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隊”陳明昊:一開始跟範偉老師演對手戲時,我還笑場呢

“馬隊”陳明昊:一開始跟範偉老師演對手戲時,我還笑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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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昊兩隻手放在一本書的封面上,攤平,腰板也隨著書落在他腿上而不自覺地立起來了。他說“你就像我這樣,這樣”——他在給我做示範,事關如何閱讀這本書。是畫家羅斯科的隨筆集《藝術何為》。陳明昊罕見地虔誠乖巧,像在玩一個重大而攸關的遊戲一般,又像在對一個看不見的神宣誓效忠。

然後陳明昊把書鄭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上,我於是也學著他的樣子,兩隻手攤平放在封面上,挺直腰板,那一刻我忽然很想笑,昏暗間他又重複了一遍“規則”:“你現在想一個問題。你真心一點,就像跟一個人對話一樣,真問。”

我問好了,他說:“你現在再想一個頁數,然後翻開。”

我說我可以直接隨便翻開嗎。他說可以。我翻開了。我把書倒扣著遞給他,他接過書沒打開,反而問我:“哪頁?左邊右邊?”

“左邊。”

“好。”他藉著手機手電筒的那一束光,開始逐字念起那一頁紙上的內容,每讀一個字,他的手指就挪到那個字下面,但他的手指又好像比從嘴巴中吐出來的誦唸快一點,總之,沒有一個明確的節奏,是手在跟著嘴,還是嘴在跟著手。他興致勃勃,隨時準備讓字裡行間的什麼忽然出現的東西驚一個跟頭。

這是最近陳明昊與合作的戲劇創作者們很愛玩的一個東西,他們以這本書為“答案之書”,蒙著眼睛問,把回答交給不知道算是偶然還是必然的一種東西,聽著特別“鬧著玩兒”,但他們顯然視如命定。

直到陳明昊唸完了那頁紙上的全部文字,也始終沒有任何想要問問我到底提了什麼問題的企圖。

這一切,都是在黑漆漆的房間裡發生的。除了最後的唸書環節中我們開啟了一道細窄的手機手電筒光源之外,整個談話都是黑著進行的——做出這個決定並親手擰滅了最後一根燈筒的,是陳明昊本人。

以下與陳明昊的談話,就是在一片黑燈瞎火裡完成的。

一開始跟範偉老師演對手戲時,我還笑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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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芭莎》:你在找什麼東西嗎?手機,還是什麼?
陳明昊:沒事兒,我是怕手機找不著了。你這已經開始錄著了嗎?多浪費,咱且聊不到正題上呢。行,按照你的節奏走吧,我就(只用回答)無可奉告,嘿嘿!有點成心了,關鍵是咱太熟了,先要陌生一點。

《時尚芭莎》:一部劇火了,變成爆款了,能給你的職業生涯帶來什麼?你真的把這個事兒當“事兒”了嗎?
陳明昊:怎麼說呢,掙錢唄。養家不是嗎?
《漫長的季節》劇照
《時尚芭莎》:這個目標能讓人感覺更安定一點,對嗎?
陳明昊:我覺得仍然有代價,可能只是還沒印證我能否適應這個代價,這事沒有白給的,如果有一些變化了,就都得變,不可能光這一件事變了,別的事沒變。我從心裡已經有一些感覺了,包括拍照這些事情,其實挺打擾我的。但現在也有團隊了,他們會給我一些建議——“這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你要面對這些東西,如果你不面對,那無論什麼事對於你來說都是大事了。我也明白,我很難面對這些事只不過因為它們不是我的習慣,但我需要習慣這個嗎?我上禮拜去德國的時候,就想過這個,真的,就很舒服,因為在德國沒有那麼多認識我的人。
《漫長的季節》劇照
《時尚芭莎》:但你在柏林人民舞臺門口不還是被認出來了嗎?這事兒太逗了。
陳明昊:那是真挺逗的!當時那段視頻是老孟(記者注:系導演孟京輝)給我拍的,麗麗(記者注:系演員黃湘麗)來搭戲,只能這樣啊,當時也沒別人啊。然後拍著拍著,一扭頭髮現旁邊有倆觀眾——而且他們剛剛去年在法國看了《第七天》。人家沒特意蹲守我啊,但是那感覺已經很舒服了。
《時尚芭莎》:尤其你那段視頻後面就是人民舞臺那個大輪子。我想起七八年前我們也在那個劇院門口遇到過,再看到這個畫面,感覺很奇特。
陳明昊:那個輪子,卡斯多夫的卸任藝術總監之後就去慕尼黑了,還讓人用吊車把輪子給吊走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又還回來了,不知道是不是聊明白了,就把自己那點精神的東西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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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芭莎》:你當時拍那段視頻的時候,外套裡面還專門穿了小李圖案的衣服,玩兒得很開心很舒適的感覺。這種創作之外的平衡感在之前的你身上不太能見到。
陳明昊:《漫長的季節》這個團隊有一個大家彼此能對得上的勁兒,有一股力量能支撐住。這裡頭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們的創作時間足夠長,他們沉浸在這個時間裡。漫長的季節不光是這個片子的主旨,還是他們整個的創作狀態。這個勁兒到了我身上,我就能特別坦然地面對這裡面的一切,包括裡面的人、故事、角色,我覺得所有東西都是通的。

《漫長的季節》劇照
《時尚芭莎》:你進入這個團隊需要一個磨合的過程嗎?
陳明昊:肯定需要一個磨合,一開始跟範偉老師演對手戲時,我還笑場呢。因為範偉老師也是舞臺演員出身,雖然鏡頭只拍他的臉,但我跟他對戲時是能看到他整個人的。他表演時手、腳都有各種動作,我就受不了了。很多時候我都是很想笑但是憋著的,因為當時跟範老師還不太熟,覺得笑場不禮貌。他對這個角色有自己的理解,他也會對自己有要求,其實他挺內斂的,但他越內斂我就越想笑。我特別欣賞範偉老師,他在我心裡是一個特別有能量的人,在我心裡,我是在跟範老師演戲,而不是王響。另外一個人又是秦昊,我跟他是同學,在學校時一起從生澀的表演走過來的。所以在我看來,這個戲,我就是跟範老師、秦昊在演戲,而不是王響和龔彪。
《時尚芭莎》:這對塑造會有幫助還是它可能是一個阻礙?
陳明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是怎麼形成的,大家一塊找、一塊判斷,一直在精進它的文本。

“烏鴉都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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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芭莎》:劇本一直到開拍後還在調整?
陳明昊:對,一個是這種勁頭很能激勵人;再一個,這個方式對創作的最終完成很有效。我看到了一個創作的秘密。他們在開機前都改兩年了,兩年什麼都沒幹,就是在改本,按理說可以直接拍了,但開拍之後他們還在改。
《時尚芭莎》:一般演員會琢磨自己的角色、琢磨劇本、琢磨人物關係,琢磨完就演,演完就完了,但你挺有疏離感的,你會跳出來看現在發生了什麼,這種置身事外看東西的自覺哪裡來的?
陳明昊:我想過這個問題。不是老有人說,演一個角色這段時間你真的應該按照這個角色的方式來生活。比如有人演皇帝,在現場必須要感覺大家都是我的子民,走路前面不能有人,不能跟大家一塊吃飯、不能閒聊,孤獨自己,看人要往下看。我覺得挺對的,但當時不理解,我聽說過,但沒見過,當時覺得這拿得太大了,藉著這個事自己過癮呢?但現在我覺得,這個就應該這樣過,不可能平時出去吃地攤,準備,開始之後就立馬變皇帝了。我現在也不見得能做到,但我覺得應該這樣。

《漫長的季節》劇照

《時尚芭莎》:演話劇的時候,有必要從排練到演出那段時間都活在角色裡嗎?
陳明昊:那個時候不是在角色裡,是整個通體產生了那種精神狀態,有很多對抗和思考。你知道為什麼德國人演戲牛逼嗎?我這次去柏林,看到有的人走著走著就站住不動開始思考了。我想這是幹嗎呢?發現他們真的是在想事兒。
《時尚芭莎》:路人是嗎?
陳明昊:就是老百姓。有人在拎著箱子走路,還有的人準備邁步的一瞬間停住了。我也不好意思,就走到前面放慢腳步等著,回頭看,會很好奇。過了一會兒那個人就走了,或者是往反方向走了,往另外一個地方去了。我每天基本都能看到這樣的人,有男有女。比如公園裡大家都在正常走路,顯得一個人特別明顯,停住看著天、看著樹。有一天我走到動物園門口,發現有一隻烏鴉也在思考,我站著看著那隻烏鴉,它動了一下才知道是活的,之前以為是假鳥呢。烏鴉都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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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芭莎》:你不也是這樣嗎?你還老在臺上演著演著思考呢……
陳明昊:對!甚至它對於我來說已經是我表演的一部分了。我現在有點控制不住地越來越會在舞臺上思考,因為質疑很多東西,原來強調的享受此時此刻”——你越強調這個東西,它給你帶來的困擾會越大,你會想:真的是這樣嗎?”“所有東西是由什麼決定的?覺得很愉悅的時候或者那個東西來得那麼輕易的時候,就會處在一個很彆扭的狀態。你不會很輕易地相信,還是有比較悲觀的東西在。
《時尚芭莎》:你不想要所謂的通透嗎?
陳明昊:想要,但不見得能做到。對於舞臺我現在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樣的狀態,可能要碰到一個有能量的東西去投入才能知道那個水域還有沒有生命體或存在的方式。影視對於我來說是剛開始,希望能碰到一些有能量的人和不一樣的人。現在大家都越來越有個性,但這種個性很多是因為有敵人才有的,為了幹掉傳統的、老的,才更替。我希望它不是為了幹掉這件事而存在的,而是幹掉以後,他真的有自己的表達。我也很願意跟年輕創作者一塊碰撞。

“當一個真正的人站在你面前,你還認識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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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尚芭莎》:你有兩個戲要在6月份的阿那亞戲劇節上演,其中的《紅色》,你自己9年前演過,為什麼今天想要拿出來重排?
陳明昊:這次一共演三場,我準備每一場都換一個年輕演員來一起合作,《紅色》裡的羅斯科歷史上確有其人,是個畫家,在我的想象中,和他一直在對話的那個年輕人,只要有一個大家都認知的社會身份,再通過這個舞臺來表達自己。為什麼重排?因為質疑啊,太多質疑了,我必須得質疑,作品才能獲得新生。這個戲原來是在劇場裡演的,但我發現我找不到那個我是誰的態度和回答,這次在阿那亞戲劇節,演出場地變成了一個自然環境,在大自然面前我帶著那種渺小、卑微的狀態再去思考這個問題,反而能激起我的一些想法,知道了這個事應該這樣辦。觸底反彈,是我對這個作品的尊重,也是它的價值所在。

《漫長的季節》劇照

《時尚芭莎》:這算是你對過去自己的一個反叛嗎?
陳明昊:現在我正在創作的過程中,我不想說這個,只是跟你分享一下已經有了的東西。全組的人都在跟著我一起冒險,甚至沒有時間排練,是很即興的一個狀態,這個年輕人是一個闖入者,到底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劇裡有一句話:當一個真正的人站在你面前,你還認識他嗎?這是那個年輕人反擊老年人所有的存在,最後說的這句話。
《時尚芭莎》:這種冒險從來都讓你很興奮,你也不會覺得複雜或者不安全。
陳明昊:對,尊重每一個當時你的腦子與身體之間的關係。為什麼很多時候臺下的東西沒法複製到臺上?因為你會有表演認知,你和觀眾之間有交流,你隱藏的所有東西都是一個被發現的過程。

《漫長的季節》劇照

《時尚芭莎》:而你是一個不怕被發現的人?
陳明昊:隱藏是有意義的,那些被觀眾發現的過程也是美妙的。
《時尚芭莎》:你到底是不是一個狂妄的人?
陳明昊:我也不知道。但我無疑在乎觀眾,在乎他們的存在。你的創作完成以後,它化成一種感覺,作品的生命是由觀者決定的,到他們那兒以後,就跟你沒關係了。
《時尚芭莎》:我記得毛姆說過一句話,大意是你不用在乎別人怎麼想的。別人問他:為什麼不在乎?那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啊。毛姆又說:人算什麼東西?
陳明昊:對,我覺得正向和反向都是在找那種勁,與他為敵還是與他產生情感?恨和愛這兩極都能勾勒出人的內在,可能我們創作,都在找這兩極之間的東西。我覺得我在舞臺上越來越抽象了,沒有人的形象了,直接表達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拿自己做實驗,建立起來和觀眾的關係,認為這種無形的東西會令觀眾更能直接從中獲得屬於他們的情感,能幫助他們達到一種更深的狀態,能讓他們更沉浸。哎,我覺得你的這個採訪別寫太長,誰會看那麼長的文章?我覺得采訪最好就是三句話。
《漫長的季節》劇照
《時尚芭莎》:哪三句?
陳明昊:你一直專注於採訪這件事,好像跟我表演一樣,觀眾看到文字的時候和在現場看我們倆聊天,可能內容大差不差,但他們獲得的感受會特別不一樣。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把劇本從文本變作立體的過程裡,怎麼讓觀眾通過和閱讀不一樣的觀看方式,獲得儘量忠實於原始的感覺。
《時尚芭莎》:《紅色》以後如果演一百場,換一百個年輕人之後,你可能已經不是現在的陳明昊了,那個陳明昊會變成什麼樣?他還認識自己嗎?
陳明昊:我現在也比較痛苦,很多東西在這樣的設置下那種唯一的感覺還沒有找到。羅斯科確實在那個時代有一種悲劇英雄的氣質——別人不認可你要做的這件事,但你還要做,最後失敗了,你明知道會失敗還是去做,羅斯科是這樣的人。慶祝失敗,會不會太變態了?
《漫長的季節》劇照
《時尚芭莎》:不僅是創作者,人類就是會失敗的吧?
陳明昊:只是不承認而已。現在跟你聊的過程中,我其實還在想年輕人怎麼上臺呢,剛才拍照的時候我也在想這個事。這個攝影師挺牛的,他也不是非得要求你怎麼樣,所以我反而就能在拍照的時候想我自己的事了,我剛才在想音樂和表演之間的關係,可以很專注,還挺舒適的。
《時尚芭莎》:按著羅斯科的書問問題這事兒,你得到過什麼特別的回答嗎?
陳明昊:我沒怎麼問過,他們問的:找三個年輕人演適不適合?書給出了適合的答案,但你要解讀一下。還有一次問:“這部戲的開始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羅斯科說:這裡沒有藝術家。

攝影/小剛

策劃/葛海晨

形象監製/於昆

妝發/秦媛-好多好事造型室

採訪&撰文/呂彥妮

統籌/陳柳凝

形象執行/裴立瑩

統籌助理/仲妙、吳宜睿

形象協助/Cynthia Mao、Ada Shi

新媒體編輯/Timmy

排版/E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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