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納觀察:中國電影迴歸世界舞臺,普通人也可以參與戛納了

​戛納觀察:中國電影迴歸世界舞臺,普通人也可以參與戛納了

隨著電影宮上空綻放起滿天的煙花,又一屆戛納電影節結束了。

今年是主競賽入圍女導演數量創紀錄的一年,最終的金棕櫚大獎也頒給了44歲的茹斯汀·特里葉,是戛納史上第三位摘金的女導演。她的新片《墜樓死亡的剖析》的確口碑還不錯,也算是實至名歸。


茹斯汀·特里葉獲獎

亞洲勢力在獎項爭奪中也大放異彩,處女作(金攝影機)和最佳導演獎都給了越南導演;是枝裕和去年的《掮客》把宋康昊送上戛納影帝寶座,今年的《怪物》又將酷兒棕櫚、最佳劇本收入囊中;今年影帝是演了文德斯新片的役所廣司;影評人週最佳長片則出自一位馬來西亞女導演。以上很多都是跨文化基因的導演或項目。


是枝裕和、役所廣司獲獎


今年戛納亦是中國電影的大年,尤其一種關注單元的雙子星《河邊的錯誤》《燃冬》備受矚目,可惜在獎項上沒有斬獲。不過對於四年來都很少有片入圍三大節的中國電影來說,今年在戛納最重要的意義是釋放出了迴歸的信號,中國電影人又重新與世界接軌了。


  

我們也是時隔四年重新出發,來到了戛納電影節。相比疫情前,這個古老優質的電影節發生了不少改變,娛理工作室與若干位參加了本屆戛納電影節的媒體記者、產業嘉賓、三日證影迷聊了聊。聖殿在瓦解,制度在拉平,對於70多歲的戛納來說,這或許意味著新的活力,也代表著電影的希望。


從今年的戛納片單來看,世界大導們的創作力已基本恢復到了疫情前的狀態。今年主競賽有五位前金棕櫚導演同時入圍,肯·洛奇、是枝裕和、錫蘭、維姆·文德斯、阿基·考里斯馬基、南尼·莫萊蒂、韋斯·安德森、陳英雄、託德·海因斯、馬可·貝洛基奧等這些主競賽選手,外加參加展映的昆汀、阿莫多瓦等明星級導演的到來,證明戛納依然是全球首屈一指的電影節,依然是最重磅的導演和作品的首選之地。


當然,藝術水準只能來自主觀判斷,今年的片單質量究竟如何,每個人見仁見智。


報道戛納超過20年、駐法媒體人劉敏就表示,有幾年戛納的選片質量是不盡如人意的,很少有場刊能上3分的,而今年主競賽很多部都接近或超過了3分,法國媒體和評論界對今年的選片也比較滿意。期待每位大師都能再創作出職業生涯巔峰水平的作品是不現實的,從整體的片單質量來看,戛納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電影節。最終的獲獎名單必然無法跟每個人的預期相符,但重要獎項基本都是合理的。


《銀幕》場刊評分,王兵《青春》、考里斯馬基《枯葉》、錫蘭《枯草》、格雷澤《利益區域》、文德斯《完美的日子》、羅爾瓦赫爾《奇美拉》都獲得了3分左右的平均分


前鳳凰電影記者、現自媒體博主二十二島主也基本看完了所有主競賽片,他認為今年戛納帶給他的新鮮感有限。“不管大導演小導演,很多片子都大同小異,沒覺得有特別出挑的地方。像是枝裕和《怪物》的命題去年《親密》已經探討過了,《奧勒法的女兒們》半紀錄半劇情的形式已經不算新鮮,文德斯用老白男的視角拍了一個他想象中的日本廁所清潔工故事……大導演們的作品放到以前都不算突出。”


近年來戛納已經在平衡新老導演的佔比和各方面因素,儘量不要讓主競賽成為大導演們論資排輩的秀場。當然,主競賽片單容量就這麼大,選誰不選誰永遠會有爭議。今年維克多·艾里斯就自曝新片《閉上眼睛》曾收到威尼斯主競賽邀請,但他選擇了戛納,結果片單出來後,他發現自己被擠到了非競賽首映單元,由此質疑福茂為了排競而故意沒有明確告知他入圍的單元。


《閉上眼睛》海報


近年戛納看片推出了線上預約系統,本意是減少接觸、提高效率,但從今年的實際應用來看,效果並不理想。


以前戛納看片只需要戴著證件,按照證件等級順序(白/粉加點、粉、藍、黃)排隊入場就可以了。現在多了線上預約這一道關,不管是主創、媒體、產業嘉賓還是三日證影迷,都需要每天一大早起來預約,持票碼到了現場後,又所有人混在一起排隊,排隊經常導致放映推遲,看不了的還得重新登錄手動取消。預約系統無明確規則,剩餘票數、放票時間不明,沒有排片功能,網頁經常崩潰等問題也讓大家疲憊不堪,吐槽不斷。

《河邊的錯誤》線上票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這個東西得兩面看。我第一年來因為所在媒體直接拿了粉證,每天暢通無阻。今年自己申請了黃證,不過也看了很多電影,整體肯定是更加公平了,一直被議論的戛納等級制度瓦解了。


但是這個票碼也讓大家變得更焦慮了,你還是得提前到現場排隊,線上預約等於是多此一舉。我身邊很多都是三日證的影迷,他們能搶的場次有限,每天都不停地在手機上刷新頁面,看有沒有票放出來。”二十二島主說。


盧米埃爾大廳排隊入場處


線上線下如何更有效地結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今年來戛納的記者、影迷數量也的確有些超載。如果沒有搶到票碼直接去現場排last minute的隊,或者是排隊排在比較後面的話,能不能看上電影就有一定運氣成分了。至少在影迷群體中,疫情三年並沒有阻隔他們對電影的愛,反而把雙方拉得更緊密了。


除媒體等級制度瓦解之外,疫情以來的戛納電影節給我的感覺是正在“去中心化”。


多年前的戛納是小眾的、精英的、學術的。不同於柏林電影節會向公眾開放一部分售票,戛納只服務於申請證件通過的媒體、產業嘉賓、電影學術研究者等,看片地點主要都在電影宮內,公眾是無法深度參與到電影節中的,頂多只能在紅毯外圍、沙灘放映上感受一下氣氛。


從幾年前開始,戛納推出了面向影迷的“三日通行證”,從此戛納變成了一座真正的“電影之城”。走在小城裡,到處都能看見掛著影迷證的人群,既來看片,也來旅遊。


筆者粗略估計,今年靠申請影迷三日證來到戛納的中國人有一百人以上,其中很多都是在歐洲留學的學生。媒體證的准入門檻也從只承認主流媒體到逐漸接納個人博主、自媒體,他們將逐漸改變電影節內容輸出的風格和口徑,大眾對戛納的認知會越來越豐富和多元。


以前我們來到戛納,能看到的中國人都是熟識的媒體同行、電影宣傳、製片人等,只不過是做電影的小圈子從國內換了一個地方相見。但在今年戛納,到處都能看到說中文的同胞,他們都來自不同圈子,能明顯感覺到戛納的受眾參與範圍擴大了很多。


打開社交平臺,有很多關於“普通人如何參與戛納電影節”的攻略分享


影迷小A(化名)告訴我們,他是在荷蘭讀社會學的研究生,因為喜歡電影,早在今年二月就申請了戛納的三日影迷證,費用二十幾歐,可以在三天內任意預約電影。他在電影節最後三天集中看了13部電影,大部分獲獎片都看到了。


他在戛納周邊的小城跟其他影迷拼房,五天下來每人100多歐,再加上歐洲機票、每天往返公交、吃飯等,來戛納電影節體驗一趟,總共費用不到400歐,約合人民幣3000塊錢,其實比在國內參加一些電影節還便宜。對於非電影專業的他來說,這是一次很珍貴的體驗,看了很多好電影,收穫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也進一步堅定了他想學電影的願望。


“申請這個影迷證並不難,我有朋友用ChatGpt寫的申請信都通過了。唯一的秘訣就是儘量趕早,申請晚了可能就過不了了。”


今年2月初,戛納開放了相關證件申請


但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小A一樣是來看片的。二十二島主告訴娛理工作室,他因為要找幾個人拼房,在網上尋找到了大量持有三日證的影迷,每天都在換室友,“活活成了戛納的二房東”。


“他們大部分都是從巴黎、倫敦、布魯塞爾等地方來的留學生,有些是學電影的,有些也不是。像咱們媒體都是抓緊一切時間看電影,但她們不一定,有的人就是來玩的,玩的計劃中包含一項看電影,沒票也沒關係,去海灘上隨便看看也行。


她們最想要的是盧米埃爾大廳的首映票,每天都在到處求,因為那個場次可以走紅毯,能拍個紅毯照。總之體驗電影節最重要,看片本身反倒不重要。”


戛納電影宮風景


為了接納越來越多影迷的到來,近幾年戛納在電影宮周邊又新設立了許多小的影院、放映廳,最遠的一家影院在5公里之外,需乘坐40分鐘的公交車才能到達。這或許也是戛納這座城市的一個轉型策略——把電影節拓展為“電影城”,這些影迷的到來不僅能宣傳電影和電影文化,更是重要的衣食住行、休閒玩樂的消費群體。


“以前戛納在普通人眼裡並不是很被稱道,因為大家覺得它高高在上,陽春白雪,距離普通大眾很遠。所以他們採取了一些措施來吸引年輕人來關注、來參加,我覺得還挺好的。”劉敏說。


戛納電影宮周邊商店的一半面積已經被改造為旅遊宣傳中心


疫情以來,中國電影和電影人逐漸淡出了歐洲三大節的舞臺,而今年戛納中國電影明確釋放出了迴歸的信號。無論是入圍展映、產業市場還是紅毯秀場,中國電影都重新成為重要的參與者。至少二三十位國內明星因為各種緣由來到戛納,也讓戛納重新獲得了大眾的聚焦目光。


製片人黃茂昌也已經來過戛納電影節20多次,他認為今年華語電影重返戛納的意義非凡。


“展映方面,今年幾部入圍影片在海外的口碑都很好。他們都來自新生代導演,都實現了導演風格的延續和突破。像《河邊的錯誤》是一個非典型的犯罪類型片,注重對人物內心狀態的把握;陳哲藝第一次拍中國內地背景的長片,其實是個公路電影,它的人文性、對演員的掌握都很好;《小白船》的細膩表達也很動人。而且這些電影都有很強烈的現實意義,《青春》和《燃冬》都探討了當下年輕人的狀態,我認為它們都是可以跟世界大師們一起較量的作品。”


《河邊的錯誤》《燃冬》主創在戛納留影


“除參展之外,電影節還有一個重要部分是產業上的交流,其中包括銷售這一塊。電影銷售主要就兩種類型,一個是大體量的商業片,一個是中小體量、有作者風格的電影。今年吳天明基金會等都在戛納辦了很多活動,就是要讓中國跟世界重新接軌,因為疫情期間停頓了,現在要重新合作起來。吳天明基金會這次帶了四部電影來,有《獨行月球》這樣大體量的,也有幾部小體量的文藝片。


今年我們看到《流浪地球2》等春節檔電影都走到了海外,雖然還是華人觀眾居多,但也是一個很好的開始。這次戛納的《河邊的錯誤》《燃冬》《小白船》據我所知都已經有了法國發行商,這些人文色彩的作品也應該通過電影發行到全世界。我覺得從這兩大板塊來看,今年中國電影都交出了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邱禮濤新片《海關戰線》、莊文強新片《金手指》、動畫片《新神榜:楊戩》《熊出沒·伴我‘熊芯’》等片商在戛納市場投放的雜誌廣告


目前戛納電影市場還沒發佈官方數據,不知道參展和交易的真實情況如何。就主觀感受而言,電影節初期展商和買家的人流量基本已經恢復到疫情前的狀態,像黃茂昌還有陸川導演這樣的電影人每天的日程都是見各種人,不斷看片或者給感興趣的諮詢者提供樣片。不過到了臨近電影節結束的時候,市場就基本沒什麼人了,看起來有點荒涼。


黃茂昌的觀察是,今年熱門片的交易情況還是很理想的,據他所知主競賽大約80%的影片的發行權都已經賣出去了,跟疫情前相比交易價格甚至更高了,只剩個別幾部還沒有成交。


劉敏則認為今年市場看起來很繁榮,但實際成交量還要看最終的數據。她觀察到以前來自中國的買家很積極,很多時候只看了劇本或一點片花就決定購買,而且會一口氣買很多部,但現在變得謹慎了許多,來戛納看完全片也會反覆斟酌。


是枝裕和執導,坂元裕二編劇,《怪物》劇照


今年很多電影人在戛納都不約而同提到了“線下”的意義和不可替代性,這也是後疫情時代電影的立身之本。


“四年來我跟我的剪輯師合作了兩三部電影了,但我們從來沒見過,這次終於在戛納見面了,我覺得這次真的就是老朋友重聚。


過去幾年電影都是線上交易為主,傳個鏈接給對方看,效果非常不好,跟幾千人一起坐在大廳裡觀看、一起分享心情的感受是很不一樣的。今年我沒有再聽說任何人因為疫情相關的原因沒來戛納,也沒有人說我們不去現場了,繼續在線上放映和交談吧,全部的人都回來了,你會覺得電影終於恢復到疫情前了。”黃茂昌說。


戛納是電影藝術的一個櫥窗,也是電影產業的一面鏡子。通過今年戛納我們看到了中國電影、世界電影都在恢復著活力,電影的種子還會播散到更多觀眾心中,真好。期待明年戛納中國電影還能給我們帶來更多驚喜。


本屆戛納電影節官方海報,致敬法國演員凱瑟琳·德納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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