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畫的頭髮真是栩栩如生呢。”
祖父的一句話,讓當時還是高中生的井上雄彥從此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因為畫被稱讚了很高興,這成為了我內心的糧食,成為了驅動我的電池。”
於是,便有了後來的漫畫鬼才井上雄彥,以及他那屹立於熱血漫畫金字塔頂尖的作品——《灌籃高手》。
說來也是因為這句話,有了現在我們看到的電影版《灌籃高手》。
1995年,《灌籃高手》引入中國,在進行中文配音後通過各大電視臺播放,湘北高中一路逆襲殺到“全國大賽”,成為當時無數年輕人的美好記憶。

然而,漫畫中最被期待的、最重頭戲的“全國大賽”卻一直沒有在電視裡出現。
人們等啊等,等到暑假結束,等到籃球被遺忘在角落,甚至等到戀愛結婚生子,也沒看到。
直到在苦等二十多年後,才終於迎來了電影版《灌籃高手》,才終於與那群記憶中的籃球少年重逢。
但很快,大家跑進影院就發現,一切都變得有些陌生——
電影並沒有延續TV版的劇情覆盤全國大賽,而是塑造了新的故事線索和敘事邏輯。
比如雖然劇情主線仍然是重頭戲“山王戰”,但井上雄彥選擇把敘事主視角放在宮城良田身上,並在全國大賽的比賽劇情中穿插著其個人故事;
比如採用的“三渲二”技術,使得動畫風格鉅變,與老觀眾對於TV版的過往印象天差地別;
但實際上,新技術更接近真實的籃球運動效果,也更能體現漫畫後期井上雄彥在分鏡、動作節奏、速度感上的強大造詣。
少了山王強大的鋪墊,缺了櫻木和晴子說的“我很喜歡,這次是真心的”的籃球告白,也沒有三井精疲力竭時內心那句“我是三井壽,一個永不放棄的人”……
此外,日語版首發五虎聲優全部更換,沒有我們熟悉的《直到世界盡頭》以及TV版裡其他經典BGM。
可以說,井上雄彥幾乎是以一種豪賭的姿態,大膽解構了《灌籃高手》,帶來新的視角、新的畫風、新的音樂。
有觀眾吐槽電影中的晴子變醜了,其實在漫畫後期,井上雄彥越來越追求寫實,所以赤木晴子是形象也變得接近真實輪廓。
這樣的變化,有人表示接受,也有人感到遺憾,甚至不滿。
他們抱怨“開卷考試都能考不及格?而且以前的那些答案都是你自己寫的啊”、“井上雄彥的這部電影是拍給他自己而不是拍給我們看的”。
事實上,井上雄彥大可以毫不遮掩地端上一盤名為“情懷”的大雜燴——在一部影片裡塞上百看不厭的名場面、爛熟於心的BGM、熟悉無比的臉。
這樣一部“粉絲電影”,無需花費多少心思,照樣可以讓無數粉絲高喊“爺青回”,照樣可以賺得盆滿缽滿。
1996年,他筆下的湘北高中在全國大賽第一輪史詩般地擊敗了山王工業。
就當所有《灌籃高手》的讀者都熱切期盼著他們能夠一路力克強敵,“全國制霸”的時候,結局卻出乎意料——
因為和山王工業隊的比賽太消耗體力,湘北高中接下來就被愛和學院淘汰。
即使東映公司、Jump編輯部都希望劇情能夠繼續發展,井上雄彥仍堅持自己的意願,因為“對我來說,沒有其他結局比這個結局更棒”。
在他看來,這個結尾雖然遺憾,但青春就是用來失敗的,“青春沒有完美”。
流量為王,利益至上,我們經常會為一些創作者的選擇感到震驚,或唏噓——
《網球王子》的作者許斐剛曾經公開表示:人氣投票會關係到角色的出場次數,請多花錢給喜歡的角色投票。
青山剛昌則是親自“帶頭衝鋒”,不斷引發粉絲大戰,被人們吐槽已經將流量玩明白了。
當然,也有像鳥山明這樣被商業資本和外部因素“挾持”,最終劇情發展如脫韁野馬一般,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甚至連完結都不能自主。
自甘墮落也好,迫於無奈也罷,總之各有各不同的原因,很多作者都把本來能畫上一個漂亮句號的地方強行變成了逗號,之後變成一地雞毛。
在滿足他人的偏好,與挑戰自我的創作的問題上,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所以,他會在《灌籃高手也》之後,創作不被看好的殘疾人籃球題材的《命運強手》,創作讓他痛苦萬分的《浪客行》。
最新消息,《命運強手》(《REAL》)將於今夏恢復連載
當年的TV版追求利益最大化,不斷延長劇集,不斷對故事注水,導致劇情拖沓,節奏緩慢。
那些卡頓丟幀的動作、七零八碎的分鏡,觀眾可能因為濾鏡、情懷的原因忽略不見,但對於要求嚴格的井上來說,它們簡直就是辣眼睛的存在。
因此他選擇親自操刀,執導並擔任編劇,既是為了修正當年的缺點與不足,也是為了打造完全出於自己意願的動畫作品。
“只是照搬原作來製作同樣的東西,對我沒什麼吸引力。如果要再描繪一次《灌籃高手》的故事,我還是想換個新的視角來做。”
粉絲的乞求、挽留,在這個男人面前,可能都得不到回應。
有人說他冷酷,有人說他任性,有人說他自我,但這就是他井上雄彥呀。
就像網友評論的那句,“他以前不慣著集英社、不慣著東映,現在不慣著自恃老資歷的那些觀眾和讀者,這才是井上做得出來的事情。”
在《浪客行》中,武藏拿布條塞住耳朵,隔絕外界各種聲響,只聆聽著自己體內的聲音,一次次地揮劍。
“我追求的不是仿效而來的進步。無論練習幾百次、幾千次,都要像第一次揮劍一樣,要像手無寸鐵的嬰兒一樣。”
連載以宮本武藏為主角的《浪客行》,開始挑戰人性的黑暗,在故事中期後不用鋼筆改用毛筆作畫、使用不熟悉的紙材、嘗試巨幅人物畫、以美術展的方式呈現宮本武藏最後的姿態;
為資生堂拍的廣告,則用拖把繪製出巨型畫作,只為更好更寫實地呈現臉部表情與頭髮;
在神奈川縣立三崎高校的舊址黑板畫的SD最終結局《十日後》,完全是粉筆繪製,在展出三天後,又毫不留戀地擦去,瀟灑告別。
即使過程宛如一場苦行,即使結果不是所有人都滿意,他仍在竭盡全力、全然不顧地追求“第一次的驚奇”、“第一次的有趣”和“第一次的感動”。
或許,這就是這次的電影會被命名為《THE FIRST SLAM DUNK》的原因。
它固然是對過往讀者的答謝,卻依然是井上的“THE FIRST”──第一次的動畫與導演監製。
這個男人,是不可能只甘於吃老本賣弄情懷,啟用老班底、重現名場面,播《直到世界盡頭》名曲,交出一份輕鬆簡單的答卷的。
“別人眼中的‘我的模樣’並非我的形象,而是代表看我的那個人,他只是將自己的模樣投射在別人身上罷了。”
井上早有了這樣的體悟,讀者有著自己嚮往的故事,但創作者不需要滿足讀者、也無法一一滿足讀者。
所以,《灌籃高手》劇場版會讓一些人失望,也會讓一些人激動到熱淚盈眶,感動到無以復加。
電影上映前,井上雄彥曾表示,當初創作《灌籃高手》的時候,自己僅僅23歲,而如今27年過去,人生視角和價值觀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他說:“畢竟大家都生活在痛苦中,不是所有人都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同樣經歷了一次次成功與失敗,欣喜與失望的觀眾,亦如井上雄彥般,頭也不回地變化著,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逃學去打球、上課看漫畫的小鬼。
他們將自己的故事編織進屬於自己的《灌籃高手》中,在20多年後和修行了一圈的井上雄彥重逢,彼此交出自己的答案卷,像老朋友一樣聊著當年的回憶與心得。
就像《浪人劍客》中的又八和武藏,他們少時一起長大,卻走上不同的方向。
武藏持續追尋著他的劍道,而老年的又八,向年輕一代的孩子們訴說著,他記憶中那個劍客的故事。
那是個老故事,但也是個新故事,一如我們與井上雄彥的每一次相遇。
不然你將看不到我精心設計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