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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月是“奧姆真理教”製造的駭人聽聞的日本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28週年,東京一些受害者家屬和其他民眾照例在當年主要事發地點舉行了紀念活動。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紀念還籠罩在去年7月前首相安倍晉三遇刺身亡事件的陰影下,兇手是因將對邪教統一教會的仇恨轉移到了他認為與該教有勾連的安倍身上,而製造了這起案件的,因而紀念活動也再次引發了人們對邪教的關注。
東京地鐵沙林毒氣襲擊事件可謂教訓深刻。圖為2023年4月11日,日本石川縣金澤車站防範沙林毒氣襲擊應急演練,這是為即將舉行的七國集團(G7)教育部長會議所做安保準備的內容之一。
換個“馬甲”便能死灰復燃
1995年3月20日上午8點左右,邪教奧姆真理教的成員在東京正值早高峰的三條地鐵線的五列列車上釋放沙林毒氣,釀成14人死亡、6000多人受傷的慘劇。此外,奧姆真理教還犯下監禁、殺人等多起刑事案件。
事件主謀、奧姆真理教的創立者和教主麻原彰晃,因此被稱為二戰後日本最邪惡之人。他已在2006年9月被判死刑。截至2018年7月,該教包括麻原彰晃在內的13人已先後伏法。雖然他們為自己的罪惡付出了生命代價,正義得以伸張,但這距離事件發生已經過去了23年之久。受西方廢除死刑思潮的影響,日本法院在司法實踐中不會輕易判處死刑,而且司法程序複雜,死刑的執行更是曠日持久。
1995年麻原彰晃被捕後,其眾多教徒脫離了奧姆真理教,該教也被判定違反《宗教法人法》,並被剝奪了宗教法人資格。但是,失去宗教法人資格的奧姆真理教並未被徹底清除,而是改頭換面,衍生出新的組織。其中,“阿萊夫”(Aleph)是繼承奧姆真理教傳教方式以及所謂“修行體系”和“痛苦解脫思想”最核心內容的後繼宗教團體,而且從“阿萊夫”還進一步分裂出了“光之輪”和“山田集團”,它們如今都依然活躍在日本社會。“阿萊夫”的官方網站上赫然寫著作為其“宗教理念”的“三大救濟”:滿足你現實生活中的所有慾望與快樂、讓你遠離身心疾病過上健康充實的生活、讓你擺脫世上的所有束縛和限制。“阿萊夫”不僅繼續保持著“麻原信仰”,繼續使用與奧姆真理教一樣的“教學”光盤和材料,更可怕的是,其魔爪正不斷伸向日本年輕人。據悉“阿萊夫”每年都能新增上百名信徒,因為大多數年輕人沒有經歷過、甚至都不知道當年那場恐怖襲擊事件。2021年有日本媒體做過專門報道併發出警示:“阿萊夫”等奧姆真理教的後繼團體一直在街邊、書店裡以搭訕的方式招募新成員,而且還利用社交媒體以交友、答疑的名義勸誘社會經驗不足的大學生入教。截至2023年初,“阿萊夫”有信徒約1280人,傳教設施約20處。
治標不治本的邪教對策
日本政府並非對奧姆真理教這些後繼團體可能導致的危害視而不見,不僅專門修訂和出臺了相關法律,近幾年還加強了監控,並多次對它們的活動據點進行上門調查。自2001年開始,“阿萊夫”一直受到日本政府的“觀察處分”,被要求每三個月向公安調查廳報告一次資產、收益以及活動等情況。今年3月13日,公安審查委員會根據《團體規制法》,以“報告不充分”為由向其下達了防止再犯令,禁止其使用全國13處設施的全部或部分,六個月內禁止接受捐贈財物。《團體規制法》全稱《關於限制無差別大量殺人行為團體的法律》,就是針對製造了無差別恐怖襲擊事件後換個“馬甲”依然存在的奧姆真理教及其後繼團體進行限制而出臺的法律。本次是《團體規制法》自1999年制定以來首次下達防止再犯令,這恰恰說明“阿萊夫”等後繼團體賊心不死,又在蠢蠢欲動。
涉及“阿萊夫”的負面新聞一直都沒斷過。2010年,在埼玉縣八潮市的一家購物中心停車場,70歲男子西村三郎為“找回自己的女兒”,用刀刺死其前妻。其前妻不僅篤信“阿萊夫”,還誘使兩個女兒一併入教,並住進“阿萊夫”的傳教設施。為救出女兒,西村三郎決定採取“正義行動”,向前妻痛下殺手。他在法庭接受審判時表示,“我不是想殺人,我想殺的是奧姆真理教”。2016年,“阿萊夫”製作的一首專門面向兒童傳播教義的歌曲曝光,其中充斥著“尊師、尊師、麻原尊師”等崇拜麻原的歌詞。同年,“阿萊夫”在北海道札幌建設的一處傳教點遭到當地民眾的強烈抗議,因為“阿萊夫”專門在該傳教點為麻原彰晃設置了祭壇,還供奉著他的照片,當地民眾倍感恐懼。
此外,據日媒報道,“阿萊夫”向公安調查廳報告的資產額從2019年10月時的約12.8億日元銳減到2022年10月的0.2億日元,只剩下了1.5%,如此巨大的資產縮水明顯存在隱瞞資產的嫌疑。“阿萊夫”還拒絕如實上報其販賣“學習資料和課程”以及其他商業活動獲得的受益。對此,日本公安調查廳的表態卻不痛不癢。1995年地鐵毒氣事件發生後,日本最高法院裁定了約10.2億日元的賠償金,但奧姆真理教及其後繼團體非但未積極支付,而且一拖再拖,日本政府也沒有具體有效的懲罰或者強制措施。
很多日本民眾表示,很難相信這個給國家和人民帶來如此巨大苦難和傷痛的組織仍然還能存在,並且還在繼續傳教。日本各界很多名人也紛紛發出正義的聲音。大文豪村上春樹在1997年出版的紀實文學作品《地下》中清晰地表達出對奧姆真理教“體制性、系統性殺戮”的反對和對13名主犯執行死刑的支持。村上春樹一向堅定擁護廢除死刑,但他坦言對該邪教的罪行難以原諒。已故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在1999年出版的文學作品《空翻》中對地鐵毒氣事件以及日本社會產生反人類的邪教的原因行了深刻反思,通過探索這一社會“怪胎”產生的原因表達了對權力的不信任以及對政府管理失職的批判。
但是,也有日本民眾表示,“阿萊夫”“光之輪”“山田集團”不是奧姆真理教,不能將他們等同視之,它們的存在並不違憲,它們的存在恰恰體現出“國民信教自由的權利得到了保障”,“任何宗教團體的成立只要符合法律且沒有做出非法的事情就不能干涉”。還有人認為這是日本政府的“大智慧”:恐怖組織一旦解散,恐怖分子就會流向社會各個角落,倒不如讓他們繼續集中在一個組織裡,反而便於監視和掌控其行蹤。可見,雖然批判和質疑的聲音佔絕大多數,但日本社會對於邪教終歸還是存在各種聲音,莫衷一是。
日本邪教為何難以根除
今天的日本有超過18萬個宗教團體,各種稀奇古怪的新興宗教盛極一時,還有諸多其他打著宗教旗號的團體,利用人們對生活焦慮、對未來擔心等心理,煽動他們成為信徒,進而騙取錢財、攫取利益。在日本,涉及宗教的問題往往都很麻煩,而且容易演變成極端暴力事件。與統一教會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前首相安倍晉三遇襲身亡事件就是又一個例證。可以確定的是,日本為這些邪教提供了生存的土壤。
從政治層面,日本國憲法雖然規定政教分離,但是政黨和宗教團體之間卻著實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日本政教融合問題之嚴重超乎想象,宗教干預政治甚至直接參與政治的情況屢見不鮮。日本的政治家與邪教建立密切聯繫,在政策、金錢與選票等問題上進行利益交換、相互“成就”的情況並不罕見。對權力的貪婪也曾讓麻原彰晃做起了“首相”夢,他不僅成立了“日本真理黨”並自任黨首,還在1990年推舉了24名候選人參加眾議院選舉。安倍被刺身亡後,日本民眾強烈關注統一教會對日本政治尤其是執政黨的滲透。其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改組內閣的重要動因之一便是排除民眾反應強烈的統一教會因素,以維護自民黨聲譽。
從經濟層面,相較於辦學校或辦企業,成立宗教團體具有享受稅費減免待遇的明顯優勢。無數團體爭先恐後成為宗教法人也恰恰是為了享受這一優惠政策。成立宗教團體某種意義上是一項穩賺不賠的買賣,旱澇保收。因此,在二戰結束初期的經濟困難時期、上世紀80年代泡沫經濟時期以及當下經濟不振時期,宗教法人都大量湧現。通常邪教的第一大目的就是斂財,以獲取金錢為目標的邪教能夠好好遵守法律和規則嗎?
從社會層面,二戰結束後,天皇失去了“神格”,神道教也喪失了國家神道的地位,民眾的信仰出現真空。精神無所依託之下,邪教則適時為這些人提供了“救贖之道”。一個國家,如果政府有力量、人民有希望,是不會出現大量宗教團體的。一個國家邪教橫生,正是因為其社會健康狀況不佳,相當數量的人處於迷茫和無助之中。日本近30年一直處於經濟萎靡不振、少子老齡化加劇、社會階層固化以及人民對未來不再抱有十足信心的狀況之中,這才讓各種邪教有機可乘。當初奧姆真理教的信徒中不乏出身名牌大學的高材生。麻原彰晃所以能夠對他們進行蠱惑和擺佈,就源於他們對職場壓抑的不滿、對社會各種規則的厭惡以及生存意義的不明晰等,精神空虛的他們轉而篤信麻原彰晃的“救世”鬼話,以尋求“精神解脫”。今天的“阿萊夫”與奧姆真理教如出一轍,其宣傳的“滿足慾望、身心健康以及從世俗中解脫”等理念,本質上還是在利用人心理上的脆弱性。
從法律層面,日本國憲法規定宗教信仰自由,取得宗教法人資格的門檻不高。然而,包括統一教會在內,不少登記在冊的所謂宗教法人的所作所為更像是打著宗教幌子在“借雞生蛋”。同時,《宗教法人法》還賦予了宗教法人接受捐贈、擁有宗教設施和建築等財產的權力,恰好迎合了邪教騙取錢財的首要需求。日本政府在法律層面對宗教法人約束太少、難以篩查出其中的邪教,是不爭的事實。
時間或許可以讓人暫時忘卻邪教曾經帶來的傷痛,但如果不引以為戒,邪教導致的慘劇可能再次上演。
(作者為浙江工商大學特聘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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