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冕:神著做,俗著活!

楊冕:神著做,俗著活!

藝術家楊冕,攝影:賈睿

時代決定藝術能夠走下神壇。在藝術家楊冕這裡,原先有視覺等級的作品經過“CMYK化”後,意義消弭、普世度增加——印刷技術讓公眾幾乎擁有平等的機會接觸藝術。就這樣,他以契合且自我的方式,抵達了藏傳佛教的殊勝之地。


01

邏輯的藝術

那時候,去大碗島郊遊還象徵著巴黎中上階層的審慎魅力。19世紀80年代,有這麼幾天,畫家喬治·修拉(Georges Seurat)在那兒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一開始,他的畫裡還沒有“點”。如果真是這樣,藝術史會錯失驚心動魄的一個章節。後來,修拉給作品添上了一層“點”,再從足夠遠的距離觀看作品,小點緊湊,形成光斑,成為色塊——《大碗島星期天的下午》算真正完成了。


喬治·修拉《大碗島星期天的下午》,布面油畫,207.6×308cm,1884-1886年

如今,我們瞭解這件作品的革命性:藝術家使用的並列多色的彩點,令觀者的視網膜混合顏色,畫面得以呈現。修拉用點畫,一百多年後,楊冕也用點畫而且,根據這件作品的再創作,成為其“CMYK”系列中“首幅能展出的畫作”。 


楊冕《CMYK-貢嘎曲德寺喜金剛雙身與空行母》(局部),布面丙烯,250×190cm,2022年


“CMYK”代表四個顏色:青色(Cyan)、洋紅色(Magenta)、黃色(Yellow)、黑色(Black),所有印刷品中的圖像都由這四色組成。在楊冕看來:“人類有意識地融合這些顏色,產生了所謂的‘真相’。”2009年起,他以“CMYK”為理念開始創作,其方法如下:

1. 挑選圖像,多為流行圖像或藝術史名作,包括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繪製的夢露肖像與唐代李昭道(傳)所作的《明皇幸蜀圖》;

2. 用電腦放大圖像,決定點的尺寸,分屏繪製,順序為:黑、青、紅、黃;

3. 製作四種顏色、帶有即時貼的蠟板,再分別張貼於畫布;

4. 摘下即時貼,用顏料重新繪“點”。

楊冕《CMYK-早春圖》,布面丙烯,480×110cm,2011年

修拉研究光與色怎樣以點狀分佈在物體表面,楊冕也用點分解圖像,這是他與修拉共享的部分。那麼,二人的區別是什麼?是楊冕時常提到的藝術的權利與工具問題。他稱之為“視覺的民主性”,討論的是圖像的生產機制不意外,這其中多半有沃霍爾的功勞。因此某種程度上,楊冕認同自己的創作和波普藝術同脈


安迪·沃霍爾《瑪麗蓮·夢露》,絲網印刷,91.5×91.5cm,1967年

羅伊·利希滕斯坦《Crying Girl》,平版印刷於輕質灰白色編織紙,40.6×61cm,1963年

當然,時代也區別了他與這批同脈的藝術家。“做當代藝術,在思想當代外,技術也要當代”楊冕這麼說,“羅伊·利希滕斯坦(Roy Lichtenstein)也畫‘點’。如果用建築製圖來形容:他所在的是針管筆的時代,而我在autoCAD的時代。我用電腦、信息技術,一張畫二十幾萬個點可以非常準確。” 

楊冕《CMYK-白度母像唐卡,西藏羅布林卡格桑頗章》,布面丙烯,270×190cm,2022年

楊冕《CMYK-綠度母,西藏江孜白居寺》,布面丙烯,260×190cm,2022年


所以在當代藝術界,楊冕的創作方法獨闢蹊徑。他自創了一套兼顧當代技術與問題的藝術邏輯。在其眼中,獨一無二的方法論頭等重要,而作品能否脫離現代主義及現代主義前的藝術,且與當下同頻,則是基本可想而知,能達到楊冕口中標準的當代藝術家並不多。

02

照見

楊冕選取觀眾最熟悉的圖像,是為產生交流,由此,“視覺的民主性”方能成立。所以,重新編輯流行圖像是其手段之一。但在“CMYK”系列延伸到佛教題材時,其與數碼的關係該如何理解?


“照見”展覽現場,吉本崗藝術中心,2023年

2011年,楊冕開始繪製佛教形象,首幅畫的是時輪金剛。而後,他著手漢傳佛教,從五代佛像畫到了山西廣勝寺的《熾盛光佛佛會圖》,再到敦煌莫高窟的《千手千眼觀音經變》——為展覽“照見”創作前,楊冕已做了十餘年的“準備”。 

吉本崗藝術中心建築模型


BAZAAR:你如何制定“CMYK”作品的尺寸? 

楊冕:很簡單,我的主要目的是讓作品表達充分。比如,畫中的“點”最終不能太小,一件2米×3米的作品在手機屏幕上,“點”雖存在,但不可見了。所以,我會做能恰當表達的大尺寸。佛像這種題材,我一般要做1.9米,一條一條點過去,大概畫26塊屏能完成。屏幕上的點會大一些。 

BAZAAR:一件作品的創作流程平均需要多長時間?


楊冕:“照見”中的作品,一件需要在電腦上工作40天,畫在畫布上大約需要10天。 

BAZAAR:創作佛像題材的“CMYK”與其他圖像或名作有何區別? 

楊冕:能令人肅然起敬的事物,必須有特殊的“場”。因為這個“場”,我畫佛教題材的作品會比其他題材更緊張。佛教的壁畫基本由佛經故事、佛和歷史故事這三部分組成,這次展覽的作品基本上是佛本身,單獨的佛像,視覺上非常華麗。

楊冕《CMYK-古格王朝西方無量光佛及眾菩薩》,“照見”展覽現場,吉本崗藝術中心,2023年

楊冕《CMYK-五方佛,西藏夏魯寺》,布面丙烯,260×165cm×5,2022年


幾番進藏考察,楊冕敲定創作脈絡沿後弘期行進(約公元10世紀後),以藏傳佛教壁畫史為線索:11世紀的扎塘寺“佛說法圖”作為開端,接著是14世紀日喀則夏魯寺的“五方佛”、15世紀江孜白居寺的“綠度母”等,再到展覽“照見”的場所——19世紀的吉本崗藝術中心裡的“蓮花生大士”。今年三月,“照見”開幕。基於楊冕的建築素養,作品的顯與隱被平衡得很好。 


楊冕《CMYK-夏魯寺五方佛西方無量光佛》,“照見”展覽現場,吉本崗藝術中心,2023年

楊冕《CMYK-夏魯寺五方佛東方阿閦佛》,“照見”展覽現場,吉本崗藝術中心,2023年


回到佛像與擬象佛的問題——在最初,釋迦牟尼自身就反對為其造像;《金剛經》中也有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這雖不是楊冕的底層邏輯,因為歸根結底,他在討論圖像的生產機制。不過,這不妨礙其作品抵達並重訪那個問題:媒介中的佛像,是否依然效法、效用?


如果從這個角度理解,楊冕的作品又能被納入由白南準開啟的另一條藝術史脈絡了。


03

神俗之間

楊冕《CMYK-古格王朝,白殿,南方寶生佛及眾菩薩》,布面丙烯,190×190cm,2022年


而楊冕自己的故事則要從上世紀80年代末說起。 

因為家中經濟條件,楊冕一開始讀的是中專。“當年又要有一點文化又能掙錢的方法就是上中專,你還是幹部編制。”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川棉一廠(四川第一棉紡織印染廠)做技術員,工作範圍是:每隔一段時間,將廠內機器拆下、檢查、上油。此時的楊冕,暫時還與藝術相距甚遠。 


楊冕《CMYK-喜金剛與空行母,西藏貢嘎曲德寺》,布面丙烯,250×190cm,2022年


轉折源於同一車間的另一位技術員。“我真正上班的時間可能也就一個月。因為工作也沒什麼事,那位技術員就說:‘你如果有什麼興趣,就去做吧。’”楊冕對繪畫有興趣,所以在川棉一廠的日子裡,他幾乎都在外面寫生、畫畫。 

再後來,父親離世,楊冕離開四川,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非常勵志地想去看一下世界”。他去了深圳,見識了彼時的廣告公司、藝術行業,由此正式開始學畫。“我說起來你肯定都要笑——我當時對自己說:你不能這樣混一輩子,必須要回去重新學習”楊冕向來是一個極度肯付諸實踐且知行合一的人。1993年,他考上了四川美術學院油畫系。


藝術家楊冕,攝影:賈睿


他對媒介的關注則是更往後的事。畢業後,他進入西南交大當老師。1999年,一次講課,楊冕把照片打在了135大小的膠片上,想用幻燈機放大,結果看到了四種顏色的點在畫面上流動——這就是“CMYK”的雛形了。 

講至此處,這一系列應當萌芽了。可到真正瓜熟蒂落,楊冕還是醞釀了十年。在媒介漫溢的時代,他實打實地創造出一套方法論,用邏輯說服公眾,這就顯得格外稀缺。畢竟,“藝術的進步不是‘更’的問題,而是怎樣去改變邏輯的問題”。 


楊冕《CMYK-彌勒佛/彌勒本生故事,西藏江孜白居寺》,布面丙烯,240×190cm,2022年

仿造和複製如同黑魔法,氾濫當下,且總帶有令人不安的特質——就如納西索斯在水中瞥見自身倒影,被其引誘,最終溺亡。法國哲學家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在《擬象與仿真》中也提到,仿真品將代替現實,世界面臨擬象化。有的是人為新技術談惶恐、嘆零丁。但經驗告訴我們,機會不肯留戀這樣的人。所以,楊冕不這樣。他步伐矯健、目明神清,用智慧博得席位。 


楊冕《CMYK-彌勒菩薩/彌勒本生故事,西藏孜白居寺》,布面丙烯,240×190cm,2022年


從川棉一廠開始,楊冕走了挺多的路。西藏這一站,神聖與世俗交織,因緣際會,對其而言,當是格外神妙。返回成都前,他洋洋灑灑在社交媒體上寫了幾大段文字,又以六字總結了這一程:

神著做,俗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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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  齊超

人物攝影  賈睿
編輯、文  於明禕
作品圖  由藝術家提供
本文由《時尚芭莎》藝術部原創,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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