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背後的科幻“拓荒者”:中國科幻仍道阻且長,需要全行業努力

本文原創自微信公眾號“南都娛樂”,微信號:nanduent
或許在劇版《三體》播出前,沒有人能相信它會如此成功。但最終,《三體》實現了“逆襲”,打破了大眾對於科幻賽道的“不信任”,讓原著黨直呼“內行”,也沉澱出一批新鮮的劇粉,領略了《三體》宇宙的魅力。
 
《三體》成功的背後,是“七年磨一劍”的漫長與艱辛,也是一場始於情懷的冒險旅程。
 
在《三體》收官後,我們邀請了總製片人白一驄,他為我們帶來了這群“任性”的拓荒者們的故事,也從一個謹慎而理性的角度,同我們一齊探討中國科幻的未來。
 
白一驄感謝那些一同奮鬥數年的幕後創作者,“他們沒有退縮,堅持把這件事完成”;白一驄也希望通過《三體》的呈現,讓行業內外看到,“我們不能總以過往經驗去判定演員的能力,許多專業演員都有可以打破過往的角色的可塑性”;對於“沉沒成本”巨大的科幻賽道,他也呼籲,為了中國科幻的未來,希望行業共同努力,進入良性循環。而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

採寫_本刊記者 傅圓媛

拓荒
——慶幸的是,我們可以“任性”
 
《三體》播出當天,白一驄正在成都拍戲。晚上從片場出來後就用手機打開了劇集,在看到彈幕後,他有點繃不住了。夜裡,他撥通了導演楊磊的電話,兩人隔著手機屏“抱頭”痛哭起來。長久以來的巨大壓力一瞬間得以釋放,“終於,我們沒幹砸!”
 
從內容到製作,《三體》得到了觀眾正向的反饋,對於還原度,“原著黨”甚至是讚歎的。
 
但在播出前,一切看起來並不樂觀。“其實在上線前一天甚至前幾個小時,大部分人對劇版《三體》的期望沒有那麼高”,白一驄說,“作為從業者會有點難受和委屈,但也理解。如若他人要做科幻,我可能也不敢看好,這很正常。大家都有個心理,不太相信我們當下的工業體系能夠做出一個優質科幻電視劇,對這個工業能力是不信任的,這是事實,也很正常。”
 
從開發到與觀眾見面,劇版《三體》經歷了“七年磨一劍”的歷程。以七年創作週期去“死磕”一部作品,這在當下的影視市場中幾乎罕見。更不必說,七年前,國內科幻市場尚處“空白”階段,《三體》劇組可謂真正意義上的從“零”開始開荒破土。整個過程,漫長而艱辛。
 
七年前,三體影視版權方找到了白一驄,作為科幻迷和《三體》最早的書粉,即便面對顯而易見的困難,白一驄仍然很是興奮,“其實我此前就一直想做中國科幻,但也一直沒有遇到特別好的契機。當《三體》出現,我的第一反應很簡單,就是一個粉絲讀者的心態。這麼好的作品找到我們了,我們肯定做,沒什麼可猶豫的!如若說困難,我們也覺得,這個項目放眼全國,誰來做面對的困難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前車之鑑,也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參考,只能去摸索,我們摸索就是了。”
 
支撐白一驄的是種情懷,而他也感到很慶幸,“因為我們靈河本身並不是一個純資本化的公司,不會有股東追著你盈利,相對來說做作品時有時候偏‘任性’一點。我們的想法很簡單,只要能拍,最後別虧太慘,還能活下去,就做。我們想做點讓大家開心、興奮的作品。”
 
於是,一場冒險開始了。
 
 
方向
——吸引原著黨還是路人觀眾,也會成為悖論
回顧整個《三體》創作的過程,白一驄直言,“最初我們可能不太客觀,也有些樂觀,真正做了才發現這個過程有多艱難。”
 
在最開始的設想中,白一驄會覺得,劇版《三體》最大的挑戰會落在如何去實現特效,以及還原“三體遊戲”。在當下去看《三體》的最終呈現,能看到《三體》擁有超兩千個CG鏡頭、近三百位CG角色、11個大型場景,最終渲染幀數多達九萬七千九百幀。而“三體遊戲”則為國產劇首次大規模使用掃描動捕技術,一切都是相當大膽的嘗試,也堪稱超大製作。這的確很容易便能想象出劇組曾面對的挑戰,只不過,“這些顯性的困難,當我們真正深入,已然不是最核心的問題。”
 
最初擺在白一驄眼前的,就是《三體》的“門檻”。科學、科幻、龐大的世界觀其實勢必會篩選受眾,白一驄坦言,“我們曾做過調研,並得到了一個有點‘可怕’的比例,比如一百個人知道《三體》這本書,但真正讀進去的人只有一半,而將之讀完的,甚至30%都不到。當數據擺在眼前,我們突然意識到,對劇版《三體》而言,觀影門檻也會成為最大的困難。”
 
《三體》本為劉慈欣創作的系列科幻小說,於2006年開始連載,2015年獲得世界科幻文學領域最高獎項“雨果獎”。這個逐步被認可的過程,就歷經了十年。那麼《三體》劇組,將如何讓觀眾快速領悟到《三體》故事的魅力呢?其所構築的龐雜世界,如何能以更好的方式進行視覺呈現?如何讓原著黨滿意、並讓路人觀眾能夠看懂且看進去?為了將這些問題一一解決,白一驄介紹,主創團隊光是對劇本改編方向就在前期做了20版方案,“在最初,當我們無法確定哪種方式能更有效時,我們只能用最笨的辦法,就是把所有改編方向,所有方式方法全走一遍”。而從這一刻開始,到選取了最優解直至劇本完成,就歷經了四年。
 
過程中,自然有著無比“糾結”的時刻。由於《三體》世界的展現是循序漸進,通過慢敘述強鋪墊最終迎來“爆發”,“我們討論發現,原著粉和觀眾其實很難同時滿足,如果太原著向,放慢節奏,讓觀眾‘看進去’就會有點困難。在短視頻時代,大家的耐心其實不多了……但如果只想著如何抓住觀眾,刻意加快節奏,就需要大程度地去做‘降門檻’處理,那原著黨就會覺得把原著‘降智’了。”在“悖論”與兩難之下,主創團隊最終做出了取捨,“我們仍然希望能給大家呈現儘量完整的《三體》世界,尤其第一次拍攝,我們最終決定遵循原著,受眾也定位為原著黨為主,路人觀眾為輔。”
 
因而,劇集播出直至播畢,來自原著黨的認可以及在這種境況下仍“沉澱”出現的大批劇粉,則更讓白一驄倍感欣慰。
 
 
科幻與現實
——我們要讓所有人相信《三體》的世界可以是真實的
而這之外,另一道難關,則是還原《三體》原著中那些藏於科幻外衣下,極富魅力的現實主義關照精神。主創團隊也希望,能真正做到,以現實主義表現手法,去讓虛構的科幻世界與觀眾產生近在咫尺的共振效果。
 
“我們既要講清楚這個故事,完成三體世界觀的傳遞,也要讓一切基於現實主義表現手法。讓所有人相信,在這個世界這個環境中,我們所有的事物發展都是有邏輯有依據的。大家能相信這些事物的真實性,以及這些事情是真實會發生的。這就拉高了編劇的難度。”
 
而真實,也包含了《三體》於硬核科幻之下,所囊括的合理性。為了做到專業,劇組邀請了三十多位專家一次次舉辦座談會,還請到二十多位科學顧問常駐劇組微信群解答專業性問題。白一驄笑稱,“那時候感覺我們像‘文盲’,這些科學家平時帶的都是博士生,而我們如小學生一樣不停問著低級、初級的問題。”
 
為了更好還原《三體》中的科學場景,主創團隊除紅岸基地與作戰中心是進行了內景搭建外,其他場景幾乎均採用實景拍攝。他們甚至嘗試,通過誠意敲開了國家納米科學中心與粒子對撞中心的大門。對於此,白一驄很是感謝,“我們沾了《三體》這部作品和劉慈欣老師的光。一開始其實沒能成功,但當他們聽說我們為《三體》而來時,便同意接待我們。這些真正的科學家,很多人都很喜歡這部作品。”
 
這些努力終歸沒有白費,也真正成就了劇版《三體》如今的成績。劇集播出後,觀眾評價稱,在劉慈欣所締造的龐大世界觀與其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下,《三體》劇組,於細節處增添了諸多沉浸感與可信度,讓所有人與事物接近真實。正是這些,讓《三體》劇集更富魅力也更易共情,這也讓觀眾得以感觸到科幻之下,那些人類大命題下的哲學反思。
 
 
幕後·臺前
——希望行業可以重視起,那些常常被忽略的“能力”
 
從方向出發,幕後與臺前班子開始集結。白一驄尋找搭檔的思路很簡單,“就是去找那些真正能沉下心的創作者”。靈河文化的編劇田良良是最早確定的合作伙伴,“我們定編劇團隊的邏輯很簡單,首先要是科幻迷、《三體》迷,同時還需要足夠的耐心。我們曾預判到,劇本開發週期可能要一到兩年,誰知真正實踐經歷了四年。在這個過程中,她反覆試錯反覆修改,過得也蠻苦的。最終做出了這個達到大家預期的結果,很不容易。”
挑選導演同樣如此。白一驄回憶,當時一個包含業內諸多導演的備選名單被遞到他面前,也有多人前來自薦。但在整個過程中,白一驄只去找過楊磊。
 
楊磊同樣是個資深科幻迷,家裡的《三體》實體書都快被自己看爛了,甚至很多畫面都已在他的想象中進入過腦海。而白一驄首先看重的是楊磊的專業能力,“他拍出過《紅色》這樣精彩的現實主義作品,和此次《三體》的基調有契合點”。這之外,白一驄也看重楊磊的為人,“大家都知道,如果拍商業劇,時間短,就幾個月,還能掙錢。但《三體》不同,他註定是漫長的過程。我們也沒想到最後在導演這塊,前後也投入了四年,並且在實拍時也遇到了諸多困難。現在回看,我們確實做了正確的選擇。可能有些人在這個過程中會退縮,但楊磊就是那種會堅持把這件事完成的人。”
臺前演員部分的選角同樣出彩,甚至被網友稱為“神仙選角”。幾乎每個角色在劇集播出後均獲得了原著黨與觀眾的高度好評。
 
在演員的抉擇上,可以看出,即便選角是在2017年-2019年期間,但《三體》劇組為了緊扣現實主義基調,並沒有追逐市場形勢選擇流量演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幾乎將所有的著力點都回歸於創作本身。
 
作為《三體》第一部主人公“汪淼”的扮演者,張魯一不負眾望,被觀眾稱為“如同量身定製”。白一驄與張魯一是中戲同學,有二十年的交情,彼此非常瞭解。在白一驄眼中,這位老朋友就是汪淼的不二人選:“我和幕後團隊沒有任何分歧就定下了他,很重要的一點,他身上是具備知識分子氣質的。我們就是要去找這樣一個人,當他站在這,你相信他是一個科學家。他有那個氣質和狀態,這是很難能可貴的。”
 
而最令觀眾意外的當數於和偉。在演員名單出現前,或許人們還很難將他和“粗糙”的漢子史強產生關聯。但於和偉卻帶來了巨大的驚喜與很高的角色契合度。
 
在熒屏外,於和偉和《三體》的故事也很有趣,“我們開玩笑說我們團隊七年組六年組四年組等,大家加入的時間各不同,但你們肯定想不到,於和偉其實可以算是六年組。”
 
於和偉其實是自薦的。彼時《三體》項目還未正式啟動也並未對外公開,於和偉就和白一驄說“我喜歡這個小說,我是書粉,我想演大史。”而這之後,於和偉也用他的專業表演能力來證明了他就是大史。
 
無論白一驄或是楊磊,他們對於演員的堅持均是“能力”,“楊磊當時推薦王子文飾演青年葉文潔,也是基於這個考量。即便她那時給大眾的印象是古靈精怪的,她也沒有演繹過任何類似葉文潔的人物。但事實證明,她可以憑能力與角色契合。”
 
長久以來,白一驄看到,當下的影視行業有一種“通病”。做演員評估時經常只憑“過往經驗”去判定,“一個演員過往如果演過某類角色,很可能就被定性了,或者如果他們沒有演過某一類角色,那麼當這類角色評估演員時,演員極大可能就會因‘沒演過’這個理由被淘汰”。所以白一驄也呼籲影視行業能夠給予演員們更多的機會去展現他們的“多面性”,“一個專業演員,如果能力足夠,又願意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去研究角色,不是單一去找狀態,而是真正去揣摩,那他們身上就有可能性。呈現出非常出色的效果,我始終相信這種可塑性。”
 
 
“謹慎樂觀”
——中國科幻元年?這條賽道仍道阻且長,需要我們共同去付諸努力
 
《三體》無疑成功了,斬獲收視佳績的同時,截至本刊發稿,《三體》豆瓣分數為8.6分,成功進入國產劇高口碑分數段。作為2023年劇集單元001號取得發行許可的作品,《三體》毋庸置疑為行業內外帶來了“開門紅”。
 
但更重要的是,《三體》所帶來的長尾效應以及對於中國影視行業的影響力更具價值。很多人認為,《三體》的成功是從多維度為中國科幻劇打了樣,也推動了技術的革新,儲備了製作經驗,這是對中國科幻賽道的大力推動。或許在劇集領域也真正開啟了“中國科幻元年”。
 
對於此,白一驄感謝多方的認可,但亦坦言,當下只敢抱持著“謹慎的樂觀”,畢竟,對於科幻片而言,投入始終都是一場沉沒成本極高的賭注。
 
“從目前結果來看,可能大家會覺得中國科幻會就此開始發展,但我並不敢過於樂觀,原因就在於如《三體》這樣科幻項目的投入,週期太長了。於資本而言,以七年時間去完成一個項目,可能不如在七年裡投七八個別類項目。從投資回報率上來講,科幻類別的投資風險太高了,這樣高風險低收益會讓很多人覺得不值得。”
 
另一方面,白一驄也點明,“不似其他類型劇,這些場景與技術,在我國已相當完善與成熟,那麼資產就是可以複用的。但科幻領域,我們的積累太薄了,只有這個行業產生矩陣化,一些資源可以共通複用,才能讓更多的人有勇氣邁入這個領域。但現在,才剛剛開始。”
 
正因此,白一驄希望,為科幻領域的良性發展,相關政策能夠給予創作者一些關注與扶持。他也呼籲業內能將海外發行與文化輸出方面爭取做到更好,“這種發行並非是獲得海外平臺播放實現“出海”就滿足,而是真正將項目輸出賣出。當整體上增加了盈利與收益時,這個行業也會更好,會吸引更多的人才願意投入,科幻的板塊才能真正開始繁榮。”
如今,《三體》宇宙仍未結束,劇版《三體》畢竟只是原著前三分之一的內容。對於後續的開發,從網絡反響來看,原著黨與劇粉均予以了高期待值,甚至他們更為了解科幻片的難處與創作者的困境,刷屏希望能以“眾籌”支持《三體》的持續開發。當我們將之傳達給白一驄,他笑稱,“其實支持《三體》最好的方法,就是大家能夠去支持正版。”
 
他很感謝來自各方支持的聲音,因為這些聲音讓他知道,“我們的情懷這一次得以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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