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崇禎十一年(1638年)九月,清軍分左右兩翼,突破薊鎮牆子嶺、青山關,第四次入塞劫掠。
十月初二,京師九門戒嚴。
崇禎急命盧象升總督天下援兵,賜尚方劍,召集九邊精銳進京勤王。
當時,陝西農民軍剛剛被平定下去,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陝西巡撫孫傳庭來不及多做準備,從直轄的秦軍中挑了1000騎兵和500火器兵,便匆匆踏上了勤王之路。
孫傳庭走地快,清軍也不慢。
十一月初十,清軍攻破了北直隸高陽縣,原內閣大學士、遼東督師孫承宗自盡殉國。
出了這麼大的事,作為兵部尚書的楊嗣昌,必須要把場子找回來。
但他和盧象升之間有樑子,很深,楊嗣昌都把天雄軍的軍糧給斷了,自然不想把功勞再分給盧象升。
但這種公報私仇的小九九,不能放在明面上。
於是他開始在調兵上有意偏重孫傳庭——不僅把從河南趕來勤王的劉光祚軍和左良玉軍,還從高起潛那裡劃了五千關寧鐵騎,都給了孫傳庭。
十一月十九日,孫傳庭在真定城下打敗清軍。
總算爭了一口氣。
崇禎欣喜若狂,著即加升孫傳庭為兵部左侍郎(實職,陝西巡撫任上掛的是虛銜),還準備讓他接替盧象升的位置。
孫傳庭《孫忠靖公文集·辭樞貳疏》載:
奏:為微臣驚聞新命,揣分難承,謹披誠控辭,仰懇聖慈鑑允事。臣奉調入衛,於本年十一月十八日行次獲鹿。據報,北兵環繞真定,臣遂介馬擐甲,督兵於十九日馳赴真定解圍。至二十一日,準兵部諮,為奉旨事,內開,該吏部題,為陝撫出關別當推補等事,十一月初九日奉聖旨:“孫傳庭著升兵部添設左侍郎,仍帶住俸。陝撫員缺,務須得人,還著確選另推來看。”欽此。欽遵,抄出到部,移諮到臣。臣跪誦明綸,恐惶無地。自維樞貳重任,非臣譾劣所能祗承。除恭設香案於寓所,叩謝天恩外,擬即具疏控陳,祈天辭免。
但,楊嗣昌立馬給否了,理由十分光明正大:陛下,臨陣換將,不利於軍。
為什麼用光明正大這個詞?
因為楊嗣昌要的是盧象升萬劫不復。
於是,十二月十二日,孤立無援的盧象升,在鉅鹿向清軍發動了自殺式攻擊,當日陣亡。
具體過程,參見>>>
02
盧象升死了,總督天下援兵的差事自然落到了孫傳庭身上。
崇禎為了表示器重,繼續給孫傳庭升官,加封為保定、山東、河北總督。
鉅鹿之戰後,清軍攻打河北滄州。
清軍進攻路線圖(簡制)
而身在保定府的孫傳庭,卻沒有任何動作。
為啥?
孫傳庭為此專門上了一份奏疏,向崇禎解釋。
大意是:
孫傳庭根本不相信楊嗣昌臨時給他拼湊的這群兵油子。在他看來,這些人解個圍還行,如果正面碰上清軍主力,難保不被沖垮逃跑,把自己扔下了怎麼辦?所以,孫傳庭在等自己一手拉扯的秦兵就位(再準確一點說,他在等曹變蛟)。
崇禎看了奏疏,沒說什麼。
但,楊嗣昌就又有了小九九:
你孫傳庭不是不動嗎?
那好,我來。
打贏了,功勞是我楊嗣昌的;如果打輸了,不好意思,鍋是你們的。
楊嗣昌估計清軍下一步,會從滄州轉入山東,便調令前來霸州勤王的山東巡撫顏繼祖,帶人回防。
還真被楊嗣昌算到了……
03
滄州陷落後,清軍果然轉入山東。
但楊嗣昌沒算到的是,清軍知道德州布有重兵,拐了個彎,攻破臨清關之後,直接渡過會通河,一猛子向東深入到山東腹地,目標是濟南!
楊嗣昌因為掌控不了實時動態,整個山東戰場被清軍攪得一團亂麻。
這會兒的濟南城防十分空虛,因為所有的精兵都被山東巡撫顏繼祖帶到德州去了。
城內僅剩下老弱病殘的鄉軍和1200名幫忙協守的登萊兵。
怎麼擋得住清軍?
毫無懸念,崇禎十二年(1639年)正月初二,濟南陷落了。
整個濟南府被搶劫一空,堆積的死屍足足三十萬(另有說高達一百萬)。
德王朱由樞等一大批宗室被俘;山東布政使張秉文、濟南知府苟好善被殺。
言官自然將這口大黑鍋扣在了還活著的顏繼祖身上。
顏繼祖滿一肚子委屈:
一會兒叫我勤王,一會兒叫我防濟南,一會兒叫我防德州……老子光在路上打轉轉了……
命令都是他楊嗣昌下的。
我也不是沒給楊嗣昌提過醒,讓總兵劉澤清、倪寵等人迅速向濟南靠攏,以防清軍偷塔……
可這些委屈,誰聽?言官們不會,楊嗣昌不會,崇禎也不會。
顏繼祖沒做任何辯解,只能自請辭官歸鄉:“我不幹了還不行嗎?”
崇禎:哼,不行!關進詔獄。(出了事兒就想跑?我上哪兒找你這麼合適的替罪羊去?)
崇禎戰後追責,將顏繼祖與保定巡撫張其平、順天巡撫陳祖苞、薊鎮總兵吳國俊、援剿總兵祖寬、倪寵等33位文武將官同日斬首示眾。
《明史·顏繼祖傳》載:
十一年,畿輔戒嚴,命繼祖移駐德州。時標下卒僅三千,而奉本兵楊嗣昌令,五旬三更調。
後令專防德州,濟南由此空虛。繼祖屢請敕諸將劉澤清、倪寵等赴援,皆逗遛不進。
明年正月,大清兵克濟南,執德王。
繼祖一人不能兼顧,言官交章劾繼祖,繼祖咎嗣昌,且曰:“臣兵少力弱,不敢居守德之功,不敢不分失濟之罪。請以爵祿還朝廷,以骸骨還父母。”帝不從,逮下獄,棄市。
04
山東戰場打成這樣,孫傳庭再不出擊,恐怕腦袋也保不住了。
所幸,濟南失陷五天後,曹變蛟總算抵達山東前線。
但,還是不能出擊。
因為,為了趕時間,秦軍把裝備連同盔甲都扔半道上了。
孫傳庭只能找其他將領借。
可是等秦軍裝束完畢了,清軍已經出了濟南城。
好消息是:清軍右路軍主帥嶽託因為天花,死在了濟南。清朝已經合兵,計劃經天津出塞。
掌握了動向就好辦,孫傳庭立即帶人直追。
孫傳庭和高起潛商量,希望可以通過急行軍跑到清軍前面去設伏,從而一舉擊敗他們。
可高起潛並沒有這個膽(明軍戰鬥力低下是最重要的原因),孫傳庭嘴皮子都磨破了,高起潛也只是同意分兵。
孫傳庭帶著秦兵和宣大兵去前面堵截,高起潛領著關寧軍繼續在清軍屁股尾隨。
本來就打不過清軍,還被動的分了兵,無論如何,明軍都不可能封死清軍出塞的去路了。
05
清軍沒有料到明軍敢跑到自己的前面去設伏。
二月二十九日夜,宣府總兵楊國柱突然向駐紮在遷安(在今河北唐山)的清軍大營發動夜襲。
清軍全無準備,被擄掠的數千難民被楊國柱救出;
清軍後衛部隊隨即對明軍展開報復行動,而明軍對此早有準備,清軍沒佔到便宜。
三月初一日,秦軍出動5000騎兵,趁著夜色突襲清軍。清軍仍無準備,秦兵接連攻破清軍兩座營壘。
秦步軍也不甘落後,紛紛結成陣勢,手持火器,在騎兵的掩護下收割了51顆敵軍首級,奪回6014兩白銀及121匹馬騾。
隨即,秦兵奔向下一個目的地:太平寨。
因為清軍想回塞外,太平寨是必經之地。
清軍出塞路線圖(簡制)
秦兵趕到太平寨時,清軍前鋒已將營壘立在了山上。
仰攻清軍,這對秦兵十分不利。
曹變蛟不信邪,組織步卒向山頂猛衝。
此戰打得異常慘烈!秦兵在付出陣亡119人的代價後終於取得了勝利。
孫傳庭《孫忠靖公文集·省罪錄》載:
“臣自我兵歸河捷後,即嚴督各鎮將繇五重安截山西向,直赴太平扼剿,盡用步兵,佐以輕騎。敵據險列營迎敵,我兵賈勇同登,連奪四山,拼死狠殺,傷敵甚眾,陣斬二十七級,敵大披靡。……至我之將士,以苦戰陣沒者一百一十九員名,而帶傷者尤眾。若副將白廣恩,右腿箭傷刺骨,參將萬邦安,左臂箭傷,貫甲血淋,遊擊張立位,右胯箭傷,穿肉透鞍。臣皆親撫其瘡慰勞之。”
清軍稍作休整,於三月初五日嚮明軍殺來。
山西總兵王樸親自帶兵跟清軍對沖!
清軍連攻幾陣都衝不動王樸的陣型,只能暫時撤陣拔營,等待時機。
直到三月十六日,多爾袞思歸心切,為掩護其主力撤退,防止秦兵突破,清軍預先以重兵層層把守太平寨至青山口之間的各個道口。
秦兵人少,不可能擋住清軍。
此時,一直尾隨追擊的高起潛終於帶著關寧軍來到戰場,整場戰役達到了最高潮……
06
諸軍之中,最搶眼的還得是曹變蛟。
只見他左突右擋,一杆大刀使得出神入化,秦兵在他的帶領下一往無前。
督戰的祖大壽忍不住對孫傳庭嘖嘖稱歎:“今天MVP非曹變蛟莫屬。”
“總兵曹變蛟則揮刀當先,強敵辟易,方我軍戰勝,敵眾卻走。祖大壽親語臣等曰‘今日眾將中顯了一人,諸將皆服’,則變蛟也。此固大壽彝好之公,而變蛟之勇略冠軍,概可知已。王樸則親提步卒,力撼敵鋒,九日之役,敵以數千人來突,而能不為動,敵氣遂沮。楊國柱則往來摧陷,矢捐糜以圖桑榆之收,均應並錄。”
接連幾天吃敗仗,清軍戰心全無,只能砍殺馬騾堵塞隘口、釋放難民,阻滯明軍的進攻,才得以退出塞口。
此役,明軍斬得首級36顆,繳獲清軍軍旗11杆,救下難民無數。
但,清軍這次入塞對明朝的傷害太深:
劫掠時間長達半年之久;
明廷陣亡總督級封疆大吏2位、城池被攻破61座、被俘獲人口五十餘萬,被搶黃金四千餘兩、白銀一百餘萬兩……
因濟南失陷,崇禎還殺了33名高級官吏洩憤……
吃了這麼大的虧,崇禎當即決定對關外採取反制措施,將自己的王牌——五省總督洪承疇,調任薊遼總督。
楊嗣昌也提議,由洪承疇帶著九邊精銳,重新構築關寧防線,與皇太極決一死戰。
卻不料,當楊嗣昌將抽調秦兵守衛薊遼的計劃通報朝野上下時,遭到了孫傳庭的強烈反對:
“秦兵士卒的妻兒都在陝西,讓他們去守遼東,他們肯定會譁變逃歸,這不是給各地流寇送去了生力軍嗎?再者,陝西沒有秦兵壓陣,萬一李自成趁機死灰復燃,朝廷數年辛苦不就全都白忙了嗎?”
(後來的事實也證明,孫傳庭說的每一條都不幸言中了。如果當時陝西的兵馬不被抽空,後來中原的局勢也不至於會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楊嗣昌根本不理睬孫傳庭的建議,孫傳庭便要求當面見崇禎。
楊嗣昌擔心孫傳庭會在崇禎面前說不利於自己的話,便利用職權將孫傳庭的奏疏原封退了回去。
孫傳庭憤恨交加,便以耳聾為由,上疏請求致仕。
楊嗣昌求之不得:現在清軍退去了,我也用不著你了。
便趁機彈劾孫傳庭居功自傲,心裡也沒有朝廷,遇到事情就想溜。
崇禎勃然大怒,把孫傳庭削籍為民,同時派巡撫楊一俊核查他是不是真的聾了。
楊一俊如實稟報,孫傳庭是真聾。
但崇禎認為其中有詐:
1、孫傳庭都說自己聾了,不聾也會裝聾。
(搞不懂崇禎的腦回路)
2、要麼就是楊一俊和孫傳庭合夥騙我。
就把楊一俊和孫傳庭一起逮捕入獄,從此坐了三年的牢。
(崇禎倒從不懷疑楊嗣昌會騙他)
孫傳庭一下獄,朝野上下無一人異議。
《明史·孫傳庭傳》載:
嗣昌用承疇以為薊督,欲盡留秦兵之入援者守薊、遼。傳庭曰:“秦軍不可留也。留則賊勢張,無益於邊,是代賊撤兵也。秦軍妻子俱在秦,兵日殺賊以為利,久留於邊,非譁則逃,不復為吾用,必為賊用,是驅民使從賊也。安危之機,不可不察也。”嗣昌不聽。傳庭爭之不能得,不勝鬱郁,耳遂聾。……
明年,帝移傳庭總督保定、山東、河南軍務。既解嚴,疏請陛見。嗣昌大驚,謂傳庭將傾之,斥來役齎疏還之傳庭。傳庭慍,引疾乞休。嗣昌又劾其託疾,非真聾,帝遂發怒,斥為民,下巡撫楊一俊核真偽,一俊奏言:“真聾,非託疾。”並下一俊獄。傳庭長系待決,舉朝知其冤,莫為言。在獄三年。
07
崇禎十二年(1639年)十月,洪承疇正式以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薊遼總督的身份出山海關,主持遼東戰局。
同時,在楊嗣昌的主持下,朝廷抽練九邊各鎮再練兵七十三萬,加派練餉七百三十餘萬兩(這下不造反的良民們更沒錢了)。
崇禎出牌了,皇太極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清軍於崇禎十三年(1640年)三月,前往錦州城北九十里處,駐紮屯田,修建義州城,企圖以此為跳板殲擊明軍
大戰,一觸即發……
這是明廷組織的最後一次豪華陣容了。
也是大明與後金的最後一次大決戰。
因為崇禎,明廷輸了,洪承疇投降了。
大明就再也蹦躂不起來了,只能苟延殘喘……
-未完待續-
參考資料:《明史》、孫傳庭《省罪錄》、《楊嗣昌集》、《清太宗實錄》、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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