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紮實的寫實塑造技能和濃重的色彩,深入刻畫表現了一位收穫時節在曬穀場上小憩喝茶的中年農民,黝黑的膚色,額頭掛著汗珠。作品取景設計並定格在老農喝水時與觀眾對視、勞作疲憊中舒心一刻的瞬間表情。碩大的肖像佔據了畫面約3/5的空間,撲面而來的是人物形象凝重、純樸的震懾之感。
不是每一種藝術都能為所有人所喜愛。那些輕鬆悅目的、才華橫溢的神來之筆,那些情調曼妙、色彩新穎的、適用於豪華居室場所陳設佈置、觀念形式令人驚異的精美之作,也許更容易吸引人的關注。但是有一種、有一類,是那種色彩不那麼好看明豔、主題沉重至令人心悸、物象令人觸目,甚至近乎“醜陋”的作品,那些穿越歷史的主題,記錄時代,定格特定時期、特定國人形象的作品,讓人過目不忘。
作者的技藝在上世紀80年代也許算不上嫻熟老道,但我相信作者在當時一定經過比較、精心設計,並動用了他認為最合適《父親》作品的手法和繪畫技巧,盡最大努力追求並達到了(至少在我看來)最佳最理想的藝術效果。《父親》的實踐過程,超越了一切所謂的現代藝術觀念、炫目的理論闡述和創新意念形式,而顯得樸實無華。作者精準地再現了老農耳上的圓珠筆和手指上的膠布等細節,賦予並指證了一個歷史時代的標誌。
厚重的主題內容得之於偶然、取材和形式的創意全憑靈感乍現嗎?不是。沒有作者生活經歷的積累,沒有作者對歷史、對普通人的那份情感,沒有那種尋尋覓覓、踏破鐵鞋無覓處、如獲至寶的驚喜和觸發想象,無數個父親都將與之擦肩而過,但唯獨這個“父親”的眉眼臉龐激起了作者的創作衝動,而一切的好作品的最初緣起都有著相類似的產生過程。
是太過概念說教、紅光亮高大上了嗎?沒有。但作品的內涵遠遠超越了任何一種宣傳,其人物形象足以打動一代代今天的我們、你們和未來的他們。中國曾就是也許還是一個農民農業的國家,中國的現代化就是經歷了一代代人的辛苦努力、創造奮鬥一步步發展過來的,無數個父親養育造就了這個國家。
是套用了歐美現代超級具象主義藝術形式嗎?也許是,但不一定完全是。中國父親確實具有超級具象意味,數十倍放大的人物頭像將令所有駐足作品前面的觀眾產生震顫、心理不安的效應。照相手法的翻版嗎?是,也不是,但父親臉上、手上的皮膚紋理再現之真實,甚至汗毛孔也清晰可辨,這是任何一種簡單的機械功能所能呈現和替代的嗎?不能!作品的背後真切地浸透了作者的情感和所能調動的全部技藝語言。
歷史終將遠逝,時尚必然更易,色彩可以老舊,影像亦將模糊。但有些作品能夠跨越歷史、穿透煙塵,呈現一代人的生存狀態、心靈訴求,以及一個時代藝術所能達到的高峰。多少年以後,當我們都成為歷史中有故事的一分子之時,回望當代美術歷史,在眾多的“經典珠玉”之中,《父親》必將卓然矗立。那通過技藝表達、昇華了的老農低垂的目光和臉上縱橫的溝壑,將超越任何一幅老照片,比文字和語言更為直觀地進入歷史,《父親》所具有的精神特質和砥柱脊樑意義,將喚起不同時代人的記憶。
(作者現任中央文史研究館副館長,中國美術家協會名譽主席。2004年5月至2005年12月任中國美術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