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擊 世界知識 關注並星標
每天與你一起
日本政府不顧國際社會以及國內民眾反對,在東日本大地震及其引起的福島核電站洩露事故發生12週年之際啟動核汙染水排海行動,再次引發國際輿論批評。與這種不負責任的草率做法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對核汙染土在其國內的處置問題,日本政府卻表現得很有耐心且相當謹慎。或許由於這只是日本國內的事,國際社會似乎並未予以太多關注。
日本3.11大地震發生後,福島核電站冒出白煙。
東日本大地震次生災害的產物
2011年3月11日日本東北部太平洋海域發生的9級強震及其引發的巨大海嘯,對日本東北部的巖手縣、宮城縣和福島縣等地造成了毀滅性的破壞,進而引發了福島第一核電站的洩漏事故。地震、海嘯、核洩漏共造成22000多人死難、附近12.5萬居民外出避難。12年過去,目前仍有31000人被迫過著避難生活。
福島第一核電站位於福島縣雙葉郡大熊町海邊,隸屬東京電力公司。地震發生後,放射性物質洩漏。繼之,核電站的第1、2、3、4號機組先後發生了氫氣爆炸。地震當天,日本政府宣佈福島第一核電站周圍30公里範圍內為禁飛區,並緊急疏散周邊居民。次日疏散範圍由周圍10公里上調至20公里。4月12日,日本原子能安全保安院將該事故的等級提升至7級,即國際核能事件分級表(INES)中的最高級。
此次事故洩漏的大量放射性物質向周邊及遠處播散,使許多田地、房屋與森林等受到汙染。為此,日本打算通過剷除、清洗、割草削枝等方式,對受汙染的地區進行清理。其中主要的清除物是土壤。受汙染土壤的分佈雖具有不均勻性和一定的偏向性,但嚴重程度還是以核洩漏事發地福島縣為最。迄今福島縣已清理出土壤大約1400萬立方,相當於11個東京巨蛋體育館(TOKYO DOME)的容載量。這些土壤被裝在一個個專用的大袋子裡,從2015年3月開始就堆放到福島縣的中間儲藏設施中,等待最終的處理。
中間儲藏設施橫跨大熊町與雙葉町,佔地面積約1600公頃。早在2014年11月17日通過的法律中,日本政府就規定,將用30年時間,即到2045年3月,將清理出的汙染土在福島縣外加以解決。放射性物質的濃度低於基準值的部分土壤,將被用在福島縣內和縣外的公共工程等事業中。
在福島縣之外,日本東北地區和關東地區有七個縣也進行了汙染清理,分別是巖手縣、宮城縣、茨城縣、栃木縣、群馬縣、埼玉縣和千葉縣。這些縣清理出的汙染土等物質超過31萬立方,被散落保管在55個自治體中的2.9萬多處。環境省催促各地採取如下措施予以處置:密封到袋子或容器中,蓋上防水布遮水;或用堆土加以覆蓋。這種要求現地處置的做法顯然有別於福島縣。政府此前做出的法律規定是:在汙染土等大量出現的都道府縣,國家負責建成中間儲藏設施。現在看來,政府的這項規定其實只針對福島縣。
2015年2月,在中間儲藏設施啟用之前,為了安撫周邊居民,環境省和福島縣、大熊町及雙葉町簽訂了《關於確保中間儲藏設施周邊地區安全等的協定書》。其中寫明:“(環境省)決定,在福島縣民及其他國民的理解之下,致力於推進‘除染土’等的再利用;難以確保再利用去處的情況下,將在福島縣外進行最終處置。”
這些清理出的土壤被日本政府稱為“除染土”,但究竟如何“除染”、“除染”到何種程度,普通人大都不明就裡。有人甚至表示:“‘除染土’這一叫法,還是算了吧。不就是散佈著放射性物質的表層土嘛,還是應該叫‘汙染土’。”所以,當被問到其再利用是否安全時,僅有2.3%的日本人認為安全,13.9%覺得應該安全,兩者合計不過才16.2%,說明日本人對核汙染土的使用也是憂心忡忡。
處置上的求理解與求收容
日本核汙染土的處置工作主要由環境省主導。除了在福島縣內進行的蔬菜栽培等試驗外,為實現計劃中的縣外解決,環境省正尋求在福島縣外開展試驗。其試驗的設計思路是,將核汙染土埋進一些設施中的開闊草坪、花壇、停車場等地方,上面用土覆蓋,種上花草樹木,然後觀測其變化與影響。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謀劃核汙染土的再利用。
2022年12月6日,環境省公佈方案,明確將在埼玉縣所澤市、東京都新宿區和茨城縣筑波市的三處環境省相關設施中進行試驗。然而,所澤市環境調查研修所附近的居民認為,該設施離居家處太近,安全與安心問題都無法得到保障,有關的流言蜚語也會導致地價下降,因此他們對此方案予以堅決反對。同樣,環境省要在筑波市的國立環境研究所中開展試驗的消息,也令周邊的居民議論紛紛,對事先沒有知情權表示不滿。
東京都新宿區的試驗工作計劃在新宿御苑中進行。新宿御苑為皇室所有,由環境省代為管理。雖然試驗地點選在一般的入園者不會進入的區域,但仍遭到了周邊居民的反對。他們迅速成立了一個名為“反對將放射性汙染土帶進新宿御苑之會”的組織,首次集會現場就有150人參加。隨後,該組織還與“思考將福島的核汙染土帶進所澤的市民之會”及“保護埼玉西部·水土和空氣之會”一起,向環境省遞交了申請,要求終止或撤回試驗的計劃。
對此,環境省表示,會好好地加以說明,讓更多的人瞭解其安全性。但是,他們不認為試驗工作必需要徵得居民的同意。話雖如此,面對民眾此起彼伏的抗議,環境省也還是有所顧忌。這直接導致其原本計劃在人口較為稠密的關東地區開展的試驗工作陷入了停滯。
其實,最先對試驗工作說“不”的地方,正是出現在福島縣。2018年,環境省計劃在福島縣南相馬市的高速公路拓寬工程中使用核汙染土進行試驗。當地居民認為,這種做法“等同於最終處置”,“流言蜚語會影響農作物(的售賣)”。在居民們不斷的反對聲中,2021年3月,環境省只好放棄了這一計劃。此外,2018年,環境省在二本松市的市政道路填土工程中使用核汙染土的試驗計劃,也因居民的反對而作罷。
法律的時效性與未知的再利用
2014年11月日本通過法律規定了30年的處置期限後,出於對政府的不信任,福島縣於當年12月就成立了“30年中間儲藏設施地權人之會”,希望通過不斷的交涉,督促政府切實履行規定。然而,他們到現在也不清楚政府究竟會從何時開始、如何進行最終處置地的選定。他們擔心,如果不能按時實現核汙染土的縣外處置,福島的中間儲藏設施就會淪為政府的最終處置地。這對他們來說,是不可接受的。
另一方面,面對如此龐大的處理量,深感棘手的日本政府打算對其中的八成進行再利用,擇地試驗不過是其開展核汙染土縣外處置的一種試探。沒想到,擋在面前的不只是民眾的怒火,還有縣知事們的拒絕。據調查,在日本46個都道府縣知事中,回答“願意接受”的為零。其中,八名知事直接表示拒絕,其他的則以國家尚未明確工程進展等為由,表示無法回答。另外,對核汙染土的再利用,有七名知事表示反對,其他的要麼說“安全性還有待弄清”,要麼說“無法判斷”,或者拒絕回答。總之,在核洩漏事發地福島縣之外,日本全國沒有一個府縣級的行政首長願意接受核汙染土。
如此矛盾的現實背後,是洶湧的民意。有民眾指出,“特意花錢將危險的東西進行轉移,本身就是在浪費稅金。不明白要這樣擴散的意義何在。要是政府覺得安全,就將國會和政府部門搬到福島,再用處理水過日子,那將是最好的宣傳”。也有地方對國家的雙標做法表示不滿。在學校等44處保管著汙染土的宮城縣丸森町就向環境省喊話,要求“國家和東電(東京電力公司)負責將汙染土運到町外進行處置”。他們認為,“扔垃圾的人不收拾,讓被扔垃圾地方的人來處置,這說不過去”,“既然國家沒承諾要運到町外進行處置,那就要求國家,就算修改法律,也得運到町外去處置”。
對於這樣的質問,環境省無法給出滿意的答案,只好不斷地強調:“首先要讓更多的民眾瞭解這個課題,然後理解我們的措施。”至於民眾能否理解,目前看來並不樂觀。
在環境省的遊說下,今年3月,終於有一個叫風間浦村的地方展現了不一樣的姿態。風間浦村位於日本東北地區的青森縣,被稱為“本州最北邊的村子”。其村長表態說:“(‘除染土’的再利用)是全日本的問題,這麼做也是在幫福島。”他還說,今年也打算去考察一下福島縣的先行做法。風間浦村位置偏僻,流出人口較多。村裡似乎想通過接受試驗工作獲得財政補貼,但也怕遭受負面輿論的傷害。儘管村長認為“只要認真解釋,就能獲得村民的理解”,但目前風間浦村並未確定何時向村民進行說明。因此,上述看法,不過是村長的個人設想,最終能否順利實現,還是個未知數。
表面上看,一方面是30年的處置期限,一方面是難以啟動的縣外試驗和所謂的再利用,關於福島中間儲藏設施中核汙染土的去留,在日本政府與民眾之間,正掀起一場拉鋸戰。而實質上,其目前所面臨的國內處置困境以及小心翼翼求理解與求收容的做法,無非是要犧牲民眾的利益來為自己的錯誤埋單。所以,無論結果如何,都是日本政府不負責任的表現。
(作者為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