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法麥田
漢中自古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在這裡上演了無數次史詩級的對戰。不過,隨著人口蕃息,漢中的險要之處得到開發,不再是難走的天塹,而成了易於突破的康莊大道,明清以來,漢中的軍事地位讓位於經濟,竟成為西部一大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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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水上應天漢”,蕭何忽悠劉邦的話語,陰差陽錯間促成了漢中與漢、漢人、漢朝和漢文化的結緣,自三任漢中王劉季、劉嘉與劉備以來,“兩漢三國,真美漢中”,在兩漢三國熱中便大火了一把。
火是火,可今日的漢中夾在陝西與四川之間,說是陝西人,當地的文化環境與自然風光不支持黃土高坡、秧歌窯洞的西北想象;說是四川人,行政區劃戶籍所在卻又與陝西保存著密不可分的現實關係,秦尾蜀邊的感覺就像親爹不要養爹不愛 ,和難兄難弟安康一起蹲在牆腳哭泣。
西南文明交匯處的褒姒故事
1
秦山高聳,漢水悠悠,早期的漢中地區的文明呈現出一種走廊的特性,即沿著漢水河谷一路從西北的甘青地區,聯繫到中南的江漢地區。龍崗寺遺址、李家村遺址是漢水流域比較重要的史前遺址,分別屬於舊石器遺址和新石器遺址,是研究早期仰韶文化上的重要一環。
經過長期的考古工作,出土了大量史前文物,其中以圈足碗、三足器、平底缽和扁平磨光雙弧刃石鏟最具特色,基本反映了漢中地區石器時代的樣貌,對於早期母系時代的探討,研究早期仰韶文化的起源與擴散,黃河與長江石器時代文化的互相聯繫有著重要意義。
黑水華陽唯梁州,先周時期的諸夏文化在西南地區,最遠只能深入到漢中附近,再往南就是縱目高鼻的巴蜀文化了。
禹為姒姓,其後分封,當東夷商族翦滅夏人在黃河中游的勢力時,一支夏人的餘部逆流漢水遷徙,在山地中央的漢中地區紮根,重新建立了褒國。
西進的夏人文化與北上的巴蜀文化互相交融,產生一種風格獨特的青銅器文化,今日展覽在國博和陝博的蛙紋鉞,反映著兩種異種文化雜糅互和的歷史。
當晚商的商文化因素在江漢平原西部、洞庭湖流域、澧水下和渭河流域急劇衰退時,西部山地部族“我友邦冢君···及庸、蜀、羌、髳、微、盧、彭”參與了周人討伐天邑商的戰爭,最終天邑商被毀滅了,周人重建了政治秩序。
褒國的出名與西周末年的羅生門一般的故事有關, 司馬遷的記載過於神怪,左傳的解釋又過於簡略,竹書記年丟失大半內容,直到近年楚簡系年才初步解開這一錯亂的歷史。
西周末期,幽王殘暴好色,通過討伐秦嶺以南的褒國,得到了一代美女褒姒,由於過於寵愛,愛屋及烏,以至於企圖廢長立幼,以伯盤取代太子宜臼,破壞西周中期以來確立的禮法制度。
史籍對褒姒的描述相當玄幻
太子宜臼眼見不妙,不得不逃亡臨近的外公西申國。西申國大概是關中地區的戎狄後裔,對於周人的禮法制度尚不熟悉,一怒之下竟公然擁立外孫宜臼自立為天王,公開與天下之主周王對抗。
幽王起兵攻擊西申,將西申國圍了裡三層外三層,一隻雞也飛不出來,隨時都會攻破城池。
危機關頭,西申國求盟友繒國與周人的強敵戎人來援,本著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觀念,甘願充當帶路黨,領路攻破周人豐鎬兩京,導致回援京師的幽王戰死在驪山下的戲地。
諸侯擁立幽王之弟餘臣為攜王,與篡位者平王相對抗,過了二十一年後晉文侯襲殺攜王,再過了九年後晉文侯與各地諸侯確認了平王的合法地位,再過了三年時間平王才東遷洛陽,建立了在洛陽的東周王朝。
本來是一件極為清楚的事情,即太子宜臼聯合戎人殺父自立,竊據了正統王位所在,卻因為僭主宜臼成為了最後的贏家,這段歷史也變成了一段與夏之妹喜,殷之妲己一般的神怪故事。
從四國演義到漢中郡
2
山是保障,是弱小部族的庇護所,然從春秋戰國時期開始,農耕世界邊界的不斷擴張,共同構成了四國在秦山漢水之間的歷史:
秦人順著祁山和西漢水一路南下,蜀人沿著龍門山山麓沖積扇一路北上,楚人則逆流漢水西進,巴人部族不斷地在山地之中流動遷徙,共同瓜分這一塊狹小的土地。
文化的邊界不等於國界的範圍,地域文化特徵極強的缽形尖底罐——代表著強烈的巴蜀文化烙印,周初便能越過漢中深入到寶雞市茹家莊的黃土臺塬上了,在周人的腹地建立了弓魚之國。
漢中地區作為夏蜀部族混居的地方,長期以來缺乏有力的統治者,大約直到春秋初期,蜀望帝杜宇“以褒斜為前門”,才結束了混亂的時期,將成都盆地納入控制區內。
蜀國是今日四川廣漢為中心的川西族國,以高度發達的青銅文化和祭祀文化而著名,奪取漢中之後,蜀國便與在關中馳騁的暴秦成為了鄰居。
公元前451年秦國“左庶長城南鄭”,南下奪取蜀國治理下的漢中地區,在盆地的中央修建了南鄭城,作為經略西南的要地,雖在此後被蜀國擊敗,然秦國指向西南的狼子野心絕不會放棄。
秦國為了攻滅蜀國,可謂費盡心機,《華陽國志》中記載了暴秦滅蜀的陰謀故事。秦王因為蜀道險峻,難以入蜀,便故意雕刻了五座石牛,並在石牛屁股下面放上黃金,放出風聲說秦王養的石牛每天早上都能拉出黃金,以引起鼠王的注意。
當時的蜀王貪利好暴,一聽果然上當,立即派遣使節和五個大力士前往秦國應回石牛,秦國聽說後還贈送了五個美女。石牛巨大,蜀道難行,五個大力士不得不一邊開道一邊前往秦國,等到回程的時候,大力士在前邊走,秦軍悄悄的在後面跟,道城而蜀國滅。
然而真實的故事卻是:蜀國對於自己的封國苴國和敵國巴人越來越親熱感到不滿,便興兵對苴國、巴國之間的親密關係興兵問罪。苴國、巴國兩國聯軍不敵蜀國,形勢岌岌可危,迫於無奈,被迫尋求外來援軍成為了兩國存活的共同選擇。此時秦人在北,楚人在東,但楚人已經越過三峽天險,一步步殺入巴國的腹地,故只能選擇沒有直接利害關係的秦國作為外援了。
秦國當時正準備攻打韓國,突然接受到這樣的求援信息,頓時戰略方向有些混亂,滅韓與滅蜀都是秦國的擴張大戰略,此時定奪必須有所取捨。
朝廷之上,互相辯論,客卿張儀主張討伐韓國,發大兵入三川,奪取九鼎,挾持周天子以令諸侯,快速成就秦國的霸業;將軍司馬錯主張討伐蜀國,認為討伐蜀國內亂,時機最好,既可取利,又不為中原諸國所幹涉,一舉兩得,而討伐韓國,挾持周天子,容易得罪中原諸國。秦惠文王所決斷最終放棄東去滅韓,而南下入蜀成為秦人的戰略抉擇。
位於如今廣元和漢中的苴國,讓開其把守的南鄭和劍門,請秦國援軍入蜀一起擊敗蜀國,卻沒有想到請神容易送神難,殭屍入戶滿屋蹦噠,早有預謀的秦國順手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巴國和苴國,全據漢中和巴蜀之地。
秦越漢中,滅巴蜀
公元前312年,秦國通過外交欺詐和戰爭手段,丹陽大戰中斬首楚軍8萬,一舉兼併了楚國設立的漢中郡,後又合併秦人征服的漢水上游地區,共同組成了秦國的漢中郡。
漢中之名來源於楚人,因其本源在襄陽與南陽之間,漢水流經楚國腹地,因此有漢北、漢東、漢中之稱,屈原楚辭中有“有鳥自南兮,來集漢北”。
漢中之稱隨楚人西擴而範圍不斷擴大延伸,等到秦設漢中郡時,已是北盡秦嶺,南抵巴山,西過嘉陵江,東到楚長城與荊山的龐大行政區了。
郡治初始設在西城,即今陝西安康,東漢西移南鄭,漢末215年漢中郡四分,西城(今陝西安康)、上庸(今湖北竹山)、房陵(今湖北房縣)分中游之勢,漢中遂成上游盆地專稱,完美實現了地名漂移的轉換史。
兩漢風雲,列位漢中王的歸宿
3
秦末失鹿,天下逐之,劉邦入定三秦,受降子嬰,完成了懷王“先入關中者王”的約定,不料鴻門大會,強勢的項羽咄咄逼人,關中王的夢想落空,只能陰差陽錯的去漢中就王。
劉邦進人咸陽的同時,曾派遣酈商沿著漢水西進奪取了秦人經營的西南後方 ,斷絕了暴秦退居巴蜀的後路,意料之外卻為就藩漢中打下了基礎。
項羽分封大會結束後,劉邦不得不率領著不斷逃亡的3萬軍隊,從子午谷前往漢中就藩。天高地遠,劉邦在漢中地區從四月到八月只待了4個月時間,在此期間由於分封不公,關東形勢大亂,諸侯相繼爭霸,項羽無力西顧,劉邦則趁機兵出故道,實行還定三秦戰略。
漢軍一開始遇到了和諸葛亮一樣的困難,在陳倉為雍王章邯軍隊所阻,遲遲取不得進展。幸得到巴地能夠翻山越嶺如飛的賨人7000餘眾相助,跟從熟悉當地地理的將領趙衍,走小道繞路包抄章邯後路,兩面夾攻一舉擊敗,這才打開了還定三秦戰略的局面。
至於韓信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只是元雜劇的演繹與戲說,真實的歷史中只是一次聲東擊西而已,“蕭相國薦淮陰累歲乃得通”,《史記》記載的韓信經歷可能有點故事化。
新莽末年,第二任漢中王崛起於漢中。更始二年更始帝封宗室劉嘉為漢中王,都於南鄭,可惜運氣有點背,北有隗囂,南有公孫述,都是不好惹的主,內部還有南陽延岑為亂。匆匆幾年,漢中便在更始、公孫述和東漢軍隊中相繼易手,只好早早投降了事。
山通常是遠離文明世界的地區,是各種神怪充斥的區間,也是孕育各種宗教的場所,東漢末年張修和張魯佔據漢中和巴地,在山與山的縫隙中,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政教合一的政權,時間長達22年之久。
因為北方的張魯日益強大,南邊的益州牧劉璋處於防範心理,招引劉備為其北方門戶守備,不料請神容易送神難,白白斷送了益州基業。
劉備霸佔了益州之後,又立即北上同曹操爭奪漢中,曹軍因屢戰不利且糧草不繼,不得不退出漢中地區。因為獲得了漢中之役的勝利,劉備自我膨脹,在當地架起鼓仗樂隊,設立壇場,自封為繼劉邦、劉嘉後的第三位漢中王。
漢中之戰——劉備的高光時刻
公元227年,蜀漢丞相諸葛亮本著“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的政治理想於漢中北伐,可惜八年五伐,先敗於街亭,再敗於陳倉,縱有兩次勝利,末了,五丈原上大星墜,竟活活被司馬懿熬死,時年54歲。
出師未捷身先死,悲劇造就了諸葛亮,倘若北伐成功,世上之人又該怎麼評價這位事實上的權臣呢。後劉禪為諸葛亮立祠於勉縣,今日武侯祠外,木葉斑駁,黃鸝鳴叫,一派和諧的景象,絲毫不見有何肅殺的氣氛,步出中門想到河內司馬氏與琅琊諸葛氏的後代,在中原板蕩之際在南方重建了晉朝,只是不知道這一對對手百年之後,在地下相遇會做如何評判,可以試著對比一下岳氏800年對於秦氏和完顏氏的咒怨。
諸葛亮死後29年,魏伐蜀,後主降,蜀遂亡,又3年,晉代魏,割益州為益、梁、寧三州,漢中為梁州治所,遂轄巴漢七郡。
西晉末期,天水、略陽、扶風、始平、武都、陰平六郡流民入蜀,因朝廷安置不當與地方官員貪暴求利,官逼民反,造成處於生存邊緣的流民直接與朝廷發生了衝突,建立十六國中的成漢。
長期的戰亂造成生產凋敝和社會動盪,迫使巴蜀、漢中十餘萬戶東遷荊州,造成梁益空曠,勞動力匱乏,為補充勞動力恢復生產,成漢統治者又從牂牁郡引僚人入蜀境。
獠人大概是今日仡佬族的祖先之一,生活在雲貴石灰岩高原的北端地區,自成漢引僚入蜀以來,“從漢中達於邛笮,川洞之間,所在皆有”。西南疲敝,除過成都平原外,基本上都是獠人區域,巨大的社會斷層一直延續到唐代晚期,直至到北宋初年巴蜀的獠人才基本同化完畢。
唐朝皇帝避難的“此家別宅”
4
蜀居劍南,秦塞西北,小城漢中夾在其中,並不出彩,成都、關中併為天府之國,漢中只是其國道長徑而已。千騎百從入蜀關,從關隴通往山南的道路大約有祁山道、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和庫穀道,蜀道在隋唐的意義,在於一旦越過秦嶺就是“吾父子得救矣”。
虛幻之外,李白從未來過,一首《蜀道難》盡顯隴西布衣詭異的想象力,不過蜀道的崎嶇遠比想象中艱難得多,還是“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來的輕鬆。
當王勃與摯友分別吟唱“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以蜀地艱難此行而長亭相對泣如雨時,唐朝的皇帝卻以蜀地為此家別宅,快樂的不得了。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道路的繁榮增添了帝國的愛情故事,荔枝道上急衝衝的使者星火連夜,從三峽涪陵趕往帝國的中心,最終的目的只是為了一搏“妃子笑”。
755年“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倉皇逃竄的唐玄宗於馬嵬驛誅殺了那位姿色殊人的貴妃後,一頭扎進茫茫的群山之中,秦嶺夜長,漫天繁星,雨打梧桐,霧氣飄散在樹梢上,一首雨霖鈴倒盡明皇的無奈與薄情。
唐玄宗之後,漢中成為唐朝皇帝的避難所
400年後陸游戍守梁州路過這裡時,望著曾經記錄唐玄宗狼狽逃竄的古道遺蹟,聽聞唐玄宗與老子曾經在丹鳳樓和蜀道兩度相遇的故事,於是感慨道:“丹鳳樓頭語未終,崎嶇蜀道復相逢,太清宮闕俱煨燼,豈亦南來避賊鋒”。
783年涇原兵變,唐德宗由奉天前往漢中狩獵,由於轉進及時,避開了叛軍兵鋒,為感幸運,遂以梁州為興元府,開我國曆史上以帝王年號命府名之先河。
880年、885年,因黃巢之亂與藩鎮所逼,唐僖宗兩幸興元,一路上快樂的不得了,只是“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冤楊妃”,該怪罪到誰頭上呢。歡樂之中,唐僖宗擊球分三川,陳敬瑄、楊師立、牛勖及羅元杲四人通過馬球比賽的形式,分別奪取了西川、東川和山南西道的大權,李唐之此家別宅,遂成他姓大屋。
888年賊王八王建叛於閬州,891年取西川,897年取東川,902年取山南西道,907年唐亡於朱全忠,王建遂合三道為蜀國,史稱前蜀。
從蜀口咽喉到經濟樞紐
5
宋人取蜀,因為善後工作不當,縱兵劫掠蜀地,致使蜀地先後爆發了三次大規模的叛亂,叛亂之中宋太宗小舅子益州鈴轄符昭壽亦被殺。
面對蜀地的複雜形勢,統治者便在漢中這個蜀口咽喉上動起來心思。967年即宋乾德五年五月,宋太祖趙匡胤頒詔三泉縣(今漢中寧強)直屬京師,開我國縣級行政區直屬中央的先例。
對於蜀地行政區的不斷重組拆分,終於在1001年完成,對於蜀地州縣分割合併為益州路、利州路、夔州路和梓州路,合稱川峽四路,簡稱四川。益州路主要是川西成都平原,利州路是山南與川北山地,夔州路是川東山地與河谷,梓州路是川中與川南的丘陵地區。
“四川”的由來
巴蜀的第一次被完全征服是在宋代,這次不但連平原和盆地征服了,而且連山地和丘陵都征服了,過去統治者只能佔據大道、城市和平原,今日可以一路推進到山腰、山頭了。
無盡的人口在繁育之後,逐次填滿了川西的盆地和丘陵,川東的河谷和山地,川北的盆地與山地,農業墾殖沿著河谷進行,小麥填滿山坡,水稻填滿河谷,從漢江、嘉陵江、渠江的各個山谷鋪滿開去。
農業的開發征服了蜀地大大小小的溪谷山侗,致使山地成為了農業海洋中的孤島,不幸的是,這等於標明和貫通了大大小小入蜀的路線,蜀地從此無險可守矣。
漢中在此後基本沒有發揮過它應有的作用,反而成為北方諸勢力深入蜀地的大本營,如蒙古經營漢中進攻蜀地宋軍,清朝吳三桂分鎮漢中進攻南明,還有民國四川劉存厚佔據漢中對抗軍閥熊克武。
1127年,靖康之變,宋室南渡,南北分裂之勢形成,漢中遂成前線,再次在南方自治時期發揮著重要國防作用,對於保衛宋朝的西南防線做出來了重大貢獻。
宋軍在西部的優勢一直保留到1206年吳璘之孫吳曦在興州叛亂為止,吳氏三代英名一朝掃盡,遠在臨安的朝廷卻對於川陝戰場得軍事力量強大產生了疑慮。過於遙遠的距離產生的陌生感很難改變,軍隊消減兵額和財政支持,惡果很快出現,1219年金軍破散關,橫掃梁洋,蜀口防線俱造破壞。
12世紀末震撼世界的蒙古風暴在草原深處形成,宋人世界從此遭受了最嚴重的打擊。從1227年鄭損、1231年桂如淵到1235年趙彥吶,三任四川制置使不戰自潰,致使蜀口防線洞開,從散關到劍門,蒙古入寇如踏平地,雖有偏將小校奮力搏殺,亦不能改變局勢,終致川峽四路“五十四州俱陷破”。
1237年女真人夾谷龍古帶請求鎮守漢中,作為蒙古人作為攻打蜀地的前方大本營,窩闊臺汗批准了這一請求,漢中遂與關中在行政上合為一體,開關中統治漢中的第二波浪潮。
南宋晚期,蜀地六城格局基本形成,成都、嘉定、保寧、重慶、遵義和漢中,成都是川西丘陵中的平原中心,嘉定是滇蜀的通道和在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的交匯樞紐,保寧是川北山地和嘉陵江航運的中心,重慶是長江和嘉陵江航運交匯的樞紐,漢中是山南山地中的盆地中心和漢江、嘉陵江航運末端,遵義是宋人伸向雲貴石灰岩高原的交通前哨(若南宋蜀地沒有那麼多人口損失,雲貴漢化會提前400年發生)。
秦嶺以南地區,大都都是山的海洋,連綿起伏的山地一路向南鋪滿了了整個地區,只有在為數不多的幾個地區存在著盆地,漢中可以算作其中一個比較大的盆地了。
漢中盆地是秦嶺以南的第二個大平原,僅次於成都平原的面積,而傳統雲貴則是地無三尺平的山地,2200個壩子鑲嵌在狹窄的山谷中,四川盆地大部是丘陵與平行山脈交織的地形,佔據著龍泉山脈以東的絕大部分地域,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知道傳統歷史上漢中的意義所在了。
明清以來隨著經濟的發展,在商幫、客店、集市和城市共同作用下,大道和小路在這裡交匯,成為一條連綿不絕交通線的中心。
“萬壘雲峰超廣漢,千帆秋水下襄樊”,在東部通過漢水與興安、鄖陽、襄陽、德安和武昌保持溝通,兩側水量豐沛的支流組成山區的毛細血管;在南部,經歷過幾個世紀以來的軍事改造,從略陽到重慶的水道一直保持著貫通;在北部,茶馬貿易從宋代以來就前往隴南和青海的藏人地區,後來又增長了一條越過關中前往蒙人地區的路線。
漢水蜀道構成了西北與西南、中南地區的交通線,茶葉、鹽巴、山貨、藥材、造紙等從四川、湖廣、陝甘、回藏互相之間,漢中恰逢位於江南—武昌—漢水和廣州—重慶—嘉陵江交通線的末梢,已是陝甘地區最大的商業中心和手工業中心,而與此同時關中平原上依然是“轄區四十餘縣工業向無萌芽”,以小農經濟為主的縣份。
商業樞紐的興盛帶來的是商人的大規模聚集,江右商人、懷慶商人、關中商人、漢陽商人、山西商人、四川商人、福建商人···眾多的商人帶來了人氣,也帶來了財富,民國時期陝西全省汽車擁有量為997輛,其中漢中就有270多輛啊。
陝西、四川,漢中與誰更親?
6
現在人們常常會說漢中曾經是四川的一部分,是中央政府為了防止四面險塞的四川割據一方,而將漢中劃撥給了陝西,的確現在陝南仍有大量人認同明山秀水的四川,不喜歡黃土高坡的陝西。
從實際的歷史出發,探討這種關係需兩個角度,一是行政區劃上的因素,二是族群認同上的因素。
“漢中則益州咽喉,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也”,大多數人會以歷代無漢中則無蜀證明漢中曾經屬於四川,然兩漢益州地跨西南,漢中與益皆併為一郡;西晉三分益州,梁州管轄巴漢七郡;唐設諸道,興元東連襄陽,同屬山南道。
長期以來漢中都是作為一個大行政區,與四川盆地內的行政區同列,並不存在上下隸屬關係,即使到了北宋列路,亦為川峽四路之一,雖有四川之名出現,也只是俗稱而已,非正式行政區劃。
行省之製出現之後,漢中歸於陝西行省而非四川行省,行政區劃的犬牙交錯是一部分,關鍵的是歷史因素形成的政治區域之間的劃分。《元史》:“至元十八年,以陝西行中書分省四川”,是四川行省從陝西行省劃分了出去,而不是兩個省同時設立。
1260年即中統元年八月,蒙古帝國設立秦蜀行省,中統三年改稱陜西四川行中書省,治所奉元(今陝西西安),以關中地區作為經略西南蜀地的大本營。隨著戰事深入,行省治所和轄區不斷向前線深入,1264年移治興元(今陝西漢中),1265年移治利州(四川廣元),1279年滅宋戰爭結束後遷回奉元,至1286年四川行省才單獨分列出來。
四川當地行省的設立是自1257年蒙軍改變以往入蜀屠城滅口的策略,改以築城設兵、守衛要地,形成在巴蜀腹地臨時戰區的方略而逐漸形成的,西川行院與東川行院這兩個軍政組織在戰爭中的的設置與廢立,共同促成了四川行省從陝西行省的分離。
蒙古設立的行省制度,從金朝開始萌芽,本質上是一種臨時戰區,是中央派駐地方的軍政組織,軍事意味比較濃重,與我們現在所熟知的管理民事的省是兩種行政概念,還沒有完成從臨時軍政組織佔區向常態行政組織區劃的演變。
蒙古取蜀之中由於平定各地時間不同,各自形成了一些較為鬆散的軍政體系,隸屬於不同的政治派別,比如1279年釣魚城守將王立寧願向西川蒙軍安西王投降而不願向正在圍城的東川蒙軍投降,可見一斑。
漢中作為被蒙古人較早征服的地區,大部分時間內與關中地區保持著密切的軍政聯繫與派別關係,自然而然在按政治派別與征服時間劃分行省這種臨時戰區組織時,歸於關中地區也就是必然了的。
漢中與四川歷史上人文淵源談不上有多深,劍門以內才算是蜀(四川的劍門關意識也很濃厚啊),況且長期以來除成都平原以外蜀地都是荒蕪一片,“取漢中而滅蜀”,更多的是一種政治與軍事上根深蒂固的地緣聯繫。
“梁人剽悍,蜀人懦弱”,南宋時期的人們已經認識到了這種社會差異,長期以來,至少是清朝湖廣填四川的大移民運動之前,漢中地區的文化近於關隴而遠於巴蜀。
漢中是近陝還是近蜀?這是一個問題
關隴近而秦山高,高聳的北面陰坡不利於文化傳播,然關隴一旦有變或發生災荒,人們從山與山之間的縫隙越過,就意味著逃難的短暫時間結束了,整體搬遷來一個北方的社會結構。
歷代以來,漢中作為秦嶺以南的一個肥沃盆地,一直作為承接關隴流民的責任,西漢“六月關中大飢,米斛萬錢,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漢”、東漢“韓遂、馬超之亂,關西民奔魯者數萬家”、西晉“及齊萬年反,關中荐饑,略陽、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谷入漢川者數萬家”……
一波波的移民在移民活動中帶來北方的生產生活工具,也帶來了相應的文化習俗,比如南宋建炎南渡後,漢中接受了大量的陝西五路潰軍和流民,間接導致了當地小麥種植和麥餅、麥飯的興盛。
今日陝南地區對於四川的認同,顧其本源是距今不足200年曆史的湖廣填四川大移民運動造就的歷史記憶。宋末蒙古橫掃梁洋,當地居民十不存一,明末流寇過路漢中,當地居民又遭橫禍,再次遭受重創。
清朝康熙年間為補充西南地區的人口損失,發起了規模巨大的湖廣填四川移民活動,相當規模的兩湖、江西移民逆流而上,迅速淹沒了本來數量極為稀少的土著居民,“土著無多,所存十之一、二”。
大移民活動中,偏支流入陝南的移民和主力流入四川的移民,自然在文化、習俗、語言上具有極大的同質性,而和關中地區有極大的異質性,再加上經濟、文化上的密切聯繫,心理上的認同感也就更接近四川了。
其他地區比如關中移民、河南移民和兩淮移民,脫離地區已久,三代之後如果沒有特殊利益和關係,本地化的移民轉而會接受認同主流的湖廣填四川的歷史敘事模式。
四川明代居民留存主要分佈在川南和黔北,說西蜀官話,我家是嘉靖年間的湖廣移民後裔;隴南主要是秦隴移民,不在湖廣移民的逆流而上路線上;貴州遵義說西蜀官話的明代四川移民,由於過去了400年時間,足夠長,轉而認同貴州;西南地區最頑強的客家移民200年後也基本同化完了。
偏僻與頹廢的四線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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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漢中與中西部的其它地區並無二致,消費向一線城市看齊,基本收入低於平均水平,街道上的小商小販用上了支付寶和微信,路上的年輕人談論著最希望考取公務員和教師職位,路的中央電瓶車、摩托車和小汽車混在一起。在這裡拿出一段我二年前觀察的文字,描述一下我那頹廢與適合養老的故鄉:
今日漢中
走在經濟蕭條的路兩旁,看過去一片片關閉的卷閘門,無數的小廣告貼著出租的信息,只有一兩個賣菸酒的小店還開著。送快遞的小哥騎著摩托車呼呼穿過,政府辦公的玻璃門前保安大叔吐著煙霧,路口賣瓜的小販埋頭專心玩著手機,停車位處的私家車主努力的擺平亂放的電瓶車。
空蕩的街道上傳來空寂的聲音,小麻雀在樹梢間跳來跳去鬧個不停,窗口傳來小蘋果的鈴聲後又是一聲喂,遠處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廣告語音樂。小城沉浸在午睡的樂趣之中,沒有人願意打破這種安寧的舒適,昏昏沉沉的窗簾遮在玻璃窗後,隔離了這兩個世界的組成。
日光趕跑了大部分人的煩雜,有氣無力的似乎要癱倒在地上,腦袋裡不願想也不會去想,只願避開時間的嘈雜睡個天昏地暗。清風徐徐穿過街道兩旁,驅散清洗樹蔭下的熱浪,綠色的樹葉隨即歡呼翩翩,在路旁的長椅躺下享受樹陰,靜靜的欣賞片刻的安寧與靜謐。
鴿子張開雙翅落在塔沿,走來走去轉個不停,風鈴貼在塔沿的角頂,風吹來吹去也不見響。日光逐漸向東邊降落,影子隨即也拖的很長,轉過了一個一個的街口,橫穿了一個一個的馬路。說話聲電視聲汽車穿過街的聲互相攪動在一起,路過穿過看過欣賞過感覺過這一切,小城緩緩的時間徜徉在流動的長河內,等待著一日又復一日的延續與重現。
只是記得小時候:轉過街頭接著像風一樣奔跑,喘著出氣卻一刻也不停下,燦爛的笑容掛在嘴角邊緣,春來秋去晨日斜陽,融密的樹葉,點點的樹芽,飄落的黃色,透灑的陽光,來來去去反反覆覆,川流不息永不停止,小城的故事就這樣在繼續,時間彷彿永遠停滯不前,熟悉的人熟悉的樹,還有那更加熟悉的陽光和笑容,直至我走出才將這一切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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