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活10年,他就能改變歷史

多活10年,他就能改變歷史

熙寧八年(1075)四月,宋神宗趙頊與重新擔任宰相的王安石討論政事。

是關於上等戶逃亡的消息。

宋神宗提到,聽聞河北、河東一帶,上等戶逃亡的情況屢屢不絕,這或許,與他們要跟同保的下等戶共同承擔的青苗錢糧有關。由於保內的下等戶近期糧食歉收,很多人都逃亡了,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較富有上等戶,害怕政府索要錢糧時自己要承擔更多,所以也跑了。

對此,王安石表示已著手調查,收到的反饋是,只有磁州、相州出現了上等戶逃亡的情況,且多是因為天災歉收,人們為了應對荒年就進行了分房,以減輕生存壓力。

因此,王安石稟告宋神宗,磁州、相州的上等戶其實是“為分房減口”,怎麼能稱之為逃亡呢?

“不知當時誰為陛下言此,何不明示姓名,令彼分析是何處有此事?”王安石追問道。

宋神宗卻說:“我不記得是誰說的這件事了。”

王安石窮追不捨:“他既然這樣講了,那必定是存在這樣的事實。如果事實存在,當前的調查結果就是州縣監司合起來欺瞞上級;如果事實不存在,就是有誣陷之人,讓這種人留下來有什麼益處!”

宋神宗似乎刀槍不入,開始說其他事了。

這下,王安石忍不住了,張嘴就是一個帶著怒氣的比喻句:“天下事如煮羹,下一把火,又隨下一勺水,即羹何由有熟時也?”

一位是雄心勃勃的天之驕子,一位是兢兢業業的變法能臣,他們在改革國家弊政這條道路上,已經共同“戰鬥”了很多年。

但如今,話說出來,卻是各有各的心思。

能臣的提醒,是出自於多年跟隨的瞭解,以及變法派的激進選擇。而君主選擇忽視,並不是覺得臣子講的話沒有道理,只是,他已經不想透露自己過多的真實想法了。

羽翼未豐的天子,成熟了;想法很多的能臣,疲倦了。


▲宋神宗趙頊畫像。 圖源:網絡

一個月前,宋神宗和王安石,已經進行過一場“交心”對談。

“小人漸定,卿且可以有為”,宋神宗想說,之前反對變法的鄭俠、馮京之流已經遭到貶黜,這次召你回來,你可以繼續大膽推行新法。

頓了頓,宋神宗又說:“自卿去後,小人極紛紜,獨賴呂惠卿主張而已。”這是以肯定呂惠卿來表明自己對眼前這位臣子的信任。因為,呂惠卿可是王安石離開汴京前推薦給皇帝的“護法善神”。

聽到這話,王安石當然要先對皇帝的器重表達一番謝意:“臣父子蒙陛下知遇,所以向時每事消息盈虛,以待陛下深察,誠欲助成陛下盛德大業而已。”此話,重心在後。“今陛下復召用臣,所以不敢固辭者,誠欲粗有所效,以報陛下知遇。然投老餘年,豈能久事左右?欲及時粗有所效,望陛下察臣用心。”

時年55歲的王安石,說自己已經老了。

他說,這次面對陛下的復召沒有推辭,是因為要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但可能,日子也不會長久了。

很明顯,王安石話中有話。一是想說,自己推行變法並無私心,只為助力陛下大業,希望陛下不要對他持有疑心。二是暗戳戳表達,自己這次“返場”,已失去了最初的決心,所以,也許不能“久事”了。

宋神宗大概也感知到了王安石的情緒,他說:“君臣之間,切勿存形跡,形跡最害事。”

不管王安石有什麼情緒,希望都不要成為日後“害事”的因素。

兩人好像對一年前(1074)的罷相事件說開了,但其實是在語言藝術的掩飾下,把對方推得更遠了。

是的,如王安石所料,這次“返場”並沒有很久。

僅僅一年多後,熙寧九年(1076),王安石多次託病上疏請辭,十月,他便回到江寧,至死未再回京。

作為神宗朝這場大變法最核心的發起人之一,他為何走得如此決絕?

因為,宋神宗變了。

王安石復相後,依神宗所言,他應該是要繼續“有為”的。但實際上,宋神宗在推行新法上的行事,已不再重視王安石的意見。

譬如,王安石要求對“不附新法者”治罪時,神宗並不理會;王安石想讓負責保甲事務的司農寺兼兵部事,宋神宗也不同意;而在朝中,同屬變法派的韓絳、章惇、呂惠卿等人相繼被貶出朝廷,唯王安石在朝中孤軍一人……凡此種種,都讓王安石覺得自己的這次回來,毫無意義——他的意見對這位帝王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後來,他自己也說,皇帝與他議事,“只從得五分時也得也”,自己的建議,陛下聽個一半也好啊!

而宋神宗對他也表現出了厭煩的態度。

王安石對這種束手束腳的政治生涯感到鬱悶和厭倦。於是,他再三請辭,只想遠離朝堂,潛心學問。而這一回,宋神宗同意後,也再沒有重新起用他的動作了。


▲王安石畫像。

九年前,熙寧元年(1068),宋神宗曾對著王安石“變風俗,立法度”之說,興奮得連連點頭。

如今,他再也不會了。因為,他更想要別人對他連連點頭。

熙寧十年(1077)十二月,宋神宗發佈詔書更改年號,宣佈明年正月朔旦改為元豐元年。

改元之後,宋神宗首先進行了一次人事調整。他任命吳充、王珪為相,後以蔡確、章惇參政,馮京主樞密等。

這是個什麼局?

吳充,“務安靜”;王珪,“三旨相公”,擅長取聖旨、領聖旨、得聖旨;蔡確,帝雲亦云;章惇,“今日曰:誠如聖諭,明日曰:聖學非臣所及”……

一言以蔽之,這個執政班子很“聽話”。隨後,便風風火火地開啟了變法的新階段。

其實,從熙寧七年(1074)那一次罷相後,宋神宗所冷落的,與其說是王安石,倒不如說是一切有可能左右他決策的人。這是一個皇帝不斷強化皇權所作出的選擇。

熙寧二年(1069),熙豐新政剛推行時,宋神宗為此定製了一個有“生老病死苦”之稱的執政班子,一個極其平衡的局。

“老”是指曾公亮,他已經年近古稀;“病”是富弼,他因反對變法而稱病不出;“死”是唐介,他也反對變法,整日憂心忡忡,變法開始不久後就病死了;“苦”是趙抃,他無力阻止變法,成了憤青,整天叫苦不迭。剩下的“生”是王安石,他的變法生機勃勃。


▲富弼畫像。圖源:網絡

這幾個舊臣與變法領袖王安石的互相牽制,是宋神宗的“制衡”安排,這早已暗含著他作為變法這盤棋子幕後主帥的智慧。這一時期,之所以選擇“制衡策略”,是因為,作為一個剛上任不久的君主,他對一切都不夠熟悉,只好先隱一隱,傾聽不同陣營大臣的意見,調兵遣將。這是一個重要的積累過程。

同時,這也是他在推行新政過程中少有的奉行“祖宗家法”的地方了。注重“事為之防,曲為之制”,讓不同派別的勢力相互牽制、相互制衡,此乃趙宋王朝的“祖宗家法”。

當宋神宗積累了足夠多的執政經驗,他便一躍成為了這場變法的絕對主導,以皇帝的個人意志主持變法,事必躬親。

熙寧十年(1077)九月,宋神宗下令館閣校對《唐六典》。

有何用意?

為了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

當年,宋神宗決意推行新政,是為了解決“富者益富,貧者益貧”的社會狀況,以及冗員、冗兵和冗費的“三冗”危機。對於國庫見底的困境,神宗曾認為:“財用屈竭,以為皆緣置官多。”

但王安石當時卻說:“以臣所見,似不由官多。”他認為,皇帝應該擔心的是任職的並非合適人選,而不是擔心任職的合適人選過多,“苟能為陛下足用度,則雖比今日更多與人當直,未為過當”

由於王安石的意見不同,所以,熙寧年間的變法,最後重點落在了“富國之法”和“強兵之術”上,而在整頓吏治方面,反而新增了官員和機構,吏祿也有所增加,主要是為了改變官僚集團的構成和提升官員素質。


▲王安石劇照。圖源:影視劇截圖

這個一直沒有解決的問題,一直縈繞在宋神宗的心頭。因此,熙寧末年,出於對漢唐舊業的推崇,他下令校對《唐六典》,設想以《唐六典》作“正官名”的範本。

元豐三年(1080)八月,宋神宗發佈詔令,下詔改革官制。元豐五年(1082)五月,正式頒行新制。

從下詔改制到正式實施,用了幾乎整整兩年。史載,這次官制改革方案是由宋神宗獨自制訂的——“上將定官制,獨處閣中,考求沿革,一年而成,人皆不知”

經過兩年的仔細琢磨,元豐官制改革涉及範圍很廣,條例繁細,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罷去臺、省、寺、監“領空名”者,以階易官。即是用新的寄祿階代替原來作為本官階的三省六部官,讓這些官員從“領空名”轉變為“實典職事”。此前,宋朝一直存在“三省長官不與政,而尚書至外郎與九寺五監皆為空官”的情況。

以階易官後,如王珪,就從“尚書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改換為“正議大夫”,這抽空了尚書省系統裡官名的身份品位意義,但並沒有變動該官員的差遣。而被抽空品位意義的官職,又恢復了他們的職事。這一變革,有利於減少冗銜和虛名,明確官員俸祿。

二、制定新官品位、任期、章服和補蔭之制。改制前,宋朝官員品位一共有三十階,改後簡化為十八階。

三、制定新官制格目,實行三省六部制,以三省長官為宰相、執政,下面是省、部、監繫統。

宋神宗的新制,基本一直實行到宋朝末年,確實糾正了宋初官制發展的不少弊病,對名不符實、官事分職這一局面有所改善。宋哲宗朝的左司諫王覿曾讚譽道:“神宗慨然憫之,於是講求歷世之墜典,造新一代之成憲法。正名百職,建復六聯,上下相維,各有分守,此真得唐虞三代建官職美意也。”

但是,也出現了新的弊端。

行政效率被大大地拉低。

元豐新制中,原本只是空架子的九寺五監充實起來,三省六部的職掌也責實了,就造成了機構重疊。原本不幹事的機構突然要幹事,就導致了整個辦事流程複雜了起來。譬如,百司諸事的申報,要經過寺、監的批准,而他們的長官因不能專斷,又要上稟六部等反饋。有時候兩個系統意見不一致,導致一件公文來回滯留月餘的情況都是存在的。

而在朝政事務的處理上,以前由宰執大臣批狀後,就可以直接交給相關部門辦理,但改制後,朝政事務必須經由三省,再下達六部,再下達寺、監,然後又從寺、監開始層層上報,回到三省,最後才下達百司執行。如果是軍國大事,還要奏報皇帝親覽。

這樣的狀況,宋神宗也是能看到的。元豐五年五月十一日,僅僅頒佈新制十天後,他已經感慨:“自頒行官制以來,內外大小諸司,凡有申稟公事,日告留滯,比之舊日中書,稽延數倍,眾皆有不辦事之憂。”

但儘管如此,宋神宗還是堅持新制。因為,儘管官僚職能重疊、辦事效率變低,但正是這種“上下相維,左右掣肘”局面的存在,方便宋神宗強化專制集權,把軍政大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防止總覽全國政務的權相的出現。

有學者指出,“從神宗官制改革的動機、目的以及實效來看,他並不是要根除官僚政治的積弊,並不是要對趙宋初年建立起來的新的文明體制中的弊病——強化專制,進行調整和改造,反倒是要通過局部的調諧,建立一套新的專制政治體系,繼續強化高度的中央集權、強化皇權”。

這與他當權後期的用人傾向,可謂相當一致。

攬權,專制。

面對已實行多年的“富國之法”和“強兵之術”,民間、朝廷裡的爭議之聲從未止息,於是,宋神宗做了一些調整,革除熙寧年間新政的某些弊端,以確保自己富國強兵的宏願能夠成為現實。

針對以往官府的青苗錢必須全部放貸,致使眾多百姓被迫承擔官府借貸的情況,宋神宗從熙寧九年起就調整為青苗錢一半留存,一半繼續貸款。這一定程度上緩解了之前放貸的高壓政策,減少了地方政府對百姓的不合理欺壓。而從實際效果來看,不僅沒有使政府的收入減少,反而解決了強行貸出去的錢收不回的問題。

針對屢次引起民眾騷動的免役法,宋神宗則下令整頓、處理了淮南、兩浙等路冗佔役人的問題,“減冗佔千三百餘人,裁省錢二十八萬四千九百餘緡”。不但減少了募役經費,還減輕了百姓的勞役和緡錢負擔。

市易法、農田水利法、方田均稅法等,都在有序繼續推行中。而在商業方面,宋神宗不斷擴大國家專利的範圍,在四川擴大川茶的禁榷,由此,茶稅從40萬貫增加至300餘萬貫。元豐六年(1083),經轉運使吳居厚建議,神宗下令徵榷徐州、青州等產鐵地區的鐵,然後,將政府打造的鐵器賣給百姓,以此增加國庫收入。


▲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局部)。圖源:網絡

元豐年間,國家的收入比起熙寧年間又增加了,但奇怪的是,“財因多而匱乏”的局面一直存在。

這期間,宋神宗寫了一首四言詩:

五季失圖,獫狁孔熾。

藝祖造邦,意有懲艾。

爰設內府,基以募士。

曾孫保之,敢忘厥志。

隨後,這32字成為一座座庫房的名稱,儲蓄變法所得,號“元豐庫”。後來又增設20庫,題詩:

每虔夕惕心,忘意遵遺業。

顧予不武資,何日成戎捷。

但是,這些財資只是存起來,“以待非常之用”,沒有落到解決社會問題的實處。對神宗來說,什麼是“非常”之事呢?

答案就在這兩首題詩之中,神宗的“恢復幽燕之志”。

對比起“富國之法”,元豐年間,宋神宗對“強兵之術”深化得更多,通過調整保甲法、保馬法、將兵法等措施,不斷擴充和強大帝國軍隊,目的在於改變宋朝的對外弱勢地位。這是他一直以來的雄心壯志:“知祖宗志吞幽薊、靈武,而數敗兵,帝奮然將雪數世之恥。”

元豐四年(1081)六月,西夏發生內訌,西夏國主李秉常被母親梁太后囚居了。鄜延副總管種諤把此事上書神宗,暗示這是宋朝征討西夏的大好時機。

神宗知道後,果然躍躍欲試。

在與種諤的詳談中,種諤大言不慚地表示:“夏國沒什麼人才,秉常是個毛孩子,我朝大軍一出,必能平定西夏。”聽了這話,神宗信心滿滿,決意西征,下令熙河經制使李憲等人做好伐夏的準備。

但是,此時有人持不同看法。負責奏案文牘事務的孫固說:“發兵容易,收兵難,貿然出兵西夏不可取。”

神宗說:“現在有機會不去討伐西夏,以後可能會被遼人佔據,這次機會斷不可失。”

孫固提出,如果一定要用兵,應當以伐罪為目的,不該滅國奪地,而應分裂他們的國家,讓酋長自守。神宗覺得他這套說辭有些小兒科。

孫固仍不死心,提出一個最尖銳的問題:“不知道陛下將任命誰來擔起討伐西夏的大任呢?”

“朕已決定交付給李憲。”

孫固一聽是李憲,驚訝道:“討伐西夏這麼重要的事,居然任命一位宦官為統帥,部下肯不肯聽命呢?”

話畢,席間卻陷入了一片沉默。只見宋神宗不說話,只是目光炯炯地看著孫固。

孫固懂了,於是退下。

這一場戰爭,神宗命五路大軍出征西夏,分道並進:李憲出熙河,種諤出鄜延,高遵裕出環慶,劉昌祚出涇原,王中正出河東。初期,五路人馬都順利進軍目的地。對此,神宗龍顏大悅,火速傳令李憲統率五路大軍,直逼夏都,企圖一舉拿下。然而,梁太后淡定地採取堅壁清野策略,襲擊五軍糧道,讓許多宋朝士兵活活餓死。

最後五路軍隊,只有李憲一路因為沒有按約定到靈州會師而未受損失,其餘,都死傷大半。

戰敗消息傳來,神宗十分後悔當初沒聽孫固之言,痛心疾首。這次慘敗,也打擊了他的外徵雄心。

不過,既然是心心念唸的事業,怎麼會因為一次失敗就放棄呢?


▲西夏版圖。圖源:《中國歷史地圖集


第二年,李憲再次請奏西征。急於建功的種諤轉奏延州知州沈括曾經的建議:築城橫山,以高屋建瓴之勢俯瞰靈夏,讓西夏不敢張揚。以及提出,從銀州出兵西征。

神宗對築城的提議深以為然,便下令命給事中徐禧和內侍李舜舉到鄜延負責此事。後來,他們選定在永樂築城。永樂城建成後, 賜名“銀川寨”,配置萬名士兵駐守。

永樂是什麼地方?位於夏、銀、宥三州邊界。於是,永樂城的建成一下讓西夏感受到威脅的氣息。

因此,不出10日,西夏便開始派兵前往永樂城。此時,主持築城的徐禧還在沾沾自喜,以為建功之日馬上要到了。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聚集到永樂城的西夏士兵,從最初的兩千,逐漸增至十萬,再後來,竟然有三十萬之多。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面對這一陣勢,城小又無水源的大宋士兵,本就處於劣勢,但由於牢固,用兵得當可能也還有一線生機。然而,主持戰事的徐禧並沒有這個本事,而宋朝士兵素質也比不上人家,慘敗不可避免。

永樂城中被圍困的宋軍,無水無糧,他們只能絞馬糞飲用汁水。飢病交加、四肢無力的宋軍猶如甕中之鱉,被夏軍輕易擊潰,損失慘重。


▲西夏王陵。圖源:圖蟲創意

噩耗傳來的那天,神宗當朝失聲痛哭,隨後幾天都沒有進食。

這次戰敗,真的把神宗擊垮了。他想起自己當初沒有聽王安禮等人的諫言,朝中多是王珪之流的平庸附和之輩。而這一切,似乎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因此,神宗心裡十分悲傷,身體狀況從此急轉直下。

自永樂戰敗,他再也沒提過西征的事,並且開始對“西邊用兵歲久”感到厭棄。

但對外局勢,神宗不想打,不代表西夏不想打。元豐六年後,西夏屢屢發起進攻,宋朝難以招架。而神宗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

元豐七年(1084)九月,宋神宗在集英殿宴請群臣,在舉杯共飲時,忽然不受控,手一鬆,酒杯倒了,聖袍上沾滿酒跡。

三個月後,神宗在延春閣聽官員奏事,聽完以後,忍不住抱怨:“我足跌頭痛。”又嘆息說:“ 我好孤寒!”

他的身心,該是多麼煎熬。

他不懂,為何十多年來嘔心瀝血的改革大業,不論是富國還是強兵,都沒有達到理想的效果。

這麼多年來,對於變法,百姓、朝臣以及皇室,支持的聲音並無多少,多認為是對“祖宗之法”的顛覆。而天公也總是不作美。神宗在位年間,旱災、地震等天災多發,如此種種,更是讓變法的質疑之聲隱隱膨脹起來。這些,都是常年縈繞在神宗心頭的迷霧。


明·吳偉《流民圖》(局部)。熙寧七年,鄭俠曾繪《流民圖》上奏宋神宗,反對王安石變法。如今,鄭俠所繪已失傳,上圖為明人吳偉所繪,據說所本是鄭俠的《流民圖》。圖源:網絡


曾經,在天旱無雨的時候,宋神宗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有位僧人乘著一匹馬在空中奔馳,口中吐著五色雲霧。不久,大雨傾盆而下。

第二天,神宗向臣下仔細描述自己的夢境,隨後派人到處去尋找夢中所見的僧人。很巧,還真的被他給找到了,是相國寺山門的五百羅漢中的第十三尊。宋神宗如此心繫百姓,擅長拍馬屁的王珪特意寫了一首詩記述這件事。

元豐八年(1085)三月,許久臥床不起的宋神宗駕崩於福寧殿,年僅38歲。9歲的趙煦繼位,是為宋哲宗,由高太皇太后垂簾聽政。

神宗駕崩的消息很快傳到江寧。

王安石聽到這個消息時,兩眼一黑,倚靠旁邊的桌子才沒有摔倒,老淚縱橫。緩了好幾天,才提筆寫下兩首挽辭:

將聖由天縱,成能與鬼謀。

聰明初四達,俊乂盡旁求。

一變前無古,三登歲有秋。

謳歌歸子啟,欽念禹功修。

城闕宮車轉,山林隧路歸。

蒼梧雲未遠,姑射露先曦。

玉暗蛟龍蟄,金寒雁鶩飛。

老臣他日淚,湖海想遺衣。

歌頌著他們奮鬥半生的變法事業,也感傷著事業未竟的匆匆離去。

不久,司馬光回朝,在高太后的主導下,元祐更化,曾經浩浩湯湯的新法盡被廢除。


▲高太后畫像。圖源:網絡

王安石原本對朝中的變化默默無語,直到免役法被司馬光所廢,才老淚縱橫地哀嘆道:“就連免役法也要廢除嗎?我跟先帝可是研究了整整兩年才推行,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

這一年,元祐元年(1086),四月,王安石離開了人世。距離宋神宗病逝僅一年時間。

儘管變法派和保守派的主要人物都已離世,但是,圍繞“新法”和“更化”的紛爭並未停歇,持續影響了數百年之久。

北宋滅亡後,變法派背上了導致靖康之恥的黑鍋,主持變法的王安石則被妖魔化。南宋李燾編寫的《續資治通鑑長編》對變法持否定態度,認為是王安石“主行”,而呂中在《大事記講義》中專立“安石變法”一目,對變法進行攻擊。很長時間以來,人們都議論熙豐年間的這場變法為“王安石變法”。

直到清代,終於有人提出:“王安石以新法害天下……馴至靖康之難,人皆咎安石為禍首,而不知實根柢於神宗之有雄心也。”開始有人注意到,這場變法中,宋神宗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後來,越來越多人稱“王安石變法”為“熙豐變法”,強調宋神宗在這場變法中的主導作用。

雖然,王安石曾抱怨過神宗對變法的搖擺不定,但,大概只是這位君王在慢慢成長。從他決定要推行新政開始,也許,他就沒想過要走回頭路,一切都是為了紮根心裡多年的富國強兵的願望。

覆盤宋神宗最後十年的人生,他的變法事業和外戰雄心均遭挫敗,這無疑是導致他英年早逝的主因。但不可否認,他的努力,其實給危機中的大宋留下了可資復興的政治遺產。

但我們知道,在他死後,由於繼位的宋哲宗年幼,只能由保守派的高太后主政,直到高太后去世,這中間有大約十年(1085—1093,前後9年時間,取概數約為10年)的時間,宋神宗的政治遺產不管好與壞,全部被顛覆掉。站在上帝視角回望,高太后臨政的約十年時間,恰恰是大宋失去的最重要的十年。


▲宋哲宗趙煦畫像。圖源:網絡

寫這篇文章的過程中,我多次為宋神宗的離去扼腕嘆息。明知歷史無法假設,但還是忍不住假設一下:如果宋神宗多活十年,在48歲的時候去世,那他會怎樣?北宋會怎樣?

如果宋神宗多活十年,正好可以覆蓋掉帶有復辟性質的高太后攝政時期,等到他48歲去世,他的兒子宋哲宗再繼位,已經18歲,完全可以親政,從而對父親的改革大業進行無縫對接。

真實的歷史也是如此,高太后死後,宋哲宗直接將元祐九年(1094)改為紹聖元年。所謂“紹聖”,就是追憶聖賢的先人,他的父親、先皇宋神宗。宋哲宗還將王安石請入太廟,配享神宗廟庭。同時,下旨召回貶放外地的章惇,讓其以熙豐改革黨領袖的姿態迴歸朝廷,並下詔要求各地全面恢復神宗年間實行的熙豐新法。

所以,從神宗之死到哲宗親政,這中間因為神宗的早逝而斷裂、失去了十年。如果神宗多活十年,大宋朝廷的政爭就減少了兩次迴轉式的大波動,內耗轉化成外力,對於邊疆政局穩定乃至收復失地都是大好機會。而事實卻是,這十年間,大宋把力氣全都耗費在沒有意義的黨爭上面了。


▲大宋朝堂的黨爭,從未止息。圖源:影視劇截圖

道德跟政治是兩個獨立的評價體系,政治能人不一定是道德上的好人。對於王安石的信任與疏離,背後都是宋神宗的手腕,對於所謂政治小人的利用,也是他富國強兵的現實需要。同樣的,高太后臨政時期的司馬光等人佔據道德高位,也是文學史上的經典人物,但不代表他們在政治上的保守立場就一定適應時代的發展。

歷史上的改革皇帝,傳統評價都不高,這是因為史家把政治和道德混為一體了。宋神宗的廟號“神”,“民無能名,曰神”,就是無法評價,所以給了這麼一個玄乎其玄的廟號。這是很弔詭的事。

把道德還給道德,政治歸於政治,或許才能擺脫傳統的歷史觀,擺正宋神宗的歷史位置。

那麼,如果多活十年,宋神宗會是一代雄主嗎?

全文完,感謝您的耐心閱讀,順手點個在看讓我知道您在看~ 

參考文獻:

[元]脫脫:《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

[宋]李燾:《續資治通鑑長編》,中華書局,2004年

葉坦:《大變法:宋神宗與十一世紀的改革運動》,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6年

仲偉民:《宋帝列傳:宋神宗》,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

崔英超、張其凡:《論宋神宗在熙豐變法中主導權的逐步強化》,《江西社會科學》,2003年第5期

崔英超、張其凡:《熙豐變法中宋神宗作用之考析》,《暨南學報》(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3期

古麗巍:《“以階易官”與宋神宗官制改革的推展》,《國學學刊》,2013年第2期

– END –

作者丨軟癟癟的喵

編輯丨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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