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遲遲未歸，秀人們開始自己“找活兒”了。
剛剛過去的五一假期，參加過韓國選秀《Girls Planet 999》的蔡冰出現在江陰某商場，《青春有你3》訓練生曹宇雪接連跑了西安、天津兩地。再往前，樂華娛樂旗下NAME女團帶著新歌舞臺來到北京某商場。
愛豆們不斷在商場湧現，為的是參加一場叫做“隨機舞蹈”（以下簡稱“隨舞”）的活動。
隨舞，起源於海外，自2019年開始漸漸在國內興起。一開始只是K-POP愛好者們的線下舞蹈活動，如今，越來越多的愛豆也選擇來這裡跳舞。
圍繞此番現象，娛理工作室獨家對話了參與其中的選秀訓練生、前女團成員，和女團工作人員、隨舞主辦方，試圖釐清為何Ta們會來到隨舞現場？而隨舞，是內娛愛豆一種新的自救方式嗎？
隨舞現場，作者拍攝
從愛好者，到愛豆們
得知現役女團NAME參加了隨舞，曹宇雪挺驚訝的。
用他的話說，“沒有想到已經享譽圈內的偶像團體，在路演表演結束之後會真的參與到隨機舞蹈之中，和粉絲、路人玩到一起。”
我們口中的“隨舞”實際分為兩部分：路演+隨機舞蹈。所謂路演，主要是由具備一定舞蹈基礎的K-POP愛好者自行組隊、報名，對自己選定的舞曲進行私下練習，經過主辦方審核，成為當天現場的表演舞臺之一。這之中沒有任何利益往來，純粹是愛好者自發行為。
通常來講，一場隨舞的路演部分會有10多組這樣的表演。等到路演結束後，才是真正的隨機舞蹈——主辦方隨機播放K-POP熱門曲目，只要會跳的人都可以加入進來，無論是參與了路演的舞蹈能力者，還是圍觀的路人。這一部分就是隨機舞蹈，一般會持續1-2個小時。也是一次體力的考驗。
隨舞現場，作者拍攝
作為最早參與到線下隨舞的愛豆，曹宇雪也邀請過身邊的同行一起來玩，但大家幾乎都不會特別放在心上。
“大家有一些公司或者花銷方面的顧慮，你知道的，我們這種公司訓練生其實都是沒什麼收入的，要去教舞蹈課、或者做其它工作才能支撐自己繼續追夢。而隨舞沒有收入，所以很少會有人把這件事排在優先級前列。”
而NAME女團的全程參與，似乎代表著一種新的趨勢與轉變。
團隊工作人員告訴娛理工作室：“NAME出道一年多，疫情終於過去了，可以有更多線下活動的機會。本來今年我們就在籌備一些演唱會、籤售會、線下路演、快閃等活動，為的就是可以和粉絲近距離互動。正好公司一位同事和‘隨機舞蹈中國聯盟’認識，聽說他們在北京有場隨舞，那就去吧。”
當日現場，還有很多隨舞愛好者驚訝於NAME的出現。小雪就是其中一位。很矛盾的是，一方面她感覺到隨舞越來越“出息了”，但頭部公司現役愛豆的出現，好像又有點“大材小用”。“當天來了不少她們的粉絲、站姐，就看著NAME和我們一起跳舞。”
NAME女團
這種矛盾感的背後，或許是一種愛好者與愛豆之間的身份不對等。在很多人的意識裡，愛豆的舞臺應該是聚光燈之下的，怎麼會看得上商場大堂？
團隊工作人員倒覺得沒有所謂的“看不看得上”。擺在面前的現實是，如今內娛缺少對新人開放的“打歌舞臺”。
“如果有聚光燈下的精美舞臺，那當然再好不過，團隊也會盡全力去爭取。但舞臺其實又不分大小，我們覺得這種和觀眾、粉絲近距離見面的機會真的很少。雖然當天因為現場原因臨時換了場地，沒有達到我們自己的預期目標，但還是挺有收穫的，我們也跳了一段新歌的舞蹈，觀眾和粉絲反饋都很好。”
作為從2019年就開始策劃隨舞活動的主辦方，“隨機舞蹈中國聯盟”創始人喵哥也見證了愛豆、經紀公司們對於隨舞態度的轉變。
做第一場隨舞的時候，別說愛豆了，喵哥甚至不知道去哪裡找這麼多願意來跳舞的人。那時，隨舞在海外已然遍佈綜藝和街頭，很多訓練生在未出道前都會走向街頭，這是他們日常訓練的一部分。
網絡的力量讓喵哥聚攏到第一波參與者，粉絲群裡的人數慢慢突破100大關。半年之後，做了兩三場的“隨機舞蹈中國聯盟”接到場地方邀請，有人願意付費進行合作。場地方看中的是客流，喵哥看到的是商業化空間。他決定告別“用愛發電”的愛好者，打造一支專業團隊。
海外街頭隨舞
一個轉折點是，國家廣電總局於2021年9月正式發佈通知，要求不得播出偶像養成節目。自次，以韓國“101 系”選秀為模板的《青春有你》《創造營2021》沒了蹤影。
“選秀沒了，對國內偶像經紀公司和訓練生是比較致命的打擊。沒有曝光平臺，就意味著沒有任何收入，沒有露臉機會。愛豆關注到隨舞還真不是我們主動，是他們聯繫的我們。第一次還會有些驚訝，有經紀公司跑到現場來加我，和我談說他們想來線下參加活動。之後很快就習以為常了。”
據喵哥透露，起初會有經紀公司把隨舞當成一種邀約，站在藝人的立場上提出“理所應當的要求”，例如有人會要求提供休息室，有公司還會開口要價。
“我自己能夠理解，比如休息室肯定是想要有地方補個妝。但場地是商場的，不由我們說了算，也只能盡力去配合他們和商場協調。
後來很多事情跟他們解釋過後，藝人和團隊也能明白，大家就認識到隨舞和商演性質是不一樣的，我們是一種和粉絲近距離接觸的、具有公眾性質的活動，需要你作為參與者的身份融入進來。”
曹宇雪在隨舞現場
選秀裡的NPC，也想要一束光
據曹宇雪觀察，自己應該是第一個帶著秀人標籤參加隨舞的愛豆。
那天是2021年3月27日。他記得特別清楚，距離被《青春有你3》淘汰剛剛過去一週，也被公司放了個“小長假”。
由於早先和“隨機舞蹈中國聯盟”的人同在一個舞團——葉鶯軍團，身為舊相識，對方邀請他趁著節目熱度來隨舞玩一玩。雖然接受了邀請，但心裡始終有一點自卑和害怕。
海外長大的曹宇雪從小喜歡舞蹈和唱跳，也去韓國當過訓練生，回國後簽約大王娛樂，為《青春有你3》全力衝刺。像很多訓練生一樣，他也將平臺S+選秀看作改變人生的重要機會，總覺得努力過後，就能獲得自己想要的。
《青春有你3》曹宇雪
實際走一遭，卻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唯一的變化就是從曹宇雪，變成了《青春有你3》訓練生曹宇雪。
《青春有你3》最初共有119位訓練生。進廠之前，曹宇雪幻想過自己能走到多少名，哪些強項要怎麼去展示。但是很快，初舞臺錄製後，各種細節讓他漸漸感悟到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節目的主角。“哪裡會有119個主角？我們就像是在遊戲裡輔助主角的NPC而已，你懂嗎？”
現實殘酷的一課是參加隨舞時自卑的根源。選秀一輪遊，意味著表現不好、沒人認識。結果隨舞當天，主辦方臨時給曹宇雪加了一首“青3”主題曲《We Rock》，這則視頻截至目前在某網站播放量達36萬+，超過他賽時所有的視頻物料。
“現場大家都在喊我的名字，拍我的舞臺，包括視頻上傳後也有很多網友關注到我、鼓勵我。那首歌一個人跳完真的很累，但就是很快樂。本來想在‘青3’感受到的東西，在隨機舞蹈補上了。”
有相同感受的還有選秀“前輩”王一橋。
2022年10月2日，王一橋在網友的安利下第一次參與隨舞。這則視頻被她置頂在某社交平臺首頁，標貼裡寫著：《創造101》下崗愛豆。
當時王一橋已經經歷過2016年女團出道、2018年《創造101》一輪遊和2020年《創造營2020》，先後和兩家經紀公司解約，轉為一名北京舞社的舞蹈老師，業餘時間獨自練舞，拍一拍翻跳視頻。
七年時間裡，王一橋有過女團出道的兩年。那時她也以為出道後會有廣闊天地，結果最忙碌、最有奔頭的日子就是出道前夜。真正成為女團後，王一橋反而閒了下來。
“兩年加起來，我們可能有不超過20個舞臺。當時公司（麥銳娛樂）幫我們拿到一個大學生音樂節的機會，沒有錢，但跑了幾個一線城市的大學，要不然這個數字會更慘。”
王一橋在《創造營2020》
很長一段時間，王一橋不知道自己練舞的目的是什麼。尤其是同為隊友的紫寧在《創造101》出道後，剩下的隊員們回到公司，負責訓練的老師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安排她們。一切都是盲目地進行。
解約之後，舞社裡的王一橋是孤獨的。有時上完一天的課，她會自己一個人從晚上9點跳到凌晨5點，進入一種“魔怔”的狀態。
有時上傳的舞蹈翻跳視頻流量好，會開心一下，但流量不好又會陷入自媒體的流量焦慮。尤其是看到自己練了幾小時的舞蹈，沒有業餘愛好者隨便跳跳的點擊量高，那種失落是擋不住的。
“我第一次去隨舞現場跳得特別興奮，真的很久沒有經歷有觀眾的演出了。因為大家都是舞蹈愛好者，不管認不認識你、是不是你的粉絲都會為你加油應援，那種感覺，和你獨自在舞蹈室裡對著鏡子跳，天壤之別。”
王一橋翻跳視頻截圖
那天，王一橋準備的是New Jeans《Hype Boy》，一支女團舞，卻用出了平時三、四倍的力氣使勁在跳。跳完之後，身體的疲憊讓她意識到自己太激動了。
“我第一次去超級沒有負擔，反正我知道我也很糊，還讓朋友幫忙拍了我的直拍。回來看直拍的時候，我聽到有圍觀的女孩說‘這個粉頭髮的小姐姐跳得好好看’什麼的，那一刻我真的超級開心。
這條視頻是我出道以來播放量最高的一條視頻。是不是很好笑？作為藝人活動的時候發的視頻，都沒有一條隨舞流量高。”
王一橋某平臺置頂
隨舞跳完，然後呢？
隨舞直拍出圈後，王一橋接到了一些新的工作，和舞蹈有關。也有主辦方有償邀請她去外地參加隨舞活動，雖然不多，但已是意外之喜。
眼下全國各地的隨舞活動非常多，僅“隨機舞蹈中國聯盟”一家就在五一期間舉辦了超20場活動，從北京、廣州、重慶、天津，到蕪湖、銅陵、蘭州、拉薩等。王一橋參加的頻次並不高，主要是享受其中，去跳就要展現最專業的路演。
對她而言，隨舞是突然點亮了生活的一束光。通過隨舞認識的朋友，也成為她現在練舞的夥伴，幫她揮別了那些孤獨、盲目的時刻。
她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上寫道：“再小、再不華麗的舞臺，只要有觀眾，就是舞臺。最近發現一個新的很喜歡的聲音，是練習室版視頻裡整齊的腳步聲。”
至於藝人王一橋的未來，她也考慮了很多。“大家現在通過隨舞認識我，但我覺得唱跳（歌手）這件事，目前沒有支撐它發展的環境，我其實在向原創音樂人努力轉型，只是現在沒有那麼多資金去做歌，還在找一個轉型的契機。等到有了自己的音樂，再在表演中融入我的舞蹈，就好了。”
王一橋
與此同時，曹宇雪已經對隨舞深深上癮，去年下半年開啟了全國百城隨舞巡演。目前已經完成了40%。
與大王娛樂解約後，曹宇雪拒絕了一些新公司拋出的橄欖枝。他想不受束縛、認真地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隨舞的頻率也從一個月兩場左右，增加到一個月至少七、八場。
為了能跟上最新的隨舞歌單、給粉絲滿足預期的舞臺，還在天津上大學的曹宇雪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訓練，一週五練，三天練舞蹈，兩天練體能。剩下就是週末表演的時間。在他的生活裡，只有每天練完的凌晨時光是真正屬於自己的。
曹宇雪
當然，高頻次的參與也會帶來一定的收益。每個月，曹宇雪平均會有三、四場隨舞是受隨舞主辦方邀請，再用這些錢去養他百城巡演的大計劃。
“很多時候我也不問主辦方給不給錢，如果我去跳舞，20個人裡面能有10個人喜歡上我，我就賺了，100個人看我跳舞也是賺了。所以我有時候跟他們說，只要我有空你們就帶著我去跑吧！”
事實上，高強度的訓練也是在為下一檔節目做準備。他不知道機會什麼時候來，但肯定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我其實非常鼓勵內娛愛豆們，如果看到我們這篇報道，可以一起來隨舞玩，這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棒的機會。它和舞臺唯一的差別就是少一個耳麥、手麥，除此之外沒有區別。”
曹宇雪在《青春有你3》
面對如今的隨舞熱潮，喵哥始終覺得市場其實處在非理性階段。
“疫情放開之後，各地的線下活動需求空前高漲，我們開始全國各地跑。按理說目前這種舉辦頻率是不太正常的。這個過程中，市場也變得混亂。大概從去年年底開始，各種主辦方層出不窮，有的是舞社，有的就是年紀特別小的粉絲個人，大家都在辦K-POP隨舞。”
截至目前，“隨機舞蹈中國聯盟”已經開了第十個500人群，這還只是北京地區。如果算上其它城市，這樣的愛好者群超過幾十個。
在喵哥看來，隨舞市場和各個行業一樣，都會經歷由混亂到穩定的大浪淘沙階段。而參與者每隔2-3年就會更換一波，只有專業的團隊才會讓核心受眾持續“買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