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王權富貴
怕什麼戒律清規
只願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一首《女兒情》唱盡了女兒國國王對唐僧的情真意切。
這首歌曲伴著《西遊記》的東風紅遍全國,被世人傳唱三十餘年。
很多人不知道,這首《女兒情》是導演楊潔親自填的詞。
當時在錄音棚裡聽到這首曲子,楊潔十分喜歡,一激動,她直接把閻肅的原詞改了。
現在看來,詞中所說的,正是楊潔人生的寫照——
不畏任何艱難險阻,始終逆著世俗,反抗著一切束縛。
多年後,我們才明白,原來楊潔才是那個“踏南天碎凌霄”的孫悟空。
轉眼間,楊潔導演已經離開我們6年了。
而《西遊記》還在重播,繼續陪伴著新一代的孩子長大成人。
今天,就讓我們再懷念一次楊潔,懷念那個曾經裝飾了我們童年的人。
“下輩子,我還給你當攝像”
《西遊記》中,女兒國國王願意為了唐僧放棄王權富貴。
而堅定的唐僧也少見地動了凡心,對女兒國國王說出了一句“若有來生”。
但最後,他們卻礙於世俗的戒律清規,無法攜手一生。
戲外,楊潔和王崇秋卻將唐僧口中的“來生”變成了“今生”。
在封建保守的六七十年代,兩個人的相戀可以算得上“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兩人結婚時,王崇秋26歲未婚,楊潔40歲,離異有三孩。
就算放到現在來看,他們也是要被當作街坊鄰居茶餘飯後的談資,走在路上被小聲議論的對象。
但他們都彼此認定了對方,任誰都無法動搖。
楊潔和王崇秋相識於中央電視臺,王崇秋是攝像科的攝像師,楊潔是文藝部的導演,兩人常常一起工作,配合默契。
王崇秋覺得楊潔不一般。
“通常的導演”不喜歡王崇秋這樣的攝像,因為他總愛提意見,彷彿導演聽了攝像師的意見就會降低自己身份似的。
但楊潔不是那種“通常的導演”,她樂於接受王崇秋的意見和想法,時常還會讚許他的靈感。
楊潔覺得王崇秋懂他,他們是同頻的人:
“我的觀點,他能理解;我的牢騷,他有同感;我的恐懼,他來相伴。”
就在日常的工作和相處中,兩人漸生情愫。
然而,當他們在一起後,幾乎遭到了身邊所有人的反對。
他們周圍充斥著冷言冷語,有人三番五次分別找他們談話,告訴他們年齡相差太大的“後遺症”,勸他們放棄這段“罪惡”的關係。
連楊潔自己都差點被洗腦,她在心中猶豫:“這樣做對嗎?難道我又錯了?年歲相差那麼大,將來能有好結果嗎?”
但外界的各種壓力,卻讓王崇秋的心卻越來越堅定了。
王崇秋去楊潔那裡吃飯,還沒吃上,就被四五個人連推帶搡地拉走,但他並沒有因此而嚇退,第二天一早,他又來找楊潔了。
也是這一刻,楊潔下了決心:“就這樣,結婚!”
“即使是錯,也認了!你們憑什麼來主宰我的命運?”
結婚時,有人曾惡狠狠地“預言”:看著吧,不到五年,他們準離婚。
誰都沒想到,他們不但共渡了餘生,感情還愈老彌堅。
工作中,他們是最佳拍檔。
40年的合作,讓他們形成了無可替代的默契,他們不用說話就能知道對方意圖。
攝像是個體力活,王崇秋年紀上來後,為了減輕他的負擔,拍攝《西施》時,楊潔另外請了一個攝影師。
但沒拍兩天,楊潔就讓他走人了,因為他遠遠不能達到她對攝影師的要求,不得不再把王崇秋叫回來。
生活中,他們是令人豔羨的神仙眷侶。
楊潔不會做飯,家務活也幹不好,自己的藥也總吃錯,用王崇秋的話說就“她這個人就是大事不糊塗,小事稀裡糊塗”。
於是,王崇秋不僅承包了家裡所有的家務活,還要時刻照顧著楊潔,身兼數職,是她的“醫生、護士、司機、保姆、廚子……”
因為在2004年,楊潔生過一場大病,落下了病根,成了“高危病人”。
出院後,王崇秋對她關懷備至,她生活的一切都是他在調理,楊潔“吃的七八種藥,我根本不管是什麼、吃多少,只管一把吃進去就是。”
這一照顧就是十年,到最後,醫生都震驚於楊潔的調養:“這是奇蹟,你是怎麼保養的?”
楊潔深情地說:“如果沒有他在身邊,2004年的那幾次發病,足以使我離開人世了。這幾年的生命是他給我的。”
這份無微不至的關懷也延伸到了劇組中,日子久了,劇組的人就開始給他起外號,說他是個“洗衣機”、“大衣櫃”、“護理工”…….
聽到後,他也不反駁,只是笑笑,因為他覺得“照顧她,是我應該做的事”。
相伴走過49年的風風雨雨,當初那些反對的聲音早已隨著時間銷聲匿跡,他們只覺得在一起的時間不夠。
楊潔去世後的大半年時間裡,王崇秋陷入了悲痛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家裡的每一處都有她的身影,每天早上醒來,王崇秋都會呆呆地看著楊潔用過的小桌子、躺椅……腦海裡一遍遍回放著她生活的影像:
“每天她就嗑著瓜子、喝著茶,看看微信。高興的時候就給我念一段,有好文章,她就不停叫好。可是現在,東西都還擺在這兒,她卻不在了……”
王崇秋之前聽到一種說法,因為天庭要拍一部大戲,缺導演,所以才把楊潔找去了。
所以他想對楊潔說:
“天庭的戲如果真要開拍了,請託個夢給我,說給我聽聽。下輩子,我還給你當攝像。”
“《西遊記》是個悲劇”
愛情的離經叛道,讓她幸運地收穫了一份真愛。
但這樣的性格放在事業上,卻給了她的人生致命一擊。
楊潔的無畏,從小時候就有徵兆。
她成長於革命精神濃厚的家庭中。
父親是革命英雄楊伯愷,“成都十二橋慘案”烈士之一。
小姨危拱之也是一名革命英雄,曾參加過長征,還是葉劍英的前妻。
從小,父親就立志要把她培養成中國的杜格里雅蒂,對她要求嚴格,不許她和演員來往,不許她看小說,看電影也只能看進步電影。
不過楊潔志不在此,一心想要搞文藝,總是暗暗跟父親對著幹。
楊潔和父親的書桌對著,每當父親埋頭寫作時,她偷偷拉開抽屜,看裡面的小說,父親一抬頭,她趕緊把抽屜推回去,裝作一副專心學習的樣子,就這樣讀完了四大名著。
楊潔和她的父母
在外路見不平,她也敢和惡霸叫板,即使她那時才14歲。
當時,她在一所小學當臨時老師,親眼見到校長帶著當地的惡霸來學校抓一個女孩,那個女孩死命地掙扎哭喊著,一個男人上去就甩了她一巴掌。
楊潔二話不說,衝上前質問他們:“為什麼打人!不許打人……”校長見狀,嚇得趕快把她攔在身後,給他們賠笑著。
第二天起,她再也不去那個學校去上課了。
回去後,楊潔就把這事寫成了一篇短篇小說《禁閉室的女性》,還發表在了《華西日報》上。
不久後,她又發表了一篇文章《他有什麼罪?》,創作來源於一篇報導:一個新警察因為處罰了一個官員違章的車而被開除。
她對文藝的堅持讓父親不得不做出讓步,父親無奈地對她說:
“算了!我看你當不了中國的杜格里雅蒂,還是去搞文學吧。”
這份堅韌的反抗精神伴隨著她長大,融進了她的性格中。
拍攝《西遊記》的這些年,楊潔因為直來直去的性格得罪了不少人,上到電視臺領導,下到演員、製片主任等等,全得罪了個遍。
《西遊記》有一首著名的樂曲《雲宮迅音》,每當這個耳熟能詳的音樂響起,我們就知道:《西遊記》開播了。
可以說,這首歌曲已經和《西遊記》劃上了等號。
然而,當年這首樂曲差點被換下,連同它的作曲者許鏡清也差點被換下。
《西遊記》前11集播出後,有媒體發報批評其中的音樂,臺裡的領導也對其不滿意,首當其衝的就是片頭曲《雲宮迅音》和主題曲《敢問路在何方》,臺長就召集了一些專家和作曲家徵集了意見送給楊潔看。
大致內容是,用了電聲,不夠民族化,有損四大名著的形象;音樂沒有時代感、地域感,歌曲太軟……結論是要換掉作曲者許鏡清。
當時遠在九華山拍戲的楊潔,聽聞消息後火冒三丈,毫不客氣地回懟了過去:
你說時代感?
“什麼叫時代感?你這個神話故事要什麼時代,你哪個時代的?”
你說地域感?
“唐僧取經從哪到哪,上是天堂,有玉皇大帝,底下有龍王,還有閻王,你說這個地域是在哪?”
最後她義正辭嚴地告訴領導:
“我是導演,我對全劇的藝術負責。領導既然起用我,就請不要干預藝術創作的事。如果不滿意,等全劇拍完後,你把它們全部換掉我也不管了……”
——原來楊潔才是整頓職場的鼻祖。
圖源:《非常記憶》
除了導演,楊潔還是製片人,而且是新中國第一位女製片人。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楊潔的製片人是吵架吵來的。
拍攝西遊記時,劇組財務支出要一一打報告,為此,楊潔沒少和製片主任吵架。
劇中“禍起觀音院”的火燒場面,為了藝術的真實,楊潔堅持著火的寺院必須要用特製的模型來拍,但製片主任為了節省經費,主張用紙來扎。
常常是,雙方吵著吵著鬧到領導跟前,搞得領導焦頭爛額,最後直接拍板,讓楊潔兼任製片人,當製片主任的領導,吵鬧才罷休。
就這樣,新中國第一位女製片人誕生了。
《西遊記》劇組的演員更是“重災區”,沒有哪個沒被她罵哭過。
飾演玉兔精的李玲玉,因為是第一次演戲沒有經驗,在片場常常被楊潔罵哭,到最後,她在楊潔面前大氣都不敢喘,平時見了楊潔都要繞道走,躲得遠遠的。
楊潔雷厲風行的性格,也為她日後的孤獨境遇埋下了禍根。
導火索是眾說紛壇的新加坡商演事件。
當楊潔組織西遊記劇組前往新加坡演出時,章金萊、馬德華、閆懷禮卻同時請假。
後來,她才得知,三人瞞著她和徐少華一起去外地走穴商演,氣得她當眾批評了他們一通。
自此,矛盾徹底激化,三人和楊潔分道揚鑣,劇組其他演員也不再和楊潔往來,因為“那三個主演不許他們上我家裡來,如果來了就不許去新加坡;還聽說他們到老阮、王臺長那裡去告我。”
《西遊記》大火後,臺前的演員享盡鮮花和掌聲,只有楊潔飽受孤獨和淒涼。
後來,楊潔在家中一看到《西遊記》就換臺,整整十年沒看過。
《西遊記》成了她心中永遠的痛,“人和馬一樣,到了沒用的時候,誰還會關心你的生死呢?”
那匹馱著唐僧西天取經的白龍馬,現實境遇並沒有如劇中一樣榮耀加身,而是淪為一處被人們觀賞的取景點,住在髒亂的馬廄裡,潦倒而死。
楊潔說自己就是那匹白龍馬。
如今的時代容不下楊潔
看到楊潔受盡冷眼嘲諷,王崇秋很想為她說句公道話:
“她算是一位嚴厲的導演。六年時間,劇組裡這麼多人,這麼多戲,她要是不嚴厲,怎麼能當好‘家’呢。”
可以說,沒有楊潔,就沒有如今的《西遊記》,更沒有名利雙收的師徒四人。
就拿《西遊記》中最被後人稱道的實景拍攝來說,這是楊潔據理力爭換來的。
當楊潔提出要拍實景時,有很多反對的聲音。
楊潔認為,《西遊記》重在一個“遊”字,搭棚拍攝怎麼體現西天取經的難呢?
同時,這也是為了揚長避短。
當時國外也有翻拍,作為一個神話題材的劇,我們的特效技術比不過人家,但拼文化底蘊,他們肯定比不過我們,名山大川就是中國文化最好的名片。
雖然上面同意了,但實景拍攝依舊艱難重重。
有人向領導舉報說劇組藉機到處旅遊,緊接著,上面派過來調查小組,和劇組同吃同住同勞動了10天后,他們才發現,沒想到劇組這麼苦,立刻打報告幫他們追加了一百萬。
那時候取景地還沒有開發,有的地方連招待所都沒有,劇組的住處簡陋,時不時還有老鼠造訪;劇組轉場也是跋山涉水,楊潔還曾差點掉下懸崖。
正是楊潔的堅持,這才讓祖國的大好河山能跟隨著《西遊記》一起名揚世界。
更不用說後來《西遊記》拍了15集後被腰斬,也是因為有楊潔組織大家借錢,才有了後面的10集。
為什麼西遊記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功?
楊潔一句話道出了真相:“因為我們是在搞藝術,我們沒有為錢,沒有為名,沒有為利。”
對比現在的影視劇市場,愈發浮躁。
資本主導一切,演員不看演技看人氣,導演成了空架子,爛片叢生。
這放在楊潔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首先是選角。
楊潔選角從來不看名氣,首開“海選”先河,選演員的唯一標準就是要貼合角色。
當時最火的女演員劉曉慶想演白骨精,楊潔卻拒絕了,因為她覺得對方“名氣大,氣質不對,不夠妖氣”。
看看如今的影視劇,選演員,貼合角色是次要的,實力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否有流量、有話題。
一眼望去,國產影視劇幾乎全被眼熟的明星壟斷,很少看到陌生的面孔,真正的演員生存空間被擠壓得越來越小,憑藉實力很難有出頭之日。
其次,楊潔不允許演員軋戲。
《西遊記》唐僧的扮演者換了三位,第一個“唐僧”汪粵,拍了幾集後想利用業餘時間拍電影,楊潔立刻就放他走了,寧願再重新找人。
“軋戲”說到底是因為利益。
《西遊記》拍了六年,外面的物價都漲了,演員的片酬也沒漲,片酬最高的六小齡童拍攝一集只有80元,六年一共才賺了兩千多。
如今,想讓一個演員在劇組待六年並且不軋戲、不漲片酬是天方夜譚的。
最讓楊潔感到心痛的,還是導演地位的下降。
資本主導一切,“投資方、買片方、製片人、大腕,然後才是你導演,選演員有時還輪不到導演……像現在這種潛規則太可怕了。”
看到現在投資動輒上億的影視劇,拍出的劇卻不似從前,楊潔感到心痛。
粗製濫造的佈景,假大空的劇本,拿著天價片酬卻只會瞪眼嘟嘴的演員,影視劇市場一片亂象。
現在,幾乎看不到純粹的為了藝術追求而誕生的影視劇了。
楊潔曾被問過,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最想生活在哪個時代?
即使經歷了被非議、被排擠的痛苦,她還是想活在當下。
圖源:新視界
也是因此,我們才感到慶幸,楊潔生在國產劇的巔峰時代,締造出經典。
放到如今的時代,根本沒有楊潔的容身之地。
爛劇頻出的年代裡,我們愈發懷念過去的國產劇。
那個時候,拍一部電視劇常常以年為單位計算:
《西遊記》25集,製作時間6年;
《紅樓夢》36集,製作時間5年;
《三國演義》84集,製作時間5年;
《水滸傳》43集,製作時間3年……
那是一個純粹為了藝術的黃金年代,感到慶幸的是,我們有過。
現在,經費足了,特效更精細了,可我們的影視劇為什麼卻沒有變得更好呢?
點個「在看」,謹以此懷念楊潔,懷念那個有純粹的藝術容身的時代。
參考資料:
1.《敢問路在何方:我的30年西遊路》
2.《楊潔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難》
3.今報網《86版《西遊記》導演楊潔去世》
4.華商報《楊潔:如果讓我挑,我肯定拍<紅樓夢>》
15 / Apr / 2023
監製:視覺志
編輯:哈酥
微博:視覺志
點擊閱讀原文可以來微博找小視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