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521”,也被稱為“網絡情人節”。這是網友們自發興起的節日,也延續到了現實生活當中。“521”變成節日,只是愛情的數字化革命的一個縮影。在互聯網的發展中,線上浪漫故事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鉅變。
在以下的網戀書單中,我們探討人們對“網戀”的刻板印象,探討女性在網戀中得到了更多自由還是禁錮,並深究網絡戀情和線下戀情的本質不同。
網戀=“見光死”?
《慾望都市:上海70後女性研究》
裴諭新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3-6
《慾望都市:上海70後女性研究》作者裴諭新看到,在中國“網戀”一詞是通過1999年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而流行開的。當時,網戀還與“浪漫”“前衛”等形容詞相關。然而,等到2000年初,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和大量網民的真正涉足,“網戀”成為了在現實生活中站不住腳而且往往導致創傷乃至犯罪的戀情。人們常常認為網戀沒有意義,因為一旦雙方在現實生活中見面,就會迎來“見光死”。
這之後,隨著“網絡成癮”等概念的普及,網戀也與心理或者精神問題掛鉤。與網戀相關的熱門話題有精神不集中、郵件勒索、約會暴力、綁架乃至謀殺等等。可是,儘管對網戀這一形式有普遍的汙名,使用互聯網來建立新的人際關係的人依然在劇增。聊天室、QQ、相親網站、交友網站……人們有了各種各樣的選擇。
《交往在雲端》
[美]南希·K.拜厄姆 著
董晨宇、唐悅哲 譯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20-1
為什麼在大眾眼中,網戀會和“見光死”綁定在一起?這某種程度上和社交網站中的自我呈現方式有關。《交往在雲端》一書作者拜厄姆認為,個人資料可能代表的是一種承諾,而不是對現狀的精準描述。在約會網站上創建個人資料的時候,人們既想要保證信譽,但同時也會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有吸引力,從而引起別人的興趣。所以人們常常會展現一種“理想自我”。在約會網站上撒謊(比如說自己很苗條或者不吸菸)的時候,人們常常是真的相信,自己在未來與對方見面的時候,可以成功減肥或者戒菸。這種現象叫做“霧化自我”,也就是說,人們可能認識到自己有多重自我,並且認為所謂有失事實的敘述其實不過是真實自我的另一個方面而已。
在網上,人們對自己的信息有很高的掌控權,可以選擇在什麼時候暴露哪些信息,所以我們對其他人會更有吸引力。不僅如此,稀疏的線索還給呈現自我和想象他人留下了很大的空間。在很多時候,線上的關係來源於共同的興趣或經歷,所以我們在確定一個人有一些吸引力,比如說幽默、回覆及時、有良好的寫作風格的時候,會很容易去用理想的方式去填補對方其他特質的空白。
但以上只是在網戀交往早期的理想化過程,本書所引用的研究發現,在友誼方面,線上的友誼在早期呈現出試探性,但是在六個月到一年之後會迅速發展,變得更像線下的朋友。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還是能夠通過語言和非語言的方式彼此展示,最後對對方形成豐富的理解。《交往在雲端》引用相關調查發現,持續超過兩年的線上關係比線下關係更具優勢。兩年之後,網戀中71%和所有關係中的75%都會繼續發展,而且大部分還會變得更為親密和堅固。網戀並沒有比線下的結識方式更不靠譜——作者看到,“人們對一段關係的投入程度遠比傳播方式更能決定人們會採取哪種行為、付出多少努力來維繫這段關係”。
疫情促成網戀
《婚難時代》
[日] 筋野茜 [日] 尾原佐和子 [日] 井上詞子 著
曹逸冰 譯
新經典文化 | 南海出版公司 2022-10
如今,在線上結識並戀愛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早在2008年《中國青年報》就曾以“‘網戀’將成中國人主流婚戀方式”為題進行了相關報道。而疫情更是一度促成了更多的網絡戀情。
《婚難時代》一書中,幾位作者看到,新冠疫情在日本的擴散期間,一些人因此完全失去了在線下結識異性的機會。2020年5月,東京某婚介服務機構對984名20-39歲的單身男女進行了一次“疫情之下的婚戀現狀”調查,近四成受訪者的結婚意願因疫情而變強,至於具體原因,選擇“獨自生活感到孤獨、對未來產生擔憂”的受訪者最多,其次是“想找個人一起生活”。
一位化名為“元氣”的41歲男子就是因疫情而產生改變的。他有過二十多個女朋友,一直沒著急結婚,他覺得男人只要有錢,五六十歲也能找到對象。隨著疫情到來,他發現雖然一向自認人緣不錯,但是“假如真遇上緊急情況,我就是孤家寡人”。他由此感到,已經到了該認真選擇人生伴侶的時候,並開始了相親之旅。身為女性,知惠想要結婚的原因則和經濟狀況有關。疫情極大地衝擊了知惠公司的業務,她上班天數減少,工資也下降了。她很擔憂公司會開除自己,“我很擔心自己能不能一個人過下去,想結婚的念頭也一天比一天強烈。”
在強烈的結婚意願驅使之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線上相親。在一些相親派對中,男男女女先自我介紹,然後一對一交流,確認互有好感就可以交換聯繫方式。井上詞子記錄了一對男女走向婚姻的過程:參加線上相親之後,他們在線上表白,進而虛擬同居——即使是做飯、洗澡也不掛斷視頻電話,最終初次見面就求婚成功,第二天登記結婚。
網戀為女性賦權
《社交媒體中的婚姻與個體》
程萍 著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22-3
在裴諭新看來,女性利用網絡建立新形象,重新建構自己,可以讓女性得以接觸到日常生活圈子以外的人,也給了女性一個機會,重新設計自己的生活方式、增強自信心。通過網戀和網絡性經驗,女性不僅可以獲得享受和娛樂,也擴大了自己的生活空間,實現自我教育、自我增值,用獲取的新資源解決實際問題和生活困境,對她們以現代女性的身份生活在大都市是有益的。
在《社交媒體中的婚姻與個體》一書中,作者程萍也肯定了匿名社交可以消解自我表露的需求和熟人社會壓力之間的衝突。程萍看到,這是一個孤立個體集合體的時代,匿名陌生人社交媒體算是一種賦權機制,賦予主體社交模式的多元化自由,讓人們可以在傳統與現代、熟人與陌生人、強關係和弱關係的社交關係之間隨意切換。
程萍的研究關注了匿名陌生人社交軟件。她認為,在這些網絡空間中,女性面對男性的騷擾時,大多數人都沉默以對,較少和男性有正面衝突,只有少數會拉黑或向平臺舉報。在她研究的平臺中,女性會受到騷擾已經是一種被集體認同的默認腳本,這裡形成了一種僵化的性別規範,也顯示出日常生活中的男主宰、女屈從的關係。
網戀與傳統浪漫愛情的背離
《網戀》
[法]讓-克勞德·考夫曼 著
李孝琴、鄒佳豔、肖燕燕 譯
學林出版社 2014
為什麼人們會喜歡網戀?法國社會學家讓-克勞德·考夫曼談及了網戀的安全性。在網絡上,好像一切事情看起來都很簡單、都有可能;而且從心理上說,只要坐在屏幕前,我們就會感到很安全。在網絡上,人們友好地聊天、戀愛,享受遠距離的浪漫和網絡調情,完全沒有任何風險。
很多人喜歡網戀,是因為害怕在現實生活中遭到拒絕。網上約會的賭注沒有現實生活那麼高,所以失望也不會像現實中那麼強烈。網絡上的關係建立起來,就是真實存在的,只是運作方式不同;甚至退縮也變得很簡單,只要編個藉口,或者乾脆不回覆。所以,有四分之一(多數為女性)的人在訪問相親網站之後,甚至從來不在現實中外出見面。然而,現實生活中的約會可是一件大事。《網戀》這本書只有“前言”是僅僅在網絡上的聊天交友,從第一部分開始就回歸到了“現實生活”,可見一斑。
《冷親密》
[法]伊娃·易洛思 著
汪麗 譯
湖南人民出版社·浦睿文化 2023-4
互聯網的戀情和傳統的浪漫關係究竟有何不同?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社會學和人類學教授伊娃·易洛思看到,互聯網上的相識是基於選擇的機制產生的。這樣就導致人們會認為:浪漫邂逅應該是進行了最佳選擇和通約的結果,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網上的虛擬相識是在市場的結構中組織的。這意味著每個想要在互聯網上找到另一半的人都會被放在公開競爭的市場上。
在易洛思眼中,互聯網技術帶來了對傳統的浪漫愛情的徹底背離。浪漫愛情本來是自發的,可是互聯網卻讓人們用理性的模式選擇伴侶;傳統的浪漫愛情總是與性吸引相關,通常都是彼此能看見的真實的、有實體的人身體上互相吸引,互聯網則基於無實體的文本進行互動;浪漫愛情是沒有功利性的,可是互聯網技術卻讓浪漫互動變得越來越工具化,讓人們在市場上重視彼此的“價值”;浪漫愛情中,人們認為自己所愛之人獨一無二,但互聯網上卻沒有這種稀缺性。網絡交友把大眾消費的基本原則引入了浪漫邂逅的領域,這些原則就包括豐富的市場資源、無限的選擇、高效率、理性化、精準選擇和標準化。她的一位被採訪者認為,人們渴望的人都是那些“在他們自身層次之上的人”,即比自身條件優越的人。互聯網又給了人們一種幻覺,覺得那些優秀的人唾手可得,所以人們會不滿足於他們認為總是還可以提升的相親交易。人們對自己在這種市場中的價值感到焦慮,渴望提升自己的地位;這也讓人們意識到進行網絡搜索花費的成本,人們都希望能夠尋找到最大程度的滿足自己的理想伴侶特點的戀人。這樣,網絡交友程序的常規化導致人們哪怕是看透了這件事也不得不去一遍一遍地做這件事,這使得很多使用網絡交友程序來尋找戀愛對象的人產生了厭倦和憤世嫉俗的情緒。
易洛思也提醒讀者,雖然在流行文化中,有《電子情書》等關於網戀的浪漫故事,但實際上,身體上的吸引——而非互聯網上產生的情感性親密——才是人們墜入愛河的真正原因。到最後,網絡上的浪漫愛情還是會發展為相對傳統的愛情模式,因為愛情(乃至一般的社會交往)吸引力來源於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