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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當班長不是因為我能打,也不是因為我撿了肥皂,是因為刑期長,會來事。
負責我們監區的監區長叫林樹立,那時候已經49了,升官已然不可能,只想安安穩穩混到退休,所以他為人不錯,管理不那麼嚴,也講道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電棍說話。
01年夏的一天,監獄突然全監舍大檢查,副監獄長到我們監區臨檢,當時我被抽調協助搜查。
查到8監舍的時候,幹警們突然特別仔細,又是捏牙膏,又是拆肥皂的。
我當時就明白了,這顯然是有人告密,人家是有的放矢地查。
3個幹警加上我們2個搜查員,忙了快半個小時了,啥也沒發現。
這時候,我正貓著腰看床底下,就在我準備直起身子的一剎那,發現了貓膩——垃圾桶蓋內壁上夾藏了一個褐色的小片片,我瞅了瞅沒人看見,趕緊把片片捏了起來。
好傢伙,這是個厚瓷碗的碎片,你可別小看這東西,在外面這是個屁,在裡面,這玩意兒能要人命。
這肯定是哪個犯人藏的,至於他想用這玩意割腕還是弄死哪個獄友,我就不知道了。
我為啥把它揣兜裡呢?這不是沒事找事嗎?這要是被查出來,肯定要進禁閉室。
我轉頭進了監區長老林的辦公室,一攤手把瓷片給了他。
“報告監區長,我從入監以來一直認真學習,努力改造……”我打了個立正一本正經地開始背誦監區管理規定。
“停停停,明天給你調到八監舍,你給我弄清楚這怎麼回事。”
本來我想的是從老林那賣個好,說不定他一高興,給我加個三分五分的,沒想到給自己攬了個挑屎的活兒。
減刑的加分項有很多,其中就有檢舉揭發,或者是提供有價值的犯罪動機或線索。
老林叫我住進8監舍,就是想讓我查清楚到底是誰私藏的這個碎瓷片,動機是什麼。
要知道獄中都是用不鏽鋼碗,根本就沒瓷器,這玩意從哪來的,這不是小事兒。
有膽子殺獄友的服刑人員,幹警審他是不會說的,說了加刑。
想拿瓷片自殺的人,幹警一審一嚇唬,有可能會加速其實施自殺計劃。
萬一啥也沒審出來,人又死了,管教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其中大班是王永海,人稱老海,詐騙入獄,來的很早,自稱二監獄元老。
他的跟班,也就是8監舍的小班,名叫羅二奶,是個女裡女氣的廣西人,膽子小愛打小報告,流氓罪入的獄。
上課這事我早有心理準備,新犯人搬進監舍必須過這一關.
“老弟對不住了,咱得走走規矩,你自己來還是我給你來?”
“我自己來吧。”沒等羅二奶說完,我就脫得只剩個小褲衩了,同時岔開了雙腿。
“行,兄弟,大姐也不為難你。”羅二奶一直把自己當女人,對獄友們自稱大姐。
他拿出一張報紙,摳出來兩個圓窟窿,比了比大小和我腳脖子差不多,然後套到了我腳上。
這玩意叫紙鐐子,我套上這玩意之後就要開始蹲馬步,在蹲的過程中,只要報紙撕了,或者是馬步不標準了,就得捱揍。
我當時年輕,身體底子不錯,但即便是鐵人,也不可能讓這報紙保持完整。
第二天干了一天的活,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我尋思著,老海折騰我,就是想弄清楚監區長派我來幹啥,但是這事打死也不能說。
可如果不說,今天晚上還得坐一晚上知了,再坐我就廢了。
吃飯的時候,我狠了狠心,跨過我那排,坐到了卞小坤身邊。
違規亂坐,這是要挨罰的,這事可大可小,管教看見是我,也假裝沒看見。
小坤是因為盜採國家原油入獄,團伙作案,他是個頭頭。
入獄第二天就跟人幹了起來,五六個幹他一個,這幫人是另外一個偷油團伙的,和小坤在外面就有仇。
我當時搞不清狀況,去拉架,替小坤捱了幾下,肋骨折了兩根。
“坤兒,我調到八監舍了,你跟老海說說,別折騰我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小坤大搖大擺走到老海身邊,掀了老海的飯盆子,緊接著一拳鑿在了他的面門上。
老海還沒反應過來,小坤又撲了上去,朝老海的脖子咬了過去。
羅二奶和老海的手下開始掰小坤的嘴,可是不管怎麼拉扯,他就是不鬆口。
老海不在監舍,羅二奶不敢對我動手,我總算平安的度過了這一夜。
這事我打心眼裡覺得對不住小坤,我沒想到他的辦法是這麼個辦法,這不是殺敵一百自損八千嘛?
但當時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碎瓷片的事沒著落,說不定早晚得死人……
老海住了三天醫院也回來了,回來之後就不敢惹我了,對我還算客氣。
趁著這幾天,我把八監舍的人也認全了,除了老海和羅二奶,剩下的十來個人,罪行都是製售假煙、投機倒把之類的,基本都是十年以內的有期徒刑,且都有家有口,在獄中屬於好改造的那種。
還有一種比較特殊,就是他們打心眼裡認為自己沒犯罪,是被冤枉的,一天天死氣沉沉的,改造積極性差,容易自殺。
劉國權就是這種人,五十多歲,河北獲(huái)鹿漢子。
他的一生就是個悲劇,年輕就在外打工,後來老婆帶著閨女跟人跑了,他跟著同族的一個叔叔做生意,把僅有的家底賠了進去,後來去陝西、內蒙這些地方打工,扛大包、放牧、當建築工人,折騰半輩子,還是窮的叮噹響。
劉國權入獄之前在陝西渭南一個工地幹活,夏天天氣熱,他在一個燒烤攤喝啤酒,喝多了去旁邊的一個公園裡撒尿,正好碰上兩幫人打群架。
等他過去看熱鬧的時候,兩夥人都散了,他見地上躺著個人,窩窩囊囊半輩子的劉國權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上去踹了那人兩腳。
死了那小子家裡好像有點背景,審來審去,給劉國權安了個組織聚眾鬥毆、故意傷害的罪名。
劉國權開始一直喊冤,成天哭哭啼啼的,後來不哭了就拉著個臉。
說實話,喊冤的犯人多了,但像劉國權這種喊了好幾年的,少。
60多了,按理說應該住老年監區了,但是不知道為啥,始終沒轉去。
這個人叫馮小政,據說入獄之前是個老師,但是不知道犯了什麼罪。
在我們監獄,有明文規定,犯人之間不允許互相打探犯罪情況。
雖說這條規定形同虛設,但是隻要你不說自己罪名,就真的沒人知道。
馮老師是40多歲的時候入獄的,也就是他已經服刑快20年了。
20年時間裡,他始終沒透露他犯的什麼罪,這就很厲害了,許多人都非常好奇,想盡辦法打探,但是一無所獲。
馮老師在監獄地位不低,一方面是因為歲數大,另一方面是因為心善。
許多犯人,尤其是老年犯,文盲,不會寫字,馮老師就主動幫他們寫信,念信,所以犯人們尊重他。
老海不整馮老師,不是因為他心善,而是因為馮老師每個月給老海加兩次餐。
我們監獄,有錢可以加餐,一般是加幾塊肥肉或者是一個雞腿。
馮老師有錢嗎?真有錢,他做值日也花錢僱人幫他,在裡面,3塊錢就能讓一個壯小夥替他刷兩天廁所。
藏碎瓷片的顯然不可能是老海和羅二奶,這倆滾刀肉不可能幹這種事兒,那幾個刑期短的也犯不著冒這個險。
吃中午飯的時候,我正尋思著,要不要把我的判斷彙報給監區長老林,馮老師端著餐盤坐到了我對面。
馮老師夾起一片花生豆大小的肉片,小心翼翼地放到我碗裡,我剛要推辭,他笑嘻嘻的按住了我的手:“小風,我有事求你。”
“你能不能跟管教說一聲,晚上咱倆結成一組上廁所?”馮老師滿臉希冀地看著我。
見我沒說話,他趕緊又補了一句:“我知道你嫌我老,我給你錢!”
“我不是這意思。”我趕緊擺了擺手:“這事用不著花錢。”
“哎呦!那我當你同意了,我找管教說去……”馮老師喜出望外。
在我們監獄裡有很多規定,其中有一條叫互相管理,互相監督制度。
比如說上廁所,或者去閱覽室看報紙,必須倆人一起去,目的是防止犯人單獨行動的時候實施犯罪活動,或者自殘自殺。
我們管這制度叫“哥倆好”,哥倆好這事有個毛病,就是上廁所太不方便。
比如你去拉屎撒尿,你的好哥們也必須跟你一起去,沒屎沒尿也得去廁所待著。
馮老師這種人,是最不受人待見的哥們,因為歲數大,愛起夜,尿頻。半夜你睡的正香,他把你薅起來,迷迷糊糊上廁所,你說煩不煩。
劉國權在8監舍屬於可以隨意欺負的那一個,人慫嘴笨,給老海洗腳這種活都是劉國權的。
連續三天,馮老師一晚上都是起夜三次,這沒啥奇怪的,我也沒在意。
半夜一點多,馮老師把我拍醒,我倆進了廁所,正好那幾天我們監舍被倒班到了翻砂車間,活兒重,我當時困得走路都搖晃。
進了廁所,馮老師脫了褲子,我就靠在廁所牆上閉著眼,閉著閉著就睡著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突然覺得耳朵邊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伴隨著這個動靜,馮老師嘴裡好像惡狠狠地念叨著幾個名字。
我仔細聽辨是什麼:“劉桂嬌,李小曼,老師來了,我是你們的馮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