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至主要內容

崇禎十五年(1642年),三月初八這天,錦州守將祖大壽率兩萬將士,開城向清軍投降。
因為,去年八月洪承疇十三萬援錦兵團全面潰敗之後,他就已經意識到,錦州的陷落只是時間問題了。
河南滿目瘡痍,李自成、羅汝才聯兵五十萬,儼然已有分庭抗禮之勢;
張獻忠和革左五營,則在江北地區攻州克縣,陪都南京常年處於風聲鶴唳之中。
這種困境之下,崇禎再次想起了“好基友”、已故內閣次輔楊嗣昌“攘外必先安內”的主張。
錦州雖然投降了,但塔山、杏山幾座城池還在明軍手裡。
大清基本都是在以戰養戰,自主生產比較少,糧餉接濟不上了。
皇太極派使者帶著一批明軍降卒,入關,表達了要議和的意向。
崇禎同意:由兵部尚書陳新甲主持議和。但一定要絕密!絕密!絕密!
三月十五日,兵部主事馬紹愉(陳新甲親信)作為議和使者,秘密到達剛被清軍佔領的錦州城。
將一份蓋有崇禎御璽的“敕諭”交給了清軍守將英親王阿濟格。
原來,“敕諭”是崇禎寫給陳新甲的,內容是授權陳新甲和清方進行議和。
(“敕諭兵部尚書陳新甲,昨據卿部奏稱:前日所諭休兵息民情事,至今未有確報,因未遣官至沈,未得的音。今準該部便宜行事,差官前往確探實情具奏,云云特諭。”)
“你們皇帝想議和,連份正式國書都沒有,就拿這個糊弄我們大清?”
生氣歸生氣,阿濟格還是派人把“敕諭”送到了盛京(今遼寧瀋陽)。
皇太極也是一臉懵,多虧洪承疇指點,才明白了大明權力運行的潛規則,也明白了這回崇禎是真的想議和了。
五月中旬,馬紹愉秘密來到了盛京正式談判,依然沒有帶正式國書,而是又帶來一份崇禎給陳新甲的敕諭。
雖然此時明朝已經處於絕對下風,但馬紹愉還是竭盡所能為明朝爭取利益。
1、兩國互相承認,各派大臣盟誓修好,每逢重大節日及對方皇室喜喪大事,各派使者問候;
2、兩國以寧遠(今遼寧興城)以北的雙樹堡(今遼寧葫蘆島市雙樹鄉)為界;
同時從雙樹堡到黃成島(今山東煙臺隍城島)劃定海上分界線,以東歸大清,以西歸大明;
3、以雙樹堡以北的連山驛(今葫蘆島市連山區)為雙方互市的場所;
4、大明每年送給大清黃金一萬兩,白銀一百萬兩,大清則回贈大明人參千斤,貂皮千張;
5、今後兩國皆不得收留對方逃人,遇有逃人,必須遣返。
客觀地說,就當時戰場形勢來說,這些條件其實算是更有利於明朝的——
1、雙樹堡以北的土地早已被清軍奪取,明朝實際上沒有損失;
每年給大清的金銀,和每年關寧軍的500餘萬兩軍費+清軍入塞搶劫的人口財富比起來,實在是少了很多。
況且,清廷還回贈大批東北名貴特產,再加上開放互市,也能賺不少錢。
這也不是問題:人家在關外早就開張了,你不承認有用嗎?
如果崇禎接受,他有機會抽回關外的資源,來撲滅關內的“流寇”。
談判結束後,皇太極讓馬紹愉彙報崇禎,並以崇禎十五年九月底作為最後的答覆期限。
如果九月底,明廷還沒有迴音,清軍將再次恢復軍事行動。
馬紹愉不敢怠慢,馬上寫材料,先呈給自己的上司陳新甲,再由陳新甲呈報給崇禎。
恰好,這份絕密文件送到陳新甲的案頭時,恰好,陳新甲沒在家。
恰好,陳新甲的書僮以為是一般的塘報,就按慣例,抄錄後發到了兵部。
就這樣,盛京議和的絕密內容,出現在了兵部的邸報上,整個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清流”們紛紛上書,雖然不敢直懟崇禎,但這些老陰陽人一個個拿著宋金議和說事兒,暗戳戳地把崇禎比喻宋高宗。
崇禎怒了:朕一再交代此事要絕密絕密再絕密,這責任都是你陳新甲的!
意思很清楚——就說是你自作主張要議和的,幫朕解了圍,以後會有你的好處。
但這事兒太大了,陳新甲又很清楚崇禎的德性:誰知道你會不會過河拆橋?
還拿崇禎給自己“便宜行事”的“敕諭”做依據,證明這事兒是得到皇上允許的。
七月二十九日,崇禎下旨,逮捕陳新甲,錦衣衛抄其家,把崇禎給過的敕諭抄了出來,然後毀掉,來了個死無對證。
給的罪名也很有意思,並不是“擅主和議”,而是“陷藩”——陳新甲出任兵部尚書期間,李自成、張獻忠幹掉了好幾個藩王…..
黃宗羲《弘光實錄鈔》載:“臣於是引失陷城寨律秋斬。舊輔臣延儒為新甲營解甚力,面奏謂:‘國法,大司馬不薄城不斬也。’先帝曰:‘他邊疆即勿論,戮辱我七親藩,不甚薄城乎?’延儒語塞。先帝尚以秋斬來蔽辜,諭臣再議。於是引居中調度臨時不能策應,因而失誤軍機者斬律。朝上,午即會官處決。”
一通緊急公關之後,崇禎總算把朝中輿論給壓下來了,但皇太極那邊他沒法糊弄。
九月底,皇太極規定的最後期限到了,明朝方面毫無迴音。
十月十四日,皇太極正式任命他的七哥——饒餘貝勒阿巴泰為主帥,率滿、蒙、漢八旗50000餘人入塞伐明。
從崇禎二年(1629年)第一次入塞以來,這已經是八旗軍第五次入塞了。
新投降的漢官們都認為:松錦決戰之後,大明元氣大傷,再加上“流寇”勢力壯大,大明已經沒啥力量了。咱們就別再脫褲子放屁了,乾脆,這次就一舉拿下北京城,咱大清正式入主中原得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拿下北京不難,但入關之後怎麼辦?能把大明徹底消滅麼?更何況寧遠和山海關還沒拿下。
所以皇太極制定的戰略目標,依然是以掠劫為主,繼續削弱明朝的戰爭潛力。
皇太極還特意囑咐阿巴泰:李自成、張獻忠等勢力發展迅速,如果和流寇遭遇,千萬不要打。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如果他們願意與我大清打交道,把他們的使者帶到盛京來。
而崇禎自斬了陳新甲之後,心裡也清楚清軍遲早還會再來。
任何一個隘口都可能成為清軍的突破口,根本無法防守。
崇禎只能根據前四次清軍選擇入塞的突破口瞎貓碰死耗子,重點加強了獨石口、牆子嶺、青山口、洪山口、大安口、古北口、冷口等幾個隘口的防禦。
十一月初三,阿巴泰率五萬八旗軍到達薊鎮長城之外,蒙古各部派來助戰的騎兵也趕來會師,清軍總兵力接近十萬人。
由於兵力太多,阿巴泰決定兵分兩路入塞,左路軍從界嶺口入塞,右路軍則迂迴到黃崖口入塞。
崇禎慌了,但業務已經很熟練——下令京師戒嚴,下詔各地兵馬趕緊來勤王。
不過,此時明朝最大的兩個軍事集團,都困在和“流寇”較量的戰場上。
孫傳庭的秦兵,一個月前剛在郟縣大敗,退回陝西恢復元氣。
左良玉困守襄陽,正面臨李自成羅汝才聯軍的攻擊,也不可能北上。
崇禎下旨,讓山西鎮、大同鎮、宣府鎮以及山海關、寧遠直至山東等地的軍隊以最快速度趕來。
但各路援軍還沒來得及趕到戰場,十一月十四日,設防堅固的薊州就被清軍攻破了。
十一月二十日,薊遼督師範志完帶著關寧軍趕到了薊州,但此時,清軍早已把薊州掠劫一空揮師南下了。
十一月下旬,清軍連續攻克香河、固安、雄縣、安州、高陽等縣。
閏十一月初六,清軍攻克河間府,初八拿下霸州和文安,初十攻下青縣,十一日攻下了滄州。
範志完只敢遠遠跟著清軍,等清軍搶完走了再去“收復”,盼著清軍搶夠了趕緊出長城回家就完事兒了。
可,阿巴泰還沒過足癮:北直隸掃完了,咱再去山東掃一掃!
(阿巴泰十幾歲就上戰場廝殺,多年來戰功卓著,卻因生母身份卑微,連個郡王都沒混上,在愛新覺羅家族的猛人堆裡一直都是個苦哈哈的小透明。這次是皇太極讓他第一次以主帥身份統領大軍出征,還能不過足癮再回去?)
兗州知府鄧藩錫跑到魯王府跪求朱以派拿點兒銀子出來,勞軍,好歹讓弟兄們多頂一會兒。
拿下兗州後,通往南直隸的大門已經敞開,十二月十二日,西路清軍南下南直隸,一舉攻克豐縣,前鋒直抵徐州城下……
從十一月初五入塞,到此時才不過兩個多月時間,清軍已經縱橫三府,18個州/67個縣/88座城鎮。
就連掛著督師大印的範志完老先生,帶著關寧軍在北直隸境內觀望,硬是不敢進入山東。
過了正月十五,兩路清軍都已經搶夠了,於是全軍開始北返。
五萬清軍押著十餘萬俘虜、十萬匹牲畜和無數裝財物的大車,一路上如無無人之境。
別的不說,清軍大搖大擺從京師近郊通過的時候,範志完都不敢出戰。
這時候,內閣首輔周延儒坐不住了,主動請纓,代替範志完,擔任督師。
周延儒只有自請督師,下一個被下獄的才不會是他自己。
清軍路過,就當沒看見,然後弄一堆假捷報給崇禎邀功。
周延儒不懂得明清雙方的戰損交換比,吹得牛逼有點大——今天殺韃子幾百,明天滅韃子一千……
半年來,大明被清軍禍害的不成樣子,崇禎本就窩火,於是一道聖旨下來,集結了八個總兵、近十萬兵力,由新任薊遼總督趙光抃統率,要在清軍出塞之前,給他們點顏色看。
恰在此時,阿巴泰帶著主力來救援,清騎兵猛烈衝擊明軍陣地。
毫無意外,京營很快被清軍沖垮,清軍乘勝猛衝其他幾路明軍大營。
五月初一,清軍得意洋洋從牆子嶺出長城,結束了長達七個月的第五次入塞之戰。
螺山之戰,清軍掠走人口36萬,牲畜32萬,殲滅明軍10餘萬,攻克損毀大小城鎮88座,掠走黃金10000多兩,白銀200多萬兩,綢緞50000多匹。
清朝出塞的十個月後,崇禎就掛在了煤山的歪脖樹下……
崇禎十六年(1643年)正月初二,東路清軍輕鬆拿下了海州(今江蘇連雲港),剛打算進城嗨一把,突然來了一支來路不明的人馬,把沒有防備的清軍打得稀里嘩啦。
清軍把一路搶來的財物和百姓都扔在了城外,趕緊躲進海州城,緊閉城門死守。
這支天降神兵就是河南“流寇”首領袁時中領導的“小袁營”。
小袁營的首領給被俘百姓每人發了五十文錢,讓他們回家了。
袁時中的隊伍一開始曾投奔李自成,但和李自成不和,於是帶人馬離開李自成,活動在河南、山東、南直隸、三省交界的區域。
這說明,皇太極想多了——流寇雖然是大明朝廷的敵人,但不可能和大清成為朋友。
但,袁時中這樣的隊伍畢竟實力有限,沒辦法和八旗大兵團正面硬剛,無法扭轉整體局勢。
參考文獻:《明史》《清史稿》《清實錄》《國榷》《明季北略》《崇禎長編》《明清史料彙編》《中國明朝檔案總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