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變法失敗前一兩天,預感大勢已去的光緒帝動了真情,他對仍然追隨他的大臣說:
“朕不自惜,死生聽命,汝等肯激發天良,顧全祖宗基業,保全新政,朕死無憾。”
這是光緒二十四年(1898)的農曆八月,這位從虛歲5歲就開始登基為帝,一直被慈禧控制擺弄的傀儡皇帝,在國家危亡時刻發起了戊戌變法,但眼下,面對慈禧的步步緊逼,百日維新已近尾聲。
果然,1898年八月初四日傍晚,從頤和園萬分火急趕回紫禁城的慈禧,直接闖入光緒的寢宮,然後指著光緒破口大罵:
“我撫養汝二十餘年,乃聽小人謀我乎?”
史載,手中並無實權的光緒當時戰慄著“不發一語”,過了很久才囁嚅說:“我無此意”。
慈禧隨即惡狠狠地朝光緒唾了一口痰,接著痛罵說:
“痴兒,今日無我,明日安有汝乎?”
當晚,力主變法的光緒帝被慈禧下令幽禁於西苑(今中南海)瀛臺。兩天後,八月初六(1898年9月21日),慈禧以光緒的名義宣佈廢除戊戌變法中的新政,歷時僅僅103天的百日維新宣告失敗。
他曾經以為可以照耀帝國的那束光,熄滅了。
戊戌變法失敗的這一年,光緒28歲,這也是他生命倒數的第十年。
1875年,慈禧的獨子同治皇帝因為天花發作致死(也有人懷疑是梅毒致死),由於咸豐皇帝膝下只有同治一個兒子存活,如今同治皇帝也死了,帝國的嫡長制傳承無法延續。
在此情況下,獨攬大權的慈禧為了保住皇權,決定肥水不流外人田,扶持自己的親外甥載湉上來當皇帝,這,就是後來的光緒帝。
光緒的親生父親醇親王奕譞,是道光皇帝的第七個兒子,並非嫡長子;而奕譞本人又生有七個兒子,光緒(載湉)排行老二。在龐大複雜的皇族系統中,原本皇位是輪不到光緒的,但偏偏光緒的生母是慈禧的親妹妹葉赫那拉氏,於是,在命運的撥弄下,還是孩童的載湉稀裡糊塗地登上了至尊寶座。
1875年1月,虛歲5歲,實際年齡只有3歲半的載湉被從睡夢中叫醒,在哭喊中被抬入了紫禁城,等到進入養心殿後,人們揭開轎簾才發現,半路上還在哭鬧的小載湉在“輿中猶酣睡矣”。
儘管貴為皇帝,但光緒畢竟只是個孩子。離開親生父母、搬入陌生的紫禁城後,由於環繞在身邊的,都是一些面容呆板的老太監,加上慈禧對年幼的他動輒厲聲訓斥和“罰令長跪”,這使得光緒逐漸形成了自卑、懦弱的性格,由於長期被訓斥和罰跪,光緒明顯缺乏自信,並患上了口吃的毛病。
曾經作為光緒皇帝英語老師的德齡在《清宮二年記》中回憶說:光緒帝“一至太后(慈禧)前,則立嚴肅,若甚懼其將死者然。有時似甚愚蒙。”
慈禧粗暴地禁止光緒跟親生父母有任何聯繫,並“囑咐那一班服侍他(光緒)的人,像灌輸什麼軍事知識一樣的天天跟他說,使他明白了自己已經不是醇親王福晉的兒子了,他應該永遠承認太后(慈禧)是他的母親,除這個母親外,便沒有旁的母親了。”
儘管從小畏懼慈禧,但十九世紀末的大清帝國風雨飄搖,在狀元帝師翁同龢的啟蒙下,日漸成長的光緒開始思考,他說:“為人上者,必先有愛民之心,而後有憂民之意。愛之深,故憂之切。憂之切,故一民飢,曰我飢之;一民寒,曰我寒之。”
光緒七年(1881),原本與慈禧一起垂簾聽政的慈安皇太后離奇暴斃,此後,慈禧更加大權獨攬,眼看光緒日漸成長,於是光緒十三年(1887),慈禧假裝在太和殿舉行儀式,允許光緒開始親政,實則仍由慈禧把攬大權。
在此情況下,在滿清朝廷內部,逐漸形成了“帝黨”與“後黨”兩股政治勢力:“帝黨”以光緒帝為首,主要成員為大學士兼帝師翁同龢,以及文廷式、張謇等人;“後黨”則以慈禧為首,主要成員有大學士、兵部尚書兼步軍統領榮祿,軍機大臣孫毓汶、徐用儀等人。
與“後黨”成員在慈禧撐腰下,普遍執掌軍事、財政、行政大權相比,“帝黨”成員顯得形單影隻、缺乏實權,但面對民族危亡和朝政危機,帝黨成員大多挺身而出。
1894年,朝鮮爆發東學黨起義,日本隨後出兵朝鮮,鑑於“保朝鮮就是保大清”的戰略高度,以光緒為首的帝黨力主與日本決一死戰,而後黨成員則主張應該將軍費拿來慶祝慈禧太后的六十大壽,並斥責帝黨成員們要壞了皇太后的“好事”。
對此,軍機大臣孫毓汶仗著慈禧的撐腰,甚至直接指斥光緒帝說,皇帝你這個小少年,就喜歡挑釁多事(原話是:“皇上為少年喜事者”)。
但面對日本的入侵進擊,大清帝國已沒有退路,此後清日爆發了甲午戰爭,清軍從海軍到陸軍都全面潰敗,無奈下,1895年,希望少點事端、安度晚年的慈禧,最終逼迫光緒下令簽署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隨後,清廷被迫割讓臺灣給日本,並賠償軍費2億兩白銀。
但國家日趨危亡,光緒又怎能無動於衷,為了變法求強,在康有為等人的支持下,1898年,光緒決定發起戊戌變法,但百日維新迅速失敗,此後,慈禧下令斬殺了譚嗣同、林旭、劉光第、楊銳、楊深秀、康廣仁等“戊戌六君子”,還罷免了維新派官員陳寶箴、江標、黃遵憲等數十人職務。除了京師大學堂外,戊戌變法新政全部被廢除。
在迅速扼殺戊戌變法後,慈禧對光緒也動了廢意和殺機。
此前,康有人等人試圖策動袁世凱出兵,進攻慈禧所在的頤和園“圍園殺後”,儘管史學界對此事仍有爭議,但慈禧在聽聞消息後的震怒不言而喻,於是,就在宣佈廢除戊戌變法後僅僅兩天,1898年農曆八月初八日,慈禧就命人傳出消息說,“皇上(光緒)病勢沉重,恐致不起。”
儘管數十年間大權在握,但慈禧畢竟不好像斬殺六君子一樣處置光緒,於是,她試圖以一種投機取巧的方式來製造“光緒之死”:在“令太醫捏造脈案”同時,慈禧還讓宮人按時向外界公佈光緒的所謂“病情進展”,意圖製造光緒大病將死、不能理政的氛圍;此外,慈禧則緊鑼密鼓地召集各個王公大臣,討論廢黜光緒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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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的是,從中央到地方,許多大臣都對慈禧的廢帝主張表示反對。先是朝中大臣、大學時孫家鼐力陳反對,隨後,以兩江總督劉坤一為首的地方實力派,也公開復電慈禧說:“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宜防。”直接表態反對慈禧的“廢帝”計劃。
為了保護光緒帝,流亡海外的康有為則鼓動保皇黨華僑們紛紛致電國內“請皇帝聖安”,各國駐清朝的使節,也紛紛告誡滿清官員和慈禧說,不可危害力主改革的光緒帝性命,如此,才使得光緒得以在戊戌變法後暫時逃過一劫。
見廢黜謀害光緒帝的計劃遭到了朝堂上下和各國列強的強烈反對,1899年,在後黨親信榮祿的建議下,慈禧最終決定,以為膝下無子的光緒立皇太子的名義,立端王載漪(慈禧的侄女婿)的兒子溥儁為“大阿哥”(皇儲),並決定在光緒二十六年,即1900年正月初一(1月31日)舉行光緒帝讓位典禮。
沒想到的是,對於慈禧的這一“廢帝”計劃,在華列強又群起反對,由於擔心慈禧的廢帝復舊活動,使得清朝重新排斥外國勢力,對此,在華列強仍然傾向於支持光緒帝繼續在位,並建立一個較為開明的政府,因此,對於慈禧對外公佈的“廢帝”和新帝登基計劃,在華列強統一進行了抵制;
同時,上海各界紳商以經元善為首,竟然聯合了1200多人的社會名流公開上書反對,維新派蔡元培,以及海外的保皇黨人,也號稱聯合數十萬華僑發來電報,公開反對慈禧的“廢帝”計劃。
本來以為罷黜光緒只是“家事”的慈禧,看到國內上下和各國列強如此激烈反對,無奈只得將廢帝一事暫時壓下。
但慈禧等得,“大阿哥”溥儁的父親、端王載漪卻失去耐性了。
按照慈禧原本的計劃,“大阿哥”溥儁將於1900年正月初一(1月31日)正式登基為帝,如此,則端王載漪將在事實上成為“太上皇”,在這種詭異的形勢下,不少朝臣開始或公開或秘密聚集在載漪麾下效力,“載漪漸執朝政,自是國勢移重東宮”。
作為“大阿哥”的父親,在慈禧的默許和眾多大臣的簇擁下,載漪越來越飛揚跋扈,此前,當兒子溥儁被慈禧立儲時,載漪非常興奮,他以為各國駐京使節肯定會前來祝賀,於是命令下人在家中準備茶點和張羅接待事宜,沒想到一連三日,各國使節都對載漪和溥儁父子不聞不問,洋人如此不給面子,這也讓載漪覺得在朝中丟盡了臉面,自此,本來就跋扈排外的載漪更加痛恨洋人,以致當時人評價說:“載漪之排斥外人,非公憤,蓋私仇也。”
令人感覺無比詫異的,是此時作為朝中新興勢力統領的載漪,竟然對尋找“劍仙俠客”非常感興趣,或許是看多了志怪小說,載漪跟很多滿漢官員聊天時,竟然經常詢問對方:“予見中國說部中,恆有劍仙俠客,何至今寂寂無聞?”
當客人詢問要找劍仙俠客幹嘛時,載漪的回答竟然是“吾欲用其力以殺盡外國人。”
對此有客人調侃說,“汝欲殺盡外人,不必求諸劍仙俠客也,但求諸義和團可耳。”
義和團,又稱義和拳,作為晚清時山東、直隸(今河北)一帶的民間秘密結社,號稱可以神靈附體、“刀槍不入”的義和團,由此開始走入了晚清最高領導層的視野。
儘管迅速發展的義和團魚龍混雜,但看到主張“扶清滅洋”的義和團頗有利用價值,載漪等人開始主張“借拳剿洋”以排外。隨著義和團的迅速發展和進入京城,清廷最高層圍繞對義和團是“剿”還是“撫”也進行了激烈爭論。
1900年初,慈禧主持召開御前會議,討論如何處置義和團問題,針對載漪等人主張“借拳剿洋”、對抗列強的提議,一直被幽禁的光緒帝卻非常清醒,他說:“戰非不可言,顧中國積弱,兵又不足恃,用亂民以求一逞,寧有幸乎?”
針對部分官員主張義和團可以“刀槍不入”的說法,儘管並無實權,但光緒還是直接訓斥說:“亂民皆烏合,能以血肉相博耶?且人心徒空言耳,奈何以民命為兒戲!”
當時,義和團在京城內攻擊教堂、刺殺洋人,到處設壇做法,北京城內亂成一片,儘管對於各國列強保護康有為等維新黨人和反對自己廢黜光緒、立儲溥儁異常惱怒,但慈禧對於是否“借拳剿洋”仍然猶豫不決,見此情景,載漪等人決定豁出去,他們讓人制作了一份虛假的洋人照會進呈給慈禧,其主要內容是:
當聽到“勒令皇太后歸政”的假條款後,一生視權力如性命的慈禧最終勃然大怒,並決定不惜一切代價與洋人“一戰”,慈禧對此還“義正辭嚴”地說:
“現在洋人已決計與我宣戰。明知眾寡不敵,但戰亦亡,不戰亦亡。同一滅亡,若不戰而亡,未免太對不起列祖列宗。”
這是1900年的6月21日,在這次御前會議上,慈禧最終拍板,當場宣佈要在二十四小時內,把京城內的洋人全部驅趕出去,並指示曾經擔任外國使節的許景澄,去向在華各國使節宣戰。
在這歷史性的時刻,作為傀儡、知道即將生靈塗炭的光緒帝,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他走到許景澄面前,拉著他的手說,“還有迴旋的餘地嗎?”
許景澄流著眼淚不說話,他看到光緒帝眼裡,也是滿眶的淚水。
當時,義和團在北京城中不僅攻擊外國使館和洋人,而且“籍口仇教,肆行燒殺”,北京城中混亂至極。
趁著時局混亂,本來就挾帶私心,巴不得光緒早死、兒子溥儁好早日繼位登基的端王載漪,於是在此時散佈義和團要殺“一龍二虎三百羊”的流言。其中,“一龍”指的就是光緒。
1900年6月25日,載漪帶領60個團民,以“查驗二毛子”為名,闖入光緒的臨時住所,對光緒進行威脅和恐嚇。
消息傳出後,慈禧及時出面阻止了載漪的蠻動。慈禧說,廢帝一事,她自有權衡,不可胡來。這才沒有釀成更大的後果。
但隨著慈禧對各國宣戰,帝國主義列強開始組織聯軍進攻天津,經歷前後一個多月鏖戰,光緒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1900年8月14日),八國聯軍攻入北京。
就在北京淪陷當晚,當年七月二十一日凌晨,慈禧強行裹挾光緒帝和帶著“大阿哥”溥儁等一百多人,經由德勝門倉皇逃離北京,就在臨走前,慈禧還不忘親自帶人,命令太監將光緒帝最寵愛的珍妃推入井中溺斃。
對於這段往事,慈禧的隨伺宮女榮兒在回憶錄《宮女談往錄》中,講述了崔玉貴等人奉命殺害珍妃的過程:
太后說:皇上也救不了你。把她扔到井裡頭去。來人哪!
就這樣,我(崔玉貴)和王德環一起連揪帶推,把珍妃推到貞順門內的井裡。珍妃自始至終嚷著要見皇上!最後大聲喊:皇上,來世再報恩啦!”
作為皇帝,卻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在獲悉珍妃為慈禧所害後,被慈禧裹挾西逃的光緒帝,精神也幾近崩塌,當時一起西逃的宮女回憶說,知曉珍妃死訊後,光緒眼神呆滯,一路上形同行屍走肉,“在逃亡的路上,我看到了光緒,眼鏡像死羊一樣,呆呆的!”
當時,由於出逃倉促,加上擔心太過招搖引來八國聯軍追擊,因此慈禧只帶了數百隨從出逃,逃亡到半路時,慈禧指著光緒鼻子痛罵說,多虧了忠心耿耿的太監們護衛,否則這次可是在劫難逃,慈禧還要光緒向太監們“行禮”,宮女們回憶說,作為皇帝,當時已經“形同死人、眼神空洞”的光緒,竟然真的向太監們作揖打拱起來。
大太監李蓮英則用一種帶著鄙夷的態度和語氣對光緒說話,有一次,李蓮英甚至直接呼叫光緒帝的名字“載湉”,私底下,李蓮英甚至仗著慈禧的威權對別人說:“載湉不過是個形同虛設、五穀不分的呆子而已!”
由於出逃倉促,加上害怕列強聯軍追擊,因此慈禧一行倉皇西逃,一路上風餐露宿,吃盡了苦頭。
當時隨同出逃的軍機大臣王文韶,後來寫信回憶這次經歷說:
“兩宮自京啟蹕情形,所謂天子蒙塵,從古稀有之慘,可痛已極。
太后身穿粗藍夏布衫,亦不梳頭。皇上穿黑紗長衫,黑帶,灰色戰裙兩條,鋪蓋行李,一概未帶。出京三日,均睡火炕,無被褥,無替換衣服,亦無飯吃,吃小米粥。”
儘管大禍是慈禧闖下的,但背鍋俠卻成了光緒,就在出逃第六日,當年農曆七月二十六日,慈禧以光緒名義下發《罪己詔》,表示“知人不明,皆朕一人之罪,小民何辜!遭此塗炭,朕尚何所馳其責備耶。”
儘管此前一直試圖廢黜乃至殺死光緒,但庚子國變釀成的巨禍和倉皇逃竄,也讓慈禧經受了許多她不曾體會的磨難,從而使得她緩和了與光緒的關係,有一次,慈禧曾經回憶她西逃路上的經歷說:
“連日奔走,又不得飲食,既冷且餓。途中口渴,命太監取水,有井矣而無汲器,或井內存有人頭,不得已,採秫粃稈與皇帝共嚼,略得漿汁,即以解渴。昨夜我與皇帝僅得一板凳,相與貼背共坐,仰望達旦,曉間寒氣凜冽,森森入毛髮,殊不可耐。”
缺吃少喝,狼狽之下,甚至只能靠著一張板凳,跟光緒“相與貼背共坐”,這種經歷,也使得慈禧相對淡化了對光緒的仇恨。
慈禧一行出逃時,當時的河北懷來知縣吳永在動亂中組織迎駕,並且隨同慈禧西行,深受慈禧寵信,吳永後來回憶說,慈禧曾經對他袒露心扉說:
“我總是當家負責的人,現在鬧到如此,總是我的錯頭,上對不起祖宗,下對不起人民。滿腔心思,更向何處訴說?”
一路上的顛沛流離,使得慈禧對光緒有所愧疚,長期跟隨光緒,曾經擔任光緒帝的起居注官達十九年之久的惲毓鼎後來撰文回憶說,一路上,光緒相比在北京被幽禁時自由輕鬆了一些,“在西安時,皇帝時或參預國事,較在京時稍為自由。此戊戌後之所無者。”
《書庚子國變記後》一文曾經記載說,有跟隨慈禧西逃的官員回憶說:“西后(慈禧)自出險,恆語伺臣雲:‘吾不意乃為帝笑’。”
當時,在從北京到西安,為時73天的逃亡路上,光緒也難得感受到了慈禧極為少有的溫情,據記載,當時慈禧一行出居庸關時,光緒帝坐在車內,慈禧坐在車外,突然子彈呼嘯穿梭,光緒急忙請慈禧入車內躲避,換自己坐到車外,沒想到慈禧卻拒絕了,她說:“皇帝系宗社所重,餘老矣,無妨。”
西逃路上的經歷,也使得慈禧得以接觸到了當時的社會底層,“太后由京往西安,及由西安迴鑾,見沿路農民貧苦之狀,甚為憫念,特發銀以賑之,其數甚巨,並告皇帝曰:‘前在宮中,不知小民之苦也。”
慈禧西逃,恰逢當年山西陝西大旱,當時災區內“糧價昂貴異常,小民流離轉徙,困苦情形,殊堪憫惻”,為此,慈禧特地命令下撥40萬兩白銀進行賑災,並命令兩江總督劉坤一將江蘇的留存海運漕糧運往陝西救濟災民。
長期身處深宮,慈禧與外界的脫離是不言而喻的,但庚子國變的倉皇逃亡經歷,卻使得慈禧得以接觸民間,並相對放寬了對光緒的管制。
▲有學者認為,這是光緒帝唯一存世照片。圖源:網絡
面對八國聯軍攻佔北京的無奈現實,慈禧再次起用李鴻章,此前,李鴻章作為甲午戰爭失敗的總背鍋俠被貶黜閒居,後來又出任兩廣總督,庚子事變發生後,李鴻章再次被起用擔任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並配合慶親王奕劻與各國進行和談。
自稱為帝國“裱糊匠”的李鴻章,無奈下再次臨危受命,並代表清廷與帝國主義列強簽訂了《辛丑條約》,根據條約規定,清廷需對各國賠款達4.5億兩白銀,價息合計超過9.8億兩白銀。
條約簽訂後,李鴻章對慈禧上了道奏摺,他痛心疾首地建議說:
“今議和已成,大局稍定,仍望朝廷堅持定見,外修和好,內圖富強,或可漸有轉機。譬諸多病之人,善自醫調,猶恐或傷元氣,若再好勇鬥狠,必有性命之憂矣。”
就在慈禧一行起駕返回北京前,憂憤成疾的李鴻章最終病逝於北京城外,死訊傳到慈禧那裡,慈禧當場就流下眼淚說:“大局未定,倘有不測,再也沒有人分擔了。”
話是這麼說,但慈禧該招搖還是照樣招搖,在《辛丑條約》簽訂後,1901年10月,慈禧帶著光緒一行共幾萬人,和3000輛行李車輛,從西安出潼關,經河南和直隸大搖大擺返回北京,慈禧一行一直到1902年1月,才最終返回北京城。
此前,慈禧先是按照帝國主義列強的指示,先後斬殺了100多位在庚子國變中主戰的大臣,在從西安返京路上,慈禧又宣佈廢掉已經成為棄子的溥儁“大阿哥”的名號,並將其驅趕離開。
回到北京後,決定“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的慈禧一方面向帝國主義列強低頭,另一方面又默許啟動清末新政改革,這些改革涉及到“仿行立憲”、編練“新軍”、改革官制,甚至廢除科舉等重大改革,其力度實際上已經超越了慈禧當初所極力破壞的戊戌變法。
而當初力主戊戌變法,一度遭遇廢黜和生死危機的光緒帝,在慈禧“西狩”歸來後,位置反而穩固了,或許在慈禧看來,在列強和民眾眼中以改革者形象露面的光緒帝,反而更加有利於慈禧在幕後對大清帝國的遙控。
或許是為了給光緒一點安慰,慈禧在重返北京後,又派人從井中打撈出了珍妃的屍骨,並進行安葬,慈禧還以“隨扈不及,殉難宮中”為由,追贈珍妃為皇貴妃。
有宮女回憶說,珍妃入葬後,光緒叫人要來了珍妃用過的一頂舊帳子,後來,他“常常對這頂帳子出神。從此他再也沒接近過任何女人,直到賓天,可以說對珍妃是情至義盡的了。”
至此,從1875年5歲時入宮為帝,歷經甲午戰爭、戊戌變法和庚子國變的磨難後,到1902年,當時才32歲的光緒帝,總算是略微清靜下來,得以在外部的風雨飄搖中,享受人生最後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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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歷經痛苦磨難,但回京後仍然被幽禁於瀛臺的囚徒皇帝光緒,並未自甘墮落。
回到北京後,對於大清已處於亡國邊緣的境遇,光緒帝心中也有著自己的認知。除了每天像傀儡一樣跟隨慈禧上朝外,在被幽禁於瀛臺的其他時間裡,光緒帝每天能做的只有三件事:吃飯、讀書跟睡覺。
根據清宮檔案發現,就在1908年11月死亡半年前,光緒帝還向內務府開出了一個購書名單,這其中就有官印的《日本憲法說明書》、《日本憲政略論》,以及商務印書館當時新印的各種書籍:
《孟德斯鳩法意》、《憲政論》、《萬國國力比較》、《國債論》、《歐洲最近政治史》、《歐洲財政史》、《經濟通論》、《日俄戰紀》、《最新戰法學》、《德國學校制度》、《各國憲法大綱》、《英國憲法論》、《萬國輿圖》、《歐美政教紀原》等各種書籍。
從書目中可以看出,儘管身為傀儡皇帝,但光緒仍然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改革大清帝國,因此即使在突然“暴斃”的半年前,他仍然發奮讀書,沒有自甘墮落。
“我每天早上碰見光緒皇帝,他常常趁我空閒的時候,問我些英文字。我很驚奇他知道的字這樣多,我覺得他非常有趣,兩眼奕奕有神。他實在是一個又聰明又有見識的人,他是一個出色的外交人才,有極豐富的腦力,可惜沒有機會讓他發揮他的才能。
他告訴我他書讀的不多,但是他生來喜歡讀書,他也很信任我,常常把他的困難和痛苦告訴我。我們常常談到西方文明,我很驚異他對每一件事物都懂得那樣透徹。他屢次告訴我他對自己國家的抱負,希望中國幸福。”
就在光緒死亡前三年,1905年,德齡由於父親病重要離開宮廷,臨行前她與光緒帝告別,光緒用英語祝她幸福的同時,又充滿遺憾地對德齡說:
“我沒有機會把我的意思宣佈於外,或有所作為,所以外間都不大知道我,我不過是替人作(做)樣子的。後來再有外人問你,只告訴他我現在所處地位實在的情形。我有意振興中國,但你知道我不能作(做)主,不能如我的志。”
後來,對於這位從小就被迫養在深宮、永遠失去父母關愛的光緒帝,看著光緒帝長大的老太監寇連材回憶說:
“中國四百兆人中境遇最苦者,莫如我皇上(光緒帝)。”
從某種程度來說,儘管他貴為帝王,但卻形同傀儡,不僅從小就失去父母關愛,甚至連自己唯一心愛的女人都被迫害致死,自己也長期被幽禁控制,從這個意義來說,他是最幸運的,卻也是最不幸的。
儘管在庚子國變後仍然發奮讀書,但光緒並未等來光明。
1908年,74歲的慈禧病入膏肓,就在眾人紛紛擔心老佛爺將要歸天之時,1908年11月14日傍晚6時30分許,瀛臺突然先傳來了光緒帝的死訊,不到24小時後,第二天未時(11月15日下午13時至15時),慈禧也死於中南海儀鸞殿。
對於慈禧的死,當時宮中早有準備,但是對於當時仍然身強體健,並未有明顯大病記載的光緒突然死亡,各位大臣難免心生疑慮。
對此,負責記載光緒帝生前生活起居的起居注官惲毓鼎在《崇陵傳信錄》中寫道:慈禧臨死前,“有譖上者,謂帝(光緒)聞太后(慈禧)病,有喜色。太后怒曰:‘我不能先爾死!’”
另外根據記錄光緒帝生前生活起居的《清德宗實錄》,光緒皇帝直到臨死前兩天,都還身體康健,沒有什麼特別異常,一直到臨死前一天,才突然在檔案中被記了三個字“上不豫”。
對於光緒帝是否系非正常死亡,史學界多有爭論,認為光緒帝生前確實身體虛弱,不能說沒有問題,但他的死,尤其是在慈禧臨死前突然暴亡,確實顯得過於蹊蹺。
為了破解這宗歷史懸案,2008年,就在光緒和慈禧死亡100週年之際,由中國人民大學史學教授戴逸與13位專家領銜的國家清史編撰委員會,在聘請清西陵文物管理處、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北京市公安局法醫檢驗鑑定中心等單位,聯合對光緒皇帝的遺骸進行屍檢後得出結論:
儘管後來有多位專家對光緒皇帝的屍檢報告結論“砒霜中毒死亡”持懷疑態度,但屍檢報告毫無疑問地指出,光緒帝的遺骨、頭髮、以及入殮衣物中檢驗出來的砷(砒霜),明顯是光緒帝的“含毒屍體腐敗後直接侵蝕遺留所致……並非來自環境汙染”,因此,北京市公安局法醫檢驗鑑定中心和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的專家們明確指出,光緒帝就是死於“砒霜中毒”。
無人知曉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都經歷了什麼。顯然,有的人不希望他繼續活下去。
作為中國歷史上的倒數第二位皇帝,他抗爭過、妥協過、期待過、愛過,也傷過,他曾試圖帶領自己的國家走向振興,卻連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最終自己也遇害身亡。
一百多年來,許多人對這位囚徒皇帝寄予深深的同情,這本身,也是對歷史的無奈嘆息。帝國內憂外患,改革的良機稍縱即逝,此後,大清帝國不可挽回地滑向毀滅的深淵,儘管這是歷史的必然,大勢雖然如此,但人們還是對曾經努力奮鬥、求新求變的光緒帝,賦予了深刻的哀思。
他死後第四年,1912年,大清帝國在辛亥革命的狂風暴雨中轟然倒塌,而光緒本人的屍骨,則一直停靈到了1913年才得以下葬崇陵,那時,他的大清帝國,已經滅亡一年多了。
參考文獻:
[清]惲毓鼎等:《樂齋漫筆·崇陵傳信錄》,中華書局,2007年
[清]金易、沈義羚:《宮女談往錄》,紫禁城出版社,1992年
閻崇年:《清朝十二帝》,故宮出版社,2010年
隋麗娟:《名家說清史:光緒皇帝》,故宮出版社,2016年
艾公子 講歷史上16個懸疑大案,順利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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