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問中國歷史上人氣最高的王朝是哪一個,不同的人群可能會有側重點完全不同的回答。但無論怎麼排,唐必然在其中有一席之地。
“昭昭有唐,天俾萬國。”可能是盛唐的光輝太過耀眼,以至於讓不少人都不自覺地忽略掉了在唐之前的隋。事實上,作為古代中國繼秦漢之後的統一王朝,隋與唐是密不可分的。
隋唐時代是中國統一王朝的再度革新,也是世界多元帝國的一次探索與啟蒙。僅僅存世三十八年的隋朝,卻完成了唐朝盛世一半的基礎建設。而唐朝的興衰,不僅是一場全新的政治試煉,也深刻地影響了此後的亞洲世界。
本節目經日本講談社獨家授權,改編自經典作品《講談社·中國的歷史》叢書內容第六卷《絢爛的世界帝國:隋唐時代》,作者氣賀澤保規現為日本明治大學文學部教授、明治大學東亞石刻研究所所長。
讓我們跟隨他,去探索盛世帝國的內在核心,追索唯一一個皇權時代的出現過的女性統治的獨特線索。在繁榮交匯的帝國城市生活中,感受多元文明的碰撞與融合,在浪漫詩歌與民族命運之間,重新找到形成東亞世界共同精神的歷史記憶。
*以下內來自節目前言
講述|鐵梅
來源|《講談社·中國的歷史第六季:隋唐時代》
01.
個體眼中的社會,才是真社會
說到隋唐,那是我們中國人非常驕傲的一段歷史。隋唐帝國為什麼會這麼有影響力、這麼有魅力呢?中國的陳寅恪、日本的內藤湖南,這些大學者們都認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胡族和漢族的融合,隋唐王朝是胡漢融合的政權。
不同的民族之間如果平等相處,就會煥發出無窮的活力,國力會增強、文化也會提高,進而對東亞的各個國家都產生影響。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隋唐建立的國家制度、律令法體系、佛教、儒學、文學,甚至節假日等等都廣泛地傳到了周邊地區。日本正是因為吸收了隋唐的文化,才建立起最初的古代國家。
也是因為胡漢融合,所以隋唐帝國非常具有開放性。很多西域的外國人住在長安,現在的歷史學家非常關注來自中亞的粟特人,他們移居到中國,從事商業活動,甚至在中國當農民或者當兵。
山東地區有大量來自新羅的農民,西南沿海地帶則有不少波斯和大食的商人,他們聚居在所謂的“蕃坊”區域中。周邊國家向隋唐派遣了很多的外交使節以及留學生和學問僧,目的是為了吸取隋唐文化。
在西安,我們發現了一塊墓誌,叫做“井真成墓誌”。井真成是一個日本人,他在開元二十二年(734)在長安去世,並且葬在當地。有人認為他是一名外交官,也有人認為他是一個留學生。總之,因為這些出土文物,我們才能發現一些為了學習唐文化而漂洋過海來到中國的外國人。
在一個世紀之後,另一位日本僧侶也來到中國,在華北各地輾轉求法,他就是天台宗僧人圓仁(慈覺大師)。圓仁是在山東半島尖端的赤山浦登陸,在新羅居民的幫助下,經過青州到了五臺山,他在五臺山巡禮求法之後又進入長安。
在長安期間,圓仁遇到了“會昌毀佛”(845年)。儘管圓仁的求法之旅充滿了各種困難,但是所到之處,無論是貧苦的農民還是官員,都為他提供了很善意的幫助,從而圓仁能夠成功地將中國佛教傳入日本。
除了開放融合,隋唐王朝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皇帝的絕對權威還沒有建立起來,門閥勢力和門閥觀念仍然根深蒂固,當時的科舉考試還會包括貴族教養方面的內容。三省六部制,也是為了制約皇帝的權力。所以隋唐的統治體制相對寬鬆。
我們都知道中國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就是在唐代,女性在政治上的活躍,和這種寬鬆環境有很大的關係。不過,體制寬鬆,不等於政治權力被削弱,恰恰是因為體制的寬鬆,權力才更加強韌。
安史之亂當然對唐朝的統治基礎傷筋動骨,甚至讓國家一度瀕臨滅亡,但是不知不覺中,唐王朝又穩住了陣腳,繼續存在了一個半世紀。這說明唐朝內部的結構是柔性但強韌的。
唐朝的軍事實力當然很強,但是唐朝能夠成為東亞世界的中心,並不是依靠的軍事實力。唐代的一個重要軍事制度叫做府兵制,府兵制對於鞏固國內的統治當然是有效的,但是在對外戰爭方面好像沒有什麼很大的作用。從隋到唐,有十次討伐高句麗的遠征,但每次都失敗受挫,最後是和新羅聯手才制服了高句麗。
我們知道唐太宗征服了突厥,並且在西域有“天可汗”的稱號,但是整個唐代時期,對外戰爭都是讓統治者大傷腦筋的一件事情,唐朝始終沒有樹立起絕對的軍事優勢。所以唐朝能夠成為周邊國家的典範,依靠的還是文化力量,包括佛教、包括唐詩,乃至社會行為規範等等,它體現出的是一種氣度、氣象。
咱們這一季叫做《絢爛的世界帝國》。有的朋友可能知道,大陸和臺灣地區都各自引進了譯本。臺灣地區的譯本,有一篇歷史學者廖宜方老師的導讀,裡面講了三個人的故事,很動人,我這裡也摘選一部分,分享給你。
第一個人,叫黑齒常之。他是一個軍事將領。公元七世紀,起家於關中的隋唐政權統一南北,重建了中華帝國。這個新的形勢引起了周邊政治勢力的關注。在朝鮮半島,不同的政權已經相互抗衡了幾百年,彼此混戰、交互結盟。朝鮮半島上的高句麗、新羅和百濟,都想爭取日本,但是又擔心日本會對朝鮮半島介入過深。
隋唐兩個政權都攻打過高句麗,日本對朝鮮半島南方也有強大的影響力。在這樣的背景下,公元663年爆發了一場國際戰爭,叫做白村江之戰。唐和新羅的聯軍消滅了百濟,但是百濟憑著各地遺民的遊擊力量、加上日本的支援,對唐和新羅發起復國戰爭,但是白村江戰爭中,百濟戰敗了。
這個結果不僅改變了東亞國際政治的版圖,也影響了很多人的命運。百濟滅國的時候,有一個將領——也就是我們說的這位黑齒常之,他先是歸順了唐,又叛逃加入了百濟遺民的反抗軍,一直到復國戰爭完全失敗之後,他才徹底的歸順唐。黑齒常之很有軍事才能,逐漸受到了唐朝皇帝的信任和重用,他指揮唐朝軍隊在青海成功地反擊吐蕃,武則天奪權的時候他平定了揚州的叛亂,之後還擊敗了東突厥的侵略。
黑齒常之是一名降將,但是從唐高祖時代到武則天時代,他都是唐朝的常勝將軍。武則天即位之後,漸漸實行恐怖統治,黑齒常之也被猜忌和誣告,最終以謀反的罪名被逮捕和處死。
像黑齒常之這樣的蕃將,在唐朝非常多,並且對國內外的局勢都有很深的介入,這是唐朝政治史和軍事史的一大特色。異族降將被重用,這在之前和之後的歷史中都很少見,黑齒常之從邊緣跨入核心,從塞外到江南四處征戰,這恐怕是他自己在朝鮮半島的時候也難以預料的。
第二個人是鑑真。他出生的時候,差不多跟黑齒常之四處征戰的時期重合。鑑真出生在揚州,姓淳于,十四歲在揚州大雲寺出家。四年之後,也就是他十八歲的時候,鑑真前往長安和洛陽求學,當時這裡是佛教的學術中心。後來他回到揚州,主持僧尼的受戒事務,逐漸成為長江淮河一帶受人敬仰的高僧。
公元742年,日本的遣唐僧拜訪鑑真,請他到日本,幫助整頓日本的僧團紀律。這時候的鑑真已經五十多歲了,地位也很崇高,但是他的弟子中,沒有一個人願意去日本。於是鑑真決定以身作則,親自前往。
不過,他低估了旅途的困難。首先,去日本是鑑真個人的想法,官方不支持,反而屢加干擾。造船、僱傭船員、準備糧食,還要準備很多宗教和文化用品帶到日本,這些開銷都是鑑真自己籌措來的。
旅途的過程中更是多災多難,前後花了十二年。他從東南沿海的港口出海,但是中途總是有很多變數,鑑真輾轉了江蘇浙江甚至海南島,到第六次才成功地到達日本。這段期間,鑑真也遭到了弟子的阻撓甚至背叛,而且雙目失明。公元753年,鑑真到達日本的時候,已經六十多歲了,他受到日本官方的重視,首先為天皇授戒。
我們知道,佛教的中心本來應該是印度,中國已經很邊緣了,那海外的島國就是邊緣的邊緣。唐玄奘跋涉千里,從東往西,到印度取經,而鑑真則是反著走。當時的唐朝國力強盛,而且鑑真住在江南,這個地方很發達也很舒適,很多外國的宗教人士是搶著要來我們這裡的。
但鑑真反其道而行之,正體現出他強大的信仰力量。如果他中途放棄,或者死於海難,日本的佛教史和文化史恐怕就會走向另一個方向。
黑齒常之是軍事將領,鑑真是佛教高僧,我們再來說一個文化人物。這個人叫崔致遠。在鑑真到達日本的兩年之後,唐帝國爆發了安史之亂。中央的力量被大幅地削弱,與此同時,地方的自主權越來越大,基層民眾也越來越活躍。
公元875年,爆發了黃巢起義,這是摧毀唐帝國權威和政治結構的最後一擊。針對黃巢起義,唐朝統治者以揚州為基地進行討伐,並且發表了指控黃巢罪狀的文章。
寫這篇文章的,就是崔致遠,他來自新羅。崔致遠十二歲的時候就被選中來中國留學,在二十歲的時候考上進士,後來成為江南地方大員的幕僚和文膽。黃巢的勢力不斷壯大,攻陷了首都長安,因此皇帝跑到了四川避難。崔致遠身在軍中,通過各種情報信息,知道唐帝國正在土崩瓦解的過程中,於是他決定回到祖國故鄉。
但是崔致遠回到新羅之後才知道,自己的老家新羅,這時候也在走向衰亡。新羅也面臨著地方勢力的分裂。所以,他同時目睹了唐和新羅的亡國,在哀嘆中離世。不過,在崔致遠死後,朝鮮半島發展出了自己更有獨特性的文化,崔致遠的學生在新統一的高麗王朝做官,他們把崔致遠奉為朝鮮文學和思想的先驅。
從崔致遠身上,我們也可以看到漢文化的流動,以及朝鮮文化的獨立發展。如果崔致遠死於黃巢之亂,或者他就留在了中國,那麼朝鮮的文學史和思想史恐怕也要改寫。
*配圖來自《長安十二時辰》《狄仁傑之通天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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