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十月,朱熹找到了唐朝白鹿洞書院遺址,奏請朝廷,修復書院。
朝廷同意了,白鹿洞書院也修了。
朱熹又不惜重金,到處託關係,延請名師,師資問題也解決了。
可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書院沒書。
朱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得知朱熹有難,陸游來了。
陸游的祖父陸佃是徽宗朝宰相,家中藏書豐富。
陸游本人也嗜書如命,每任一地就銳意收集書籍,手上有很多書。
陸游將視若珍寶的書籍,全部捐給了白鹿洞書院,解了朱熹燃眉之急。
白鹿洞書院被譽為天下四大書院,不知有多少學子因為朱熹、陸游學有所成。
03
淳熙八年(1181年)八月,浙東爆發大饑荒,無數百姓,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宰相王淮大力舉薦朱熹擔任提舉浙東常平茶鹽公事,賑濟浙東災民。
(朱熹在南康軍曾成功賑災,救災經驗豐富)
還沒等朱熹上任,他就收到陸游寄來的一首詩:
市聚蕭條極,村墟凍餒稠。
勸分無樍粟,告糴未通流。
民望甚飢渴,公行胡滯留。
徵科得寬否,尚及麥禾秋。
——災情如火,你怎麼磨磨唧唧,還不上路啊?
原來,陸游當時正被免官回家,親眼目睹了災民慘狀,心急如焚,催促朱熹趕緊上任,救災。
這年十二月,朱熹才來到紹興府上任。
上任後,便馬不停蹄親自巡視紹興各地,甚至遠涉衢州、婺州等地考察災情。
淳熙九年(1182年)正月十六日,陸游親自到紹興府衙找朱熹,朱熹還在外地考察。
陸游心裡有點擔心:朱熹是個搞學問的儒生,他到底會不會賑災啊?
不怪陸游擔心。
淳熙七年,江西爆發饑荒,陸游為了賑濟災民,不顧上級反對,強行打開官倉,卻收效甚微,不僅沒有成功賑災,反而自己被直接免職。
陸游為好友捏了一把汗。
事實證明,陸游完全是白操心了。
朱熹考察結束後,首先穩定社會治安,然後召集各地富商籌措糧食,而後打開糧倉,賑濟災民,賑災效果十分明顯,活民無數。
陸游心中暗自感謝老朋友拯救家鄉百姓。
04
就在這時,朱熹仕途再遭打擊。
七月,朱熹巡視台州,有災民舉報臺州知州唐仲友貪贓枉法,再加上小人挑撥,朱熹誤以為唐仲友是個大貪官。
嫉惡如仇的朱熹當即上書彈劾唐仲友翫忽職守,賑災不力、放任手下胡作非為、違法收取私鹽稅錢、與妓女嚴蕊廝混等罪名。
奏狀上報朝廷後,宰相王淮為難了——
一個是好友(王淮還對朱熹有舉薦之恩);
一個是親戚(唐仲友是王淮的老鄉,王淮的女兒還是唐仲友的弟媳)。
為了調停朱唐矛盾,王淮讓人舉薦唐仲友擔任江西提點刑獄,暫避朱熹鋒芒。
可唐仲友不慣著朱熹,上書自辨清白,彈劾朱熹。
最終宋孝宗出面裁決,各打五十大板。
唐仲友被免職;朱熹接任江西提點刑獄。
這個結果,唐仲友不僅不滿意,朱熹也不滿意,心灰意懶,決定辭官退隱。
陸游聽說,趕緊寫信勸阻朱熹。
然無卵用,朱熹主意已定,辭官隱居武夷山,專心講學。
陸游“恨鐵不成鋼”,一口氣寫了五首《寄題朱元晦武夷精舍》給朱熹。
其中一首,寫道:
身閒剩覺溪山好,心靜尤知日月長。
天下蒼生未蘇息,憂公遂與世相忘。
——蒼生百姓都還在為了生計忙碌不停,你怎麼能躲到山裡偷閒犯懶?
面對好友的“批評”,朱熹淡然一笑,寫了三封信自白心跡:“杜門讀書,畢此數年為上策,自餘應付一笑之。”
——我就是一個書生,當官並非我所願,閉門讀書,研究學問才是我最喜歡做的。
其實,陸游自己當時也是沒有一官半職的“在野閒人”。
都是無官一身輕,自此之後,兩人書信往來更加頻繁。
陸游一有什麼事情,就寫詩給朱熹小老弟。
朱熹呢,每次收到陸游的詩信,都先誇寫得好,再誇字寫得棒。
兩人隔空“秀恩愛”,一點都不帶重樣的。
05
或許老天爺看不慣兩人“如膠似膝”,出個難題考驗兩人。
慶元二年(1196年),在奸相韓侂冑的指使下,監察御史沈繼祖憑空捏造,彈劾朱熹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恭、不謙,誣陷朱熹“誘引尼姑,以為寵妾”。
韓侂冑黨羽紛紛跟上,指責朱熹是“偽學魁首”,喊出“斬朱熹以絕偽學”的口號。
頃刻間,朱熹身敗名裂,落官貶職。
朱熹的門生或打入大牢,或流放外地。
史稱“慶元黨禁”。
慶元黨禁後,陸游寫詩譴責韓侂冑,為朱熹鳴冤……
可是,沒過多久,陸游自己也出事了——
慶元三年(1197年)二月,韓侂冑新建了一個南園,專門派人威逼利誘,請楊萬里作記。
為奸相園林作記,那可不攤上個攀附權奸的惡名?
楊萬里嚴詞拒絕,我不做官可以,為你作記斷然不可以。
韓侂冑憤怒無比,又拿楊萬里沒有辦法。
他轉手就把這個苦差事交給了陸游。
為啥是陸游?
原來,韓侂冑為了籠絡人心,鞏固地位,打出北伐抗金的旗號,啟用主戰人士。
陸游是主戰派精神領袖,韓侂冑詔他入京共商北伐大業。
陸游知道韓侂冑不是個玩意,可與抗金大業相比,寫一篇文章,不值一提。
陸游提筆寫下千古名文《南園記》。
陸游一出手,很快就傳遍天下。
結果,大宋清流名士紛紛指責陸游為拍韓侂冑馬屁,厚顏無恥。
(“陸游學廣而望隆,晚為韓侂冑著堂記,君子惜之…見譏清議”)
朱熹的門生紛紛來告知。
朱熹非但沒有怪陸游,反而為陸游擔心,長嘆了一口氣,道:
“能太高,跡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挽。”
這年冬天,陸游偶染風寒,朱熹特意讓人寄了一床紙被給陸游。
人生在世,能此好友,夫復何求?
陸游激動壞了。
06
慶元六年三月初九日(1200年4月23日),心力交瘁的朱熹病逝於福建建陽,享年70歲。
消息傳出,天下士民,悲痛欲絕。
朱熹的門生決定共赴信州,舉行大葬,反抗韓侂冑暴行。
韓侂冑慌了,嚴令各地官員不得允許有人悼念朱熹,有違此令者,嚴懲不貸。
最終,在韓侂冑的高壓下,朱熹死後“未有表示哀悼者”。
此時,陸游已經75歲高齡,白髮蒼蒼,步履闌珊。
紹興與建陽相隔千里,他根本無法翻山越嶺,飛馳閩海,親自祭奠好友。
淚眼婆娑的陸游,想起二十多年前,廬山腳下朱熹講學的樣子。
淚盡血出。
陸游不懼韓侂冑威脅,毅然決然,寫了一篇祭文:
“某有捐百身起九原之心,有傾長河注東海之淚,路修齒髦,神往形留。公歿不亡,尚其來享。”
寥寥35個字,字字泣血,勝過千言萬語。
——我願死一百次換你復活重生,我的眼淚就像傾盡黃河之水奔流向東海。可恨,你離我太遠。我老了,只能讓我的心來到你的身邊。雖然你離開了我,但你永遠活在我心中,希望你能來享用我遙拜你的祭品……
時隔數百年,依舊可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