的行徑,新仇舊恨齊上心頭,讓光宗對老父親以及二哥一家都極為憤懣。

再加上皇后李鳳娘和近侍們的挑撥離間,光宗總是疑心親爹想廢掉自己,自此,視朝北內重華宮為畏途,不管大臣們如何苦口婆心勸諫,就是拒絕過宮向老父親問安,以致於朝野譁然,就連金國使臣都拿光宗不孝的事當笑話講,終於引爆紹熙末年的亂局。

紹熙五年(1194)正月十一,上皇孝宗生病,但身為兒子的光宗卻一次都沒去探望老父親,滿心淒涼的孝宗甚至自暴自棄,想去吳越哪個地方去自泯其跡。

大概就是這個時候,十八歲的許國公趙抦迎娶妻子俞氏,完成他的終身大事,也免得鍾愛他的祖父心有遺憾。小夫妻新婚不久,即當年的六月初九,他們的祖父上皇孝宗,就在對兒子光宗的期盼中駕崩。

不管是大臣們哭諫,還是皇子嘉王趙擴跪請,已經瘋魔的光宗始終不相信上皇已經駕崩,他固執地認為全世界都想誆騙他去北內,好讓上皇廢了他,因此,光宗堅決不去北內見老父親最後一面,在南內吃喝玩樂一如平時,以致於上皇的喪禮都沒有辦法進行,沒孝子主喪啊!

朝野內外都被光宗的瘋癲不孝氣壞了,群情激憤到極點,憤慨的群臣在碩果僅存的執政——趙汝愚的領導下,準備拋棄不孝的光宗另立新君。

趙汝愚

當時,全臨安城的人都知道孝宗上皇屬意許國公趙抦入居東宮,趙擴、趙抦哥倆也都知道祖父的心思。趙抦心想:總算到撥亂反正的時候了。趙擴心想:皇位也該完璧歸趙還給二伯家了。

相信此時許國公夫人俞氏的內心也是興奮雀躍的,畢竟眼看著三叔光宗因不孝被群臣拋棄,新皇帝、新皇后的桂冠就要落到他們夫妻頭上,怎麼不讓人激動呢?

七月初五那天,趙抦接到已經耄耋之年還得出來收拾殘局的曾祖母、皇太后高宗吳後(孝宗駕崩後,吳太后就升為太皇太后了)的召見時,還特意叮囑妻子俞氏,把家裡值錢的財物都收起來,免得被前來埽閣的市民們席捲一空。

大宋朝廷有埽閣的習俗,當皇太子接受詔命去大內即皇帝位後,市民們就可以去新帝的潛邸搞“零元購”,看到什麼都可以拿,這種沾新皇帝喜氣的行為就叫埽閣。

趙抦夫妻覺得皇位要歸還自己家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因此提前就把家裡值錢的物件都收起來,避免損失過大。二十七歲的趙擴則相反,他覺得堂弟趙抦是新君人選,自己肯定要在堂弟即位後離開臨安就藩,所以壓根就沒考慮埽閣的問題。

哥倆到了北內,曾祖母吳太皇(太皇太后可以簡稱太皇)先痛哭一場,然後對趙抦說:“外議皆曰立爾,我思量萬事當從長。嘉王長也,且教他做。他做了你卻做,自有祖宗例。”

年輕的趙抦還沒有修煉到喜怒不形於色的地步,聽了曾祖母的話就愀然變色,早先怎麼不說萬事從長啊?這會兒給我說萬事從長呢!呵!他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自己和父親當年一樣,被吳太皇給拋棄了,小夥兒向曾祖母叩拜一下,就黯然離開北內。

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嘉王趙擴,就在兵荒馬亂中被曾祖母強行黃袍加身,成為新皇帝,即宋寧宗。

《宋帝命題冊》。“嘉定議和”後的宋寧宗失去了大權,也開始鍾情于山水。根據考證,圖中的白衣高士均是寧宗的化身,他將自己融入自然山水中,寫下了這10幅詩,再命當時的御前畫師馬遠配圖

吳太皇為何無視嗣子孝宗的意願、非指定低能兒趙擴為皇帝呢?

原因也很簡單,當年趙愷、趙惇奪嫡時,吳太皇以及孃家人都支持老三光宗,如今再改支持老二魏王的兒子,難保趙抦要給親爹討公道,別說吳氏家族討不了好,恐怕就連光宗的政治地位也保不住,只能是廢帝了,朝廷上也會因此掀起一陣血雨腥風,自然不如擁立光宗兒子更穩定。

因此種種,趙抦、俞氏夫妻最終與皇帝、皇后之位擦肩而過。原本聚集在許國公府前等著“零元購”的市民們,聽說是嘉王當了皇帝,迅速奔向嘉王府把他家席捲一空。

兩次立嗣、兩次被截胡


儘管俞氏和丈夫趙抦與帝后之位失之交臂很遺憾,但隨著刻薄三叔光宗的被禪位、敦厚堂哥寧宗之立,他們魏王一系終於擺脫在紹熙朝的小心翼翼,生活日漸滋潤,兩口子步步高昇。

趙抦先後進封徐國公(紹熙五年五月十四)、吳興郡王(慶元二年三月十九),又建節(慶元元年十一月初九)、加開府儀同三司(慶元四年六月初七)、加少傅(嘉泰二年三月十八);俞氏則先後進封咸寧郡夫人(紹熙五年七月二十九)、安國夫人(慶元四年七月)
由於南宋皇室子嗣凋零,皇室的男性核心成員只有寧宗和趙抦哥倆,且寧宗總覺得虧欠堂弟,因此兄弟感情還是不錯的,每逢趙抦生辰,寧宗就會奉祖母、孝宗繼後謝太皇,親臨吳興郡王府,為堂弟過生日。身為女主人的俞夫人自然要主持大局,讓丈夫和大伯哥在祖母膝下承歡,一家人其樂融融。

坐享富貴的俞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膝下空虛,她和身體孱弱的丈夫趙抦婚後只生育一個兒子趙垓,但不幸的是,趙垓在三歲時夭亡,被其堂伯寧宗追贈楚州團練使,此後,俞氏兩口子再沒生育一兒半女。

開禧二年(1206),趙抦在過完生日後沒多久,又一次生病,儘管堂哥寧宗又是遣醫問藥、又是探視宣問,也沒能挽救他的性命,五月初一,趙抦薨逝,年僅三十歲,喪子又喪夫的俞夫人成了新寡。

趙抦在遺表中請求堂哥給自己過繼個嗣子,以奉祀魏王支系的香火,及奉養自己的親孃、魏王妾室、國夫人卜氏,當然,還有他的遺孀俞夫人。

寧宗對堂弟的薨逝表示震悼,為之輟視朝兩日,追封堂弟為沂王,諡號“靖惠”,又進封趙抦生母卜氏為秦魯國夫人,遺孀安國夫人俞氏也進封兩國夫人。同時,寧宗表示會擇日親臨祭奠堂弟。

北宋時期的皇帝說親臨祭奠,那是真的會親臨祭奠,但到了南宋,就基本只是說說而已,主家上表推辭,皇帝就順水推舟不親臨了。

因此,身為沂邸女主人的俞兩國(兩國夫人可以簡稱兩國),也遵循慣例,上疏皇帝:陛下對兄弟的友愛是有目共睹的,對吳興府的恩寵已經太厚,全家上下對此不勝哀感,然尊卑有分,還請陛下收回親臨祭奠的聖命。

寧宗皇帝不允,弟媳婦俞氏“既而力具控辭”,皇帝這才“從之”,沒有親臨吳興府祭奠。

隨後,寧宗很快就為堂弟擇立嗣子,選擇宗室趙希瞿六歲的兒子趙與某(與字輩,原名失載),給趙柄和俞夫人當嗣子,特賜名趙均(即趙貴和、趙竑),補千牛衛將軍。這是沂邸第一次過繼。

寧宗對過繼來的堂侄子很眷顧,專門為沂邸置小學教授,以便沂王嗣子趙均讀書,又先後為趙均遷官右監門將軍、福州觀察使。

俞夫人和第一位嗣子趙均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但詭異的是,史書卻沒有留下一星半點他們母子之間的互動記載,趙均不管是先被寧宗截胡,還是後被寧宗楊皇后與史彌遠廢棄、害死,曾經的嗣母俞夫人的態度都被淹沒在史冊中。

他們母子一起生活了十五年,讓趙均從天真懵懂的稚子成長為意氣風發的青年,母子倆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感情呢?就連和俞夫人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第二位嗣子趙貴誠(理宗),在《鄭清之行狀》中都有提一句“事俞兩國恭順”的話,趙均和俞夫人母子之間互動的痕跡怎麼就一點都沒留下呢?顯然有點奇怪。

趙均在被寧宗過繼後,和新嗣母楊皇后感情不睦,這固然有楊皇后強勢以及趙均本人情商太低的緣故,不知道其中有沒有前嗣母俞夫人的因素?
嘉定十三年(1220)八月初六,寧宗嗣子、皇太子趙詢薨,年僅二十八歲,他的死讓已經五十三歲的寧宗,再次陷入絕嗣的境地。

寧宗已經沒有太多時間重新選拔六歲小兒培養了,在大臣們的勸諫下,也有“眷念魏邸之意”,就把宗法關係親緣最近的沂王嗣子趙貴和截胡了。

山水中的寧宗。來源/《宋帝命題冊》。作者/(南宋)馬遠
嘉定十四年(1221)六月十三,寧宗立皇侄福州觀察使趙貴和(趙均)為皇子,改賜名趙竑,進封祁國公。就這樣,俞夫人含辛茹苦養大的娃娃,卻成了皇帝的新兒子。沂(魏)邸又陷入絕嗣的境地。

寧宗是個厚道人,搶了堂弟的兒子,自然得還一個回去,於是,在史彌遠的操控下,之前參加皇子海選、被補授秉義郎的趙與莒,就被推上沂王嗣子之位上。

趙竑進宮同年的九月初二,被賜名趙貴誠的與莒,成為沂王趙抦和俞兩國的新嗣子。由於新皇子趙竑和干政的楊皇后以及宰相史彌遠關係不好,沂王新嗣子趙貴誠,也成了史彌遠手中取代趙竑的底牌。

但俞夫人不知道這個新嗣子未來也會被截胡,打起精神努力和新兒子建立感情。已經十八歲的趙貴誠從一個平民小子變成沂王嗣子,簡直就是一步登天,所以他很感恩,感恩讓他實現階級跨越的史彌遠、沂王俞夫人,因此事俞兩國極為恭順,對史相公也非常尊敬。

誰也沒想到,史彌遠的膽子有那麼大,為了杜絕趙竑即位後報復他,他居然說動楊皇后在寧宗靈前搞李代桃僵的戲碼,讓趙貴誠取代正牌皇子趙竑。

嘉定十七年(1224)閏八月初二夜,渾渾噩噩一輩子的不慧皇帝宋寧宗進入彌留之際,史彌遠迅速展開陰謀,一邊秘召直學士程珌,許諾引他為執政,共同草詔(矯詔)廢趙竑、立趙貴誠,一邊讓楊皇后的侄子們進宮獲取支持。

初三凌晨,寧宗駕崩,已經做好萬全準備的史彌遠,迅速命親信鄭清之的兒子鄭士昌,前往沂王府迎接他的底牌趙貴誠。

史彌遠

鄭士昌帶著在宮廷中奔走傳達命令的“快行”,推著綠蓋車來到沂王府,他的到來,讓沂王府的主母俞夫人陷入一片凌亂中,眼睜睜看著自己養了三年的新嗣子被簇擁進宮,再一次失去她的兒子。

俞夫人怎麼也想不到,嘉定十七年(1224)的自己,居然要再次經歷紹熙五年(1194)的虐心等待,她心裡充滿了不安和擔憂,既擔心新嗣子趙貴誠,又擔心前嗣子趙竑,身為皇室核心成員,她很明白皇帝彌留前後召見子侄意味著什麼,不管是成王還是敗寇,都是她的手心手背啊!

天亮時,坐立不安的俞夫人終於知道結果,她那個本該成為大宋新帝的前嗣子、皇子趙竑,成了判寧國府的濟陽郡王,而本該成為嗣沂王的新嗣子趙貴誠,不,現在該叫理宗趙昀了,成為大宋的新皇帝。

對新君莫名換人“驚擾疑惑”的俞夫人在恍惚不安中,意識到自己家又㕛絕嗣了,但現在兵荒馬亂的新朝廷,一時半會沒人顧得上理會沂王府的家事。

風光張揚的晚年

隨後,趙竑被封濟王就藩湖州、次年又被史彌遠害死,楊皇后(太后)帶著新兒子理宗趙昀垂簾聽政、再歸政,一連串事,直到寶慶三年(1227)十月十八,理宗才騰出手來,給前任嗣母俞夫人擇立嗣子,選太祖十世孫趙與奭,賜名趙貴謙,立為沂邸嗣子。

心情複雜的俞夫人在她的新宅第裡,迎來她的第三位嗣子趙貴謙,前沂王府作為理宗曾經的潛邸,已經被詔封為龍翔宮,所以理宗另外給前嗣母賜宅。

時間在平靜的生活中劃過,就在俞夫人繼續教養第三位嗣子時,身為傀儡的宋理宗趙昀,也先後把新嗣母楊太后、權相史彌遠熬死。紹定五年(1232)十二月初七,慈明楊太后崩;紹定六年(1233)十月二十四,會稽郡王史彌遠薨;十一月初六,終於得掌大權的理宗改明年為端平元年。

俞夫人沒想到,隨著前嗣子理宗的親政,她這個皇帝前任嗣母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跟著風光張揚起來,不但她被理宗進封為沂王夫人,她已經亡故的父母俞治、劉氏也獲得理宗的追贈,“朕惟若昔厚陵加惠濮邸,凡仙遊之若父若母,皆與封贈,蓋先制也”,理宗在制書中直接明示,自己是效法英宗封贈本生親母仙遊縣君任氏父母的例子,來封贈前任嗣母俞夫人的父母,他這顯然是把曾經出繼過的沂邸,當英宗的本生濮邸看待了。

所以俞夫人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裡,地位飆升,和理宗親母榮王夫人全氏一樣,可以任意出入宮廷,恩寵待遇遠遠超過當年孝宗對待本生秀王府,因此引起大臣們的側目。

從俞氏在端平年間的風光看,宋理宗也是個感恩圖報的人,他知道,沒有沂王府做跳板,他是不可能魚躍龍門的,畢竟沂邸是孝宗皇帝親孫、寧宗皇帝親堂弟,是當時與皇帝血緣最近的一支,大臣們都知道寧宗的太子“必自魏(沂)來”,所以,理宗對沂邸是百般抬舉,甚至擺在本生榮邸前面,他對沂、榮兩府的縱容,終於引來臣子們的討伐。

端平二年(1235)閏七月十一,劉克莊在《輪對劄子》中就提到“沂、榮兩邸魚軒,融洩廣內,丁傅之漸也”,還在對奏時勸諫理宗:“陛下自藩邸入承大統,有本生之親,有出繼之親,崇奉之道固宜從厚,但人主之孝與臣庶不同,人主以奉宗廟、尊正統為孝,漢定陶傳太后欲居北宮,師丹等以為非,臣謂陛下,閨門之私恩不可以不厚,朝廷之公分不可以不嚴。”

理宗搪塞劉克莊說他對待沂邸、榮邸可是參考典故來的,意思是他效法孝宗對待秀邸的例子。劉克莊直接反駁他,孝宗“待秀邸輕重厚薄,皆有準則”,那才是“待本生親之法也”,你超過孝宗的例子,“恐有諫濮園者矣”,意思是你過於優待沂邸、榮邸,恐怕大家懷疑你是不是想學英宗鬧濮議呢?

這帽子扣得有點大,理宗自然不承認,堅持自己“只是依典故”。到了端平三年(1236)九月,因為大雷雨,執政喬行簡、鄭清之都因天象罷政,理宗也為此下詔求直言,秘書省正字王邁就上疏批評理宗,其中就有專門針對榮邸和沂邸待遇過高的問題:

“統有正傳,尊無二上。人之母一,陛下之母三。榮邸則所出也,沂邸則所繼也,夀眀太后功冠髙、孟,則天下之母也。方東朝無恙時,承顔順色,凜如奉盈,彼二邸者,安敢顧之?今宮室服御,竭力奉承,恩禮過隆,毋敢議者,濮園故實載之。”

意思是說人都有一個母親,但陛下你卻有三個母親,榮邸是你的本生,沂邸是你的過繼,功勞蓋過高滔滔、孟相的壽明楊太后,則是天下之母,自然也是陛下你的母親。當初楊太后在時,陛下你只能看著太后顏色行事,那時候榮邸和沂邸怎麼不敢像現在這般張狂?如今陛下對榮邸沂邸要什麼給什麼,恩禮太過,還沒人敢議論,這不就像英宗鬧濮議一樣?
由於王邁的言辭過於犀利,讓理宗很不高興,斥責他為“狂生”,隨後讓人以其他事彈劾王邁,把他趕出朝廷。

正是因為理宗的保駕護航、真心回報,讓俞夫人風風光光的安享晚年,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俞夫人還很熱衷修建塔廟,捐獻錢物,湖州先前被譭棄的飛英教寺高達十五層的舍利塔,就是俞夫人掏錢修復的。

她的第三位嗣子趙貴謙,也在理宗的照顧下官運亨通,進封嗣沂王,加授少保、少師,富貴終生。

嘉熙四年(1240)九月初一,年近花甲的俞夫人薨。理宗聞訊,直接宣佈為前任嗣母輟視朝五日,然後命禮部和太常寺討論皇帝該如何持服。

按照宋朝舊例,皇帝要對從伯母、嬸母服小功,輟朝一日即可,就是要服不杖期的親伯母、嬸母,也只輟朝三日,身為過繼子的孝宗為本生親孃秀王夫人張氏才輟朝五日。

如今理宗直接把俞夫人的規格提高到五日上,大臣們還有什麼不明白呢?知道這是理宗感恩俞夫人、把沂邸視同秀邸、濮邸了。因此,大臣們都很識趣,建議理宗參考孝宗為親孃持服的例子,在後苑設幕殿,舉哀成服,然後宰臣及百官詣崇政殿門外立班,進名奉慰。理宗詔“從之”,為前任嗣母風光大葬。

在浩瀚史海中,沂王夫人俞氏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歷史偏偏以她為主線,串起與她發生交集的人物,讓俞氏這個歷史邊緣人物,去見證她那個時代的諸多重要事件,就像歷史的經緯線以北魏宮女王鍾兒為中心交匯一樣,南宋中期的風雲詭譎也在俞夫人的人生中交織,讓今人可以通過俞夫人的視角,去目擊她那個步履日漸蹣跚的王朝中皇帝和大臣們的幸運和悲哀。

參考資料:
【1】《四朝聞見錄》甲集·憲聖擁立
【2】宋·王炎《雙溪類槀·卷八·賀吳興郡王生日四絕·丙寅》
【3】宋·方大琮《鐵庵集》卷一·諫院奏議·端平三年七月第一劄
【4】宋·吳泳《鶴林集》卷十、外製、沂王夫人俞氏父俞治贈潭州觀察使制、沂王夫人母劉氏贈惠國夫人制
【5】宋·劉克莊·《後村先生大全集》之卷五十一·奏議·輸對劄子·端平二年閏七月十一日、·錄聖語申時政記所狀,卷百七十·行狀·丞相忠定鄭公
【6】宋·王邁《臞軒集》卷二·奏議·丙申九月封事
【7】《宋會要輯稿》禮四一·親臨宗戚大臣喪、臨奠、輟朝、雜錄
【8】《宋史全文》卷二十九、卷三十三
【9】《浙江通志》卷二百二十九·寺觀【四】·湖州府【烏程歸安二縣附郭】

END
作者 | 猴格
編輯 | 詹茜卉
校對 | 張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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