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或許也將成為未來人類遷徙活動的主導因素之一。
對於人類這個物種而言,不斷地為自己和後代尋找更好的棲居地,似乎是一種刻在DNA裡的本能,無論是為了更適宜生存的環境、更充足的食物、更多的財富,還是其他的什麼理由。
19世紀前後,不少華人由於從商、勞動、外派等原因走向更廣闊的外部世界
總之,正是靠著這份驅動力,我們的先祖在20萬年前離開了北非,穿過阿拉伯半島來到歐亞大陸,並在隨後的時間裡在世界各處都印下了人類的足跡。
可以說,只要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的歷史沒有終結,那麼遷徙作為一種主動或被動的自然現象便不會消失。通過研究人類長期以來的遷徙行為,我們就能夠站在歷史的角度剖析人類社會的衍變,進而更好地回答“將來我們要到哪裡去”這個艱深的問題。
冒險,最初的動力
在人類文明誕生早期,交通方式尚且稱不上便捷,地理上的天塹自然難以打破,因此幾乎所有民族都養成了安土重遷的習慣。
只是,每個時代都不缺乏對大千世界充滿好奇心、習慣四海為家的生活的探險者,而他們也成為了人類歷史上最早進行大規模遷徙的群體。
對見慣了鋼鐵巨輪、艨艟大艦的現代人來說,能夠進行遠洋航行的船隻,至少也應該同時具備較大噸位、導航裝置和防水設計這三個要素。而歷史課本也告訴我們,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的航海事業,也都是在這三項核心技術日益成熟後才逐漸做大做強的。
換言之,舢板和獨木舟這種級別的船,在現代人看來根本就沒有遠航的能力。
其船隊規模龐大,其中最大的船隻長度超過100米,有四層甲板
然而,從中國華南地區出發,一路披荊斬棘、幾乎征服了整個太平洋的南島人,大概不會同意這種觀點。現代基因測定結果顯示,在距今約5000多年前,南島人就開始利用帶舷外支架和三角帆的獨木舟,以緩慢但堅定的方式一路向東南方向的海洋推進。
在距今約3000年前,他們到達了臺灣島,1000年後,他們又登陸了今日菲律賓和印尼的島嶼,而這也並沒有使他們的腳步停止。此後,他們花了大概500年的時間,越過了所羅門群島和斐濟群島,抵達薩摩亞。
隨後這個航海民族又分成兩支,一支向南,並在距今約1200年前抵達新西蘭,成為了今天毛利人的祖先,而另一支則繼續向大洋深處挺進,並最終以馬克薩斯群島作為跳板四處開花。在太平洋上幾個小島——如夏威夷島、塔希提島、皮特凱恩群島和復活節島上——都有南島人生活。
可以想見,在這場時間跨度達到5000年的航海遷徙中,必然有無數南島人因為天災、意外和疾病等原因最終葬身大海,但在英勇的冒險神話的引領下(或許還夾雜著一些生存的壓力),一代又一代的南島人仍然義無反顧地駕駛著簡陋的獨木舟,踏上未知的旅程。
時至今日,太平洋上形成了波利尼西亞、密克羅尼西亞和美拉尼西亞這三個南島人所留下的後裔民族。
伴隨著多年來與大海之間的朝夕相處,他們已經發展出了一套獨特而奇異的海洋文化,而這既是千年前的祖先給他們留下的珍貴遺產,也是如今太平洋島嶼招徠遊客、大力發展旅遊業的獨門秘訣。
生存,重大的挑戰
從遷徙史的角度出發,毅然脫離陸地生活,一步步邁向海洋的南島人固然值得欽佩,但在大部分情況下,生存的壓力其實才是逼迫著人們背井離鄉、遠赴異國的最主要動力。
在18世紀下半葉至19世紀上半葉,愛爾蘭的人口增速超過了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時期,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沾了馬鈴薯的光。
此前,由於傳統作物小麥的產量並不太高,且英國政府把控了糧食價格,使得大部分的愛爾蘭人都食不果腹,愛爾蘭人口長期維持在50萬左右。直到馬鈴薯這種便於加工、營養均衡、產量極高的作物傳入,才給愛爾蘭的農民們提供了充足的日常口糧。
據統計,在1760年到1841年這80年間,愛爾蘭的人口由150萬暴增至810萬,幾乎所有青年男女都在鉚足了勁給家庭增添新的勞動力。
只可惜好景不長。1845年,一種由真菌引起的馬鈴薯霜黴病爆發,並迅速席捲了整個歐洲。與能夠自由切換各種糧食作物的其他歐洲國家不同,吃著馬鈴薯長大的一代愛爾蘭人很快就被這種疾病徹底擊垮,大規模的饑荒隨之而來。
按理來說,當一個地區爆發饑荒,那麼中央政府必然要出手,但此時的英國政府完全信奉“自由市場”理論,想要通過放開糧食自由貿易的方式,讓愛爾蘭自己購買糧食,這對於掙扎在飢餓邊緣的愛爾蘭人來說顯然是不現實的。
眼看著自己地裡的馬鈴薯一年接著一年地歉收,英國政府又拒絕開倉放糧,絕望的愛爾蘭人只得離開自己的國家,去英國、澳大利亞和大洋彼岸的美國碰碰運氣。據統計,在饑荒的五年裡共計有150萬愛爾蘭人移民,其中約有127萬人去了美國和加拿大。
美國、加拿大、英國和澳大利亞是這個特殊時期愛爾蘭移民的主要目的地
在遠渡重洋的過程中,愛爾蘭人的遭遇並不比同一時期通過“三角貿易”被販賣到美洲的黑奴好上太多。
在被移民後代們稱之為“棺材船”的鐵皮貨輪上,由於嚴重飢餓和簡陋的醫療條件,部分船隻上的移民死亡率高達30%,只有幸運兒才有機會看到自由女神像,在這裡開啟全新的生活。
今天,在都柏林的碼頭上,紀念愛爾蘭大饑荒事件的城市塑像就向人們展示著這樣一幅場景——衣著襤褸、眼神絕望的男男女女們用破布包裹著他們僅剩的財產,步履沉重地走向停泊在不遠處的貨輪,渴望能夠在經歷幾個月的漫長航行後抵達一個能令他們吃飽飯的地方。
令人扼腕的是,這些愛爾蘭移民即便能到達新家園,也免不了受到當地人的奚落和歧視。英美人極為挖苦地給愛爾蘭移民起了一個“舔鍋人”的綽號,以嘲諷這些人為了多吃點東西每次都要把鍋舔得乾乾淨淨。在他們眼裡,這些窮鬼和毫無人身自由的黑人奴隸也沒有什麼區別。
(圖中文字 – “大饑荒。英國通過飢餓進行的種族滅絕,1845-1849期間的愛爾蘭大屠殺,死亡人數超過一百五十萬”)
不過,靠著自己的勤奮和努力,愛爾蘭移民的後裔如今已經在英美站穩了腳跟,併成了一支不可忽視的政治力量。唯有愛爾蘭民族與英國之間的刻骨仇恨,以及讓歷任英國政府都頭疼不已的“北愛爾蘭問題”,還在隱約地紀念著那段影響了一整個國家的悲慘遷徙史。
氣候,未來的主導?
時間推進到現代後,由於戰爭等原因使得人們失去家園,不得不流離失所的新聞,相信人們見得已經很多了。但在未來,“失去家園”這個詞很有可能會逐漸被賦予現實和物理的雙重意義,成為“氣候難民”們心中揮之不去的痛。
說到“難民”,我們可能首先會想到因為戰爭或者政治因素而形成的難民群體
例如長久的巴以衝突衝突,就造成了不少巴勒斯坦人的流離失所
在互聯網上,太平洋上的圖瓦盧和基里巴斯兩個小國一直都以風景秀麗著稱,只是人們在搜索它們的相關消息時,總會被半調侃半認真地警告要抓緊時間去,否則等到退休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是的,圖瓦盧和基里巴斯,正是兩個因氣候問題而不得不考慮全民搬遷的太平洋島國。如果海平面按照現有速度繼續上升,那麼到2050年,圖瓦盧就將變得無法居住;五十年後基里巴斯也將完全被水淹沒。
圖瓦盧和基里巴斯兩國的陸地最高點都只比海平面高出不到5米
實際上在2008年,同樣以旅遊業而聞名的島國馬爾代夫已經開始了未雨綢繆,時任總統默罕默德·納希德就利用旅遊業收入從印度、斯里蘭卡和澳大利亞購買了部分土地,準備在自己國家被完全淹沒後把國民轉移到其他國家,堪稱現代版的“諾亞方舟”故事了。
如果說海平面上升消滅島國的故事距離我們尚且還有些遙遠,那麼突發性自然災害導致的人口遷徙便已經相當常見了。例如在2019年3月,熱帶氣旋“伊代”就侵襲了非州東南部的莫桑比克、馬拉維和津巴布韋三國,在引發洪水的同時讓超過60萬人無家可歸。
除去颱風和洪水,氣候變化所引發的食品安全、區域衝突、水資源短缺、荒漠化等問題同樣會導致人口被迫遷徙,乃至國家之間的衝突。埃及和埃塞俄比亞兩國為爭奪尼羅河的水資源,在埃塞復興大壩問題上的拉扯和糾紛就是最好的例證。
據悉,如果氣候變化沒有得到緩解,那麼到2050年,僅南亞、拉丁美洲和撒哈拉以南非洲這三個地區就將有2億人受到影響,他們要麼接受本國政府的援助,要麼逃往其他國家。
到2050年這三個區域可能會有1億人仍然由於氣候變化而處於極度艱難的境況
在不知不覺當中,氣候或許也將成為未來人類遷徙活動的主導因素之一。
人們普遍傾向於選擇去往更溫暖、生活成本更低和更加安全的地區享受退休生活
(圖:英吉利海峽地區60歲以上人口變化情況,《3000年人類遷徙史》)
當今一些企業進行跨國乃至跨洲的勞動力僱傭已經不是一件新鮮事
下圖展示的是南非的礦業商會成立的勞工協會招募過程中主要的集合點和勞工流動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