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27歲的Lindsay Geier從美國萬里趕到杭州尋親。
今年3月,Lindsay Geier給快找人發來信息:我是林賽·蓋爾,想尋找親生父母。
原來,27年前,1995年9月26日,在原蕭山火車站,她被人發現,隨後,她被送到了蕭山社會福利院,經過檢查,當時她大約6周左右,身體健康。福利院給女嬰取了名字:蕭穎妍,精心照顧她。
在福利院呆了8個月後,蕭穎妍被來自美國佛蒙特州的蓋爾夫婦收養。
橙柿互動此前報道。
蕭穎妍現在紐約一家旅遊公司工作,是中層,從18歲開始,她就想著能有一天來杭州尋親父母,曾計劃了五次,因為種種原因,沒成行。為了這次來中國尋親,她省吃儉用攢了錢,終於來到了嚮往已久的杭州。
這三天,快找人記者陪她一起尋找,經過走訪調查,有了重要線索。
5月22日(週一)開始,我們陪她尋親。
蕭穎妍打算去當年發現她的地方看看。1995年9月26日,她在原蕭山火車站候車大廳被人發現,那時她6周大。
但原蕭山火車站早已原址新建,2010年開始,蕭山站更名成為杭州南站。2020年7月1日,新的杭州南站正式開通運營。
如今,原蕭山火車站候車大廳已經成為一塊停車的空地。風裹著雨,冷颼颼的涼意,蕭穎妍站在那,突然哭起來,陪同的宋女士安慰她,她靠在她的肩上,沉浸在情緒中。
思念因為沒有具體的落腳點,和這塊平地一樣,顯得有點空落落的。
蕭穎妍此次尋親,還想回訪當時自己呆過的地方。那些地方,她只從收養文件裡看到過文字描述,年幼的她可能也不會存有記憶。但她還是想去感受下當時的自己。
養父母把包括他們來收養時所拍的照片等在內的與她身世的資料都交給了她,希望對女兒的尋親有幫助。
火車站,是回憶的起點。但年代久遠,要往前追溯,並不容易。
蕭穎妍曾在原蕭山社會福利院兒童部生活了8個月左右。她很想看看自己呆過的房間,看看自己小時候睡過的床。
養父母一直保存著她離開中國時,福利院給她穿的衣服:一件圓點背心套裝和小碎花短袖襯衣,還有毛線編織的小鞋子。除此之外,他們還保留著小穎妍在福利院用過的奶瓶。
(蕭穎妍提供)
原蕭山社會福利院始建於1991年,是一家綜合性社會福利院,裡面照護對象有老人和兒童,隨著發展需要,後更名為蕭山社會福利中心。2014年,蕭山社會福利中心搬遷到如今蜀山街道的新址。
原蕭山社會福利院,如今,已改建為民營的期頤養老院。
養老院值班大伯是蕭山本地人,七八年前,大伯到養老院工作,“都裝修過了”,院內一側是有連體的三層樓房,因為服務對象為老人,房間風格以及佈局都做了調整,大伯指著一樓推測說,“可能那是以前小孩子的房間”。蕭穎妍想去看看自己房間的心願沒法實現了。
小穎妍那件花衣服上的名字,蕭山社會福利中心陳主任說,可能是當年的保育員阿姨繡上去的,那雙可愛的毛線鞋子也可能是阿姨們編織的。
在浙江省民政廳有關部門、蕭山區民政局、蕭山區社會福利中心的的幫助下,尋親工作有了進展。
在原檔案記載中,提到了一個叫“孫旭明”的人,是當時發現女嬰的當事人。
從年齡推斷,可能已經退休了,我們先找到蕭山區公安分局瞭解,蕭山公安分局經過查詢,沒有叫“孫旭明”的退休民警。
會不會是鐵路公安派出所民警呢?
一位曾在杭州南站鐵路公安派出所工作的民警回憶,“好像聽到過這個名字。”我們又找到杭州南站原站長、王站長,他回憶,火車站老職工中是有一位叫孫旭明的,退休快20年了。
也許,離27年前的那個女嬰故事更近了。
當我告訴蕭穎妍這一線索,她的眼睛亮了,一掃此前在車站難過低落的神情。
昨天下午,我們在蕭山南門江社區見到了孫旭明大伯。
孫大伯今年79歲,戴一頂太陽帽,遠遠地就衝我們打招呼。他帶我們一起去他家,老伴客氣地給我們泡茶,端來水果。
蕭穎妍拿出自己前一晚準備的卡片和糕點,她是個有心的女孩,知道自己即將要見到當年的“救命恩人”,很興奮,也很感恩,買了點糕點作為伴手禮。
她在卡片上寫著: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聽說我可以從你這追溯我故事的開始,是你發現了我,想必當時我一定很恐懼和難過。沒有你的覺察和真誠,我不知道我會怎樣,我欠你這麼多。在1995年9月26日,你發現我送我去蕭山福利院,28年過去了,這是我自從1996年去美國後第一次回到中國,感謝你願意見我並回答關於我故事的一些關鍵問題,祝你永遠安好……”
署名是中文的:蕭穎妍,字跡看起來有點幼稚,是她照著手機的中文顯示,一筆一畫寫的,更令人覺得她有心的是,她還照著中文顯示特地寫了大伯的姓:“孫”和漢語拼音“xie xie”。
1995年,孫大伯51歲,當時他在火車站裡任工會主席,“平時我會去值班室轉轉”。
前一天,我聯繫孫大伯後,他就開始努力回憶,“晚上我又好好想了下那天的情景,那天,是他們叫我去看的”。
孫大伯記得,當時站裡有檢票員在喊:“快來,快來,有小孩沒人要了。”他聽到後跑過去,檢票員告訴他,之前有一位旅客坐在候車大廳,一位婦女抱著個孩子過來坐在邊上,後來說自己要上廁所,讓邊上的旅客幫助照看下,隨後這名婦女就往廁所方向走了。
那名幫助照看的旅客左等右等不來,而正好所搭乘的火車進站了,要檢票了,旅客向檢票員反映,大伯回憶說那名幫助照看的旅客“可能是名中年婦女”。
“這是大門,休息室在這,候車大廳在這”,孫大伯在紙上畫著方位圖,他說,候車大廳有好幾排座位,那名抱著孩子的婦女坐在靠近廁所的第二三排左右位置。
(孫大伯在畫當時候車大廳示意圖,實習生陳逸明攝)
孫大伯和同事都開始在火車站內找,女廁所裡也沒有,他們在廣場找了一圈,也沒發現,回到候車大廳,孫大伯和同事翻了下襁褓,裡面露出嬰兒的小臉蛋,“衣服外面有張紅紙條”,約有七八釐米長四五釐米寬,“上面寫著出生日期和名字”。
大伯他們趕緊向領導彙報後,沒來得仔細看孩子是男是女,就抱著孩子和同事一起送去原蕭山社會福利院。後蕭山社會福利院又跟所在轄區的城廂派出所反映。
“大概上午十點左右”,大伯推測,當時那名幫助照看的婦女搭乘的是從上海-金華的357/358車次火車,那趟火車發車時間10點左右。
孫大伯說,當時他們送到福利院後,在二樓接待室,福利院有位女醫生(或女護士)還給嬰兒做檢查,出來後告訴他,是個女嬰,“還說身體蠻好”。
(孫大伯夫婦和蕭穎妍樓下合影,實習生陳逸明攝)
事發當天下午,大伯回到站裡,在火車站值班室,發現桌子上有隻小布包,外面包著的布“看著有點破破爛爛的”,布包裡有一些尿布,“其中一塊好像還溼了”,在幾塊尿布底下,他看到了一封信。
因為無法確認是誰放著的,大伯把信收了起來,“如果以後有人來找,這也是個信物”,他把這封信放進了書裡。
我聯繫到他後,他想起來這封信,但因為搬過家不知道放哪了,連夜翻箱倒櫃地找了幾次,最後找到了,“還夾在書本里”。
信紙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常見的那種,紙有些泛黃發皺,上面的字是用圓珠筆寫的,塗塗改改,也許時間久了,字跡有些洇出來了。
看語氣,像是一位母親寫的。
信上說:“敬愛的那位大姐,我很感謝你抱到那個女孩,我也不知道你現在把她這麼樣(怎麼樣)還是送人還是留下你自己養育她。我想你看到她的時候,不忍心丟掉她吧?不像我這沒有良心的母親……”
又接著說:“……我不知道你是生還是死,如果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媽媽每年你的生日(七月十八日生)那天的時候,我會來這裡……”,繼而又說,“如果我沒時間來,你的大姐就會來,大姐比你大10歲……她真的很喜歡你,總是一天到晚就知道吻你,你手上的珠子是她送的,我把它拿下來,她就會哭……”
“如果你真的被好心人收養,今後等你大了,你的養父母會告訴你的話,要好好對待他們的養育之恩……”。在最後,她又遺憾地補充道,“拿東西的時候還是望(忘)了拿裡面的內衣。你二姨媽看到那位抱你的大媽。“
“可能是媽媽寫好信,託人把孩子抱到了火車站”,孫大伯老伴分析。
要說明的是,目前,我們暫時無法確認這封信上所述,是不是和蕭穎妍的身世有關。
DNA比對,是尋親的捷徑,也是最科學也是最有效的尋親方法。
此次蕭穎妍尋親,得到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大力幫助。昨天上午,我們陪蕭穎妍去杭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採集了DNA。
橙柿互動曾多次報道的尋親專家、王東京和同事張法醫一起為她做了採集。王東京是杭州警方尋親打拐的技術專家,也是杭州市公安局“團圓行動”專班成員。
自從2021年“團圓行動”部署開展以來,杭州市公安局已設立15個打拐團圓採集點,並對外公佈了聯繫民警和電話,2021年到2022年,為400多名尋親人員採集了DNA,杭為203位失散被拐人員找到家人。
蕭穎妍專注地看著法醫做準備工作,這是她的一個希望。
昨天下午,“浙江迪安鑑定”司法鑑定機構為蕭穎妍免費採集DNA。“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希望對她來中國尋親有幫助”,相關部門負責人王先生說。
近年來,“浙江迪安鑑定”也積極為浙江、江蘇、河南、河北等全國各地的失散尋親者提供技術服務,已促成了1000多人找到失散家人。
橙柿互動曾報道,去年,蕭山瓜瀝鎮沿塘村村民在寺院附近發現人類骨骸,原公安部物證鑑定中心主任法醫師、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授張繼宗,及“浙江迪安鑑定”的三名法醫為這些遺骸驗明正身,出具的鑑定情況結合史料記載和村民回憶,印證這三人應是浙江省國民抗敵自衛團第八支隊陣亡將士。
三天的尋找,我們梳理了下目前掌握的一些線索,也請大家一起來幫助蕭穎妍圓夢。
我們在原檔案記載中,還發現一條線索。
在記錄中,寫有一個名字:凃(或塗)婷,並填寫出生日期為:1995年8月13日。而在蕭穎妍收養登記證件上註明的出生日期也為1995年8月13日。
一般情況下,送往福利院的孩子如果缺少明確的出生信息,入院登記時,會請醫生根據孩子的生長發育情況,推斷其大致出生日期。
結合孫大伯所回憶當時在火車站候車大廳發現的嬰兒襁褓裡曾有張紅紙條,上面寫有名字和出生日期看,推斷“凃婷”及“1995年8月13日”,為女孩親生父母在她身上所留紙條上的內容。
孫大伯當年曾寫過一張當時的情況說明,側面也可以印證了這一推斷。
“我連夜去找了來”,這是一張上面抬頭寫著“客運記錄”的紙,大約手掌大小,摺痕泛著毛邊,上寫:一九九五年九月二十六日上午,在蕭山火車站候車室發現無人認領的女嬰,凃(或塗)婷,女1995年8月13日農曆七月十八日……”。
因時間久遠,加上當年那張遺留的紙條也已不見,所以無法確定到底姓凃還是塗。
詞典上解釋,凃古同塗。我們試圖從姓氏變遷來追溯女孩來自哪裡。
假設一:姓凃。
關於凃氏的源頭,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是大禹妻子姓氏演變而來,為夏代皋陶分支之凃山氏族,一種說法是胡堯《中國姓氏尋根》稱:凃源出於荀氏。春秋時,晉國任凃水縣(今山西榆次西南)大夫智徐吾的子孫就稱為凃氏。《姓氏族譜箋釋》提到,“春秋時,晉國新吳侯凃欽(記者注:也有史料稱塗欽)南遷,渡江南,主豫州,其後繁衍。凃欽遂成中國東南部凃姓之祖。”
據資料,今凃姓後代以安徽江西等地為中心,散居於全國及世界各地。
假設二:姓塗。
據史料,原本涂姓,是為賜姓,在凃字基礎上改的,相傳在明朝期間,“凃”氏一房的祖先,因對朝廷有功,而被明朝皇帝賜封姓“塗”,多一點是以硃砂紅點,代表是有功之後。
據資料,“涂姓”分佈比“凃姓”範圍要大得多,安徽、河南、湖北、湖南、江西、浙江、福建、廣東、廣西、四川、重慶、貴州、雲南、山西、河北、遼寧、吉林、黑龍江、內蒙古、寧夏等省市、自治區都有。
此前報道後,讀者們紛紛提供信息。
有讀者說,本地人大概率是不會把孩子放在火車站的,也有讀者分析,可能是女孩親生父母中途經過火車站時放下,放下孩子後又去坐其他火車了。還有讀者分析認為,不太可能父母親專門從外省坐火車趕到蕭山站送走。
如果我們能瞭解當時的火車發車情況,或許對女孩尋親有所幫助。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全國鐵路正面臨提速。1992年5月1日,老杭州東站建成啟用。同年6月,原蕭山火車站在現在的杭州南站地址上新建的蕭山站新站房啟用。
事發時,金溫鐵路等鐵路已經開通了。蕭山站,當年有4個方向駛來的列車停靠,一個往寧波,一個往金華,一個往杭州東站,一個往杭州城站,形成一個"X”型向鐵路沿線輸送著旅客。每天,旅客大約在四五千人次。
眾所周知,火車都是來、去一對對開的。據孫大伯說,當時蕭山站,每天24小時內,約有25-26對列車,大約間隔半小時一班車。白天大約有15-16對列車。
當年不像我們現在可以在手機上隨時查詢火車時刻表,當年,火車時刻表都是紙質發行的,每一年,火車時刻表會根據運輸趨勢,在春夏秋冬會做四次調整,比如結合春運、暑運、秋收等。每年10月22日左右會發布新的秋季調整時刻表,事發是9月26日,距離10月調整還有幾天,沿用的可能還是暑運期間的時刻表。
據孫大伯回憶,當時那位幫助照看的婦女,可能上的是358次上海-金華的火車,以此推斷髮現女孩被遺棄時間在1995年9月26日上午十點左右。據此,進一步推斷,此前至少一個小時前,很可能是抱女孩來的人(不一定是她的親生父母親)進了候車大廳。
1995年的時候,中國開始實行5天工作制,1995年9月26日距離國慶還有四天,那時還沒七天長假。據孫大伯回憶,在9月底的時候,往往有一波“返鄉潮”,當時出外打工的農民工要趕回去秋收。
那麼會不會是曾在杭州、寧波、金華方向打工的外來務工人員要趕回老家時,在經過蕭山站把孩子放在那了?
目前,我們無法掌握1995年9月期間在杭州境內的火車時刻。如果有讀者有相關信息,請及時跟我們聯繫。
在值班室桌子上發現的那個布包,如果和女孩有關,據分析,可能是後來抱孩子來的人乘大家不注意放在那的。
在這封信中,那位母親說她打算把女孩帶出去時,曾告訴女孩的姐姐說“到姥姥家裡住”。
一般,姥姥的稱呼,多為華北、東北的北方人使用。像浙江地區,一般稱外祖母為外婆。
布包裡的那封信上,似乎有個署名,不知是不是與那位寫信母親有關?因塗改看不清楚,我們還將請專家做進一步分析。
橙柿互動·都市快報 記者 楊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