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精英,拯救河南艾滋病村

“我不行了,救救我的孩子!”

杜聰剛剛踏進一戶人家,躺在病床上的母親彷彿看到了希望,拉著他的手苦苦哀求著。

破敗狹小的屋子裡,她的兩個孩子躺在地上,瘦到只剩皮包骨頭。

這位母親患了艾滋病,生下的兩個男孩也難逃劫難,而孩子父親因為這個病早就去了。

一大家子,只剩一個女兒躲過去了。

杜聰無奈地嘆了口氣,指著旁邊的小女孩,對絕望的母親說:“也許,我沒有能力為你的兒子做什麼,但我要確保你的女兒能有讀書的機會。”

      圖源:網絡,下同  

像這樣的人間慘象,杜聰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在河南的艾滋病村裡,有很多患了艾滋病的父母都將自己的孩子託付給他。

儘管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杜聰卻對他們的託孤無比珍視,一一向他們許下承諾:

“你放心,我會照顧你的孩子,讓他們讀書。”

這個承諾一許,就是20年。

從華爾街到艾滋病村

兌現這個承諾的代價就是放棄從前擁有的名利,重新開始。

這對於杜聰來說,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

在他人生的前30年裡,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生要與艾滋孤兒相伴。

那時,他的理想是成為“華爾街最出色的銀行家”

杜聰出生於香港,初中畢業後跟隨父母移民美國,從小家境優渥,成長的一路順風順水。

18歲考入哥倫比亞大學,之後又考到哈佛大學攻讀碩士,畢業後進入華爾街投行工作,29歲就當上了法國一家銀行的副總裁,年薪百萬美元。

如果沒有意外,他會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理想靠近。

然而,命運的腳步卻戛然而止,臨時轉換了賽道。

兩個天差地別的世界,就此有了交匯。

上個世紀末,一場巨大的災禍降臨到河南數十個鄉村。

為了謀利,河南涌現出了很多非法血站,貧困的村民們為補貼家用紛紛跑去賣血,結果卻因為血站的消毒問題不幸感染艾滋病。

沒有藥,沒有錢,等待他們的只剩下死亡。

一個夏天,杜聰來到了這裡,人間煉獄的大門朝他打開。

這是他從未到過的世界——

一家人只剩下奶奶和兩個小孫子,孩子的父母因艾滋病去世,兩小孫子也不幸被感染上,奶奶坐在沙發上,雙眼無神,淡淡地說 :“等我兩個孩子都走了,我也該走了。”

有的村民為了蓋新房子去賣血,房子蓋好了,還沒住上人卻不在了。

有些孩子失去父母后,心理逐漸扭曲,他們把“仇”字或“忍”字刻在手臂上,甚至還有的孩子立志長大要去找血站的“血頭”報殺父之仇。

炎炎夏日,大太陽曬著,杜聰卻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你知道炎炎夏日裡不寒而慄的滋味嗎?那就是。”

一天下來,杜聰跑了好幾個村莊,被一樁樁的慘象反覆衝擊著。

探訪結束後,杜聰和隨行的人都沉默了,五個大漢對著村旁的玉米地,眼淚直掉。

離開前的晚上,杜聰失眠了,他倚靠在窗邊,望著夜空中的點點繁星,被一種巨大的情緒攫住了,那是一種類似悲憫的情緒。

那些患病的父母在臨終前向他託孤的場景,反覆在他腦海裡回放,一遍又一遍刺痛著他的心,他決定攬過這一重任,拯救那些艾滋孤兒:

“艾滋病人在缺乏藥物的情況下,也許不會生存很久,但是他們遺留於世的孩子,大部分都沒有艾滋病,還要在社會上生存。”

辭職的決定,也是在這時做出的。

從此,這個世界少了一個出色的銀行家,卻多了一個擁有上萬名孩子的爸爸。

渺小與偉大

一邊是象徵財富、地位的銀行家,一邊是等待他去拯救的艾滋孤兒。

杜聰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儘管這個決定在外人眼裡,是如此得不理智。

父母常常勸他,“做慈善完全可以兼職去做、業餘去做,你現在年輕,積蓄可以供你不工作地生活上幾年,但等你老了怎麼辦?”

杜聰覺得,在中國的傳統觀念裡,成功被定義得非常狹窄。

他不是沒有想過老年,但是現在那些艾滋孤兒正是需要幫助、最困難的時候,“一個人捱餓時給他碗粥比他飽時給碗肉更急需”

但他沒想到,對艾滋孤兒的救助之艱難,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為了保護孩子們的隱私,杜聰無法公開善款去向、受助人信息,甚至貧困證明、學費發票收據也無法提供。

可以說,籌款能不能成功純粹依靠大家對他個人的信任。

起初籌不到錢,他就只能花自己的積蓄,沒幾年就見底了,剩下的就靠金融界的朋友慷慨解囊。

然而當他籌到善款去鄉下救助時,又遇到了困難。

當地政府以為他別有用心,總是通過各種方式攔截他。

在他們看來,一個華僑放著大好的生活不過,到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做慈善,不是來傳教的,就是來騙錢的。

每當杜聰到達一個村莊,當地工作人員就會把他驅逐出去。

遇到好的時候,工作人員會禮貌地對他說“艾滋病問題已經解決了,謝謝你們的好意,別再來了”,再把他們送到縣城。

遇到不好的時候,他還會被跟蹤、懸賞緝拿。

有長達半年的時間,杜聰都在和當地政府打游擊戰。

時間長了,當地政府才慢慢相信他,後來有工作人員慚愧地對他說:“一開始我們的冷漠和抗拒,是因為不相信會有人不要回報地做這樣的事。”

不過最難的還是,杜聰過不去自己心裡的坎。

面對不計其數的等待拯救的人,要如何接受自己的渺小?

起初,杜聰抱著滿腔熱情一頭扎進去了,結果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

艾滋孤兒的數量龐大,他能做的只是杯水車薪,他形容自己是在“用一桶水去救山火”,常常會感到無能為力。

有時候,他也會責怪自己沒有盡到託孤的責任。

一位母親臨終前,拖著孱弱的身體懇求杜聰照顧好自己的孩子。

杜聰應下了,可那個孩子卻並沒有走到正確的路上——

他入獄了。

這個孩子給杜聰寫了一封信,格子稿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就像孩子擰巴糾結的心情:

“本來我剛入獄的時候就想跟您聯繫,但是我沒臉,是我辜負了您對我的期望……自從母親去世之後,我就徹底地變了。我恨,我恨所有的一切,我不願母親離開我,我想把她留住。”

杜聰看著看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他把孩子的失敗看作是自己工作的失敗。

失去親人、孤苦無依、缺少關愛,還要時刻提防外界的歧視,那些孩子背受的苦難太重了。

相對比之下,杜聰覺得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太少,時常陷入崩潰的情緒中,近乎抑鬱。

朋友白先勇開解他:“不要把自己當救世主,救一個是一個”。

就像那個海星的故事一樣:

爺爺和孫女在沙灘散步,看到無數的海星被衝到岸上,奄奄一息,爺爺撿起一隻海星拋進大海。

看到這一幕的孫女不解地問爺爺:“爺爺,這裡有那麼多海星,你都能救完嗎?”

爺爺說:“我救的海星只是萬分之一,但對迴歸大海的海星來說,就是全部。”

杜聰決定接受自己的渺小,將視線放回到每個個體上,每個孩子都可能因為他的幫助而徹底改變人生的軌跡。

雖然海星是救不完的,但只要一直在彎腰撿起、再拋回大海,就能一直有海星被拯救。

愚公移山般的堅持,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偉大呢?

拯救沙灘上的海星

杜聰深知,要想拯救更多的艾滋孤兒,並長期堅持下去,就不能只是簡單的捐錢,而是要把慈善當做一個事業來做。

銀行家的專業背景可以讓他保持理性,天生的悲憫之心則讓他可以擁有感性。

因此,在他的眼裡,慈善並不單純是資助與被資助的關係,還是關於人的尊嚴和價值的命題。

多年前,杜聰曾跟隨香港一個公益組織來內地發助學金,那裡有70個孩子需要幫助,可他只能資助50個孩子。

在有限的資源面前,這些孩子早已丟棄了不值錢的自尊心,像乞丐一樣,拼命地在他面前展示自己有多貧困。

這讓杜聰深感悲痛,從那時起,他就決定要好好守護孩子們脆弱又珍貴的自尊心,“他們應該有尊嚴地活下去”

因此,當他來到一個村莊開展資助時,絕對不設限額,村子裡有多少艾滋孤兒,就有足夠的錢去資助。

 

資助孩子們的錢,杜聰會直接付給學校。

這是高耀潔告訴他的,錢不能給孤兒或者孤兒的家庭,避免孩子被親屬當做搖錢樹,或被挪作他用。

通常來講,讓那些被資助的艾滋孤兒生活在一起可以免受很多不便,為他們建立專門的學校或者孤兒院,看似是更好的選擇。

但杜聰不這樣想,這些孩子們長期在封閉的、標籤式的同一背景下成長,看似是在幫他們,實則會害了他們,當他們長大後會難以適應並融入社會。

因此,杜聰堅持讓這些孩子在原住地為其開展助養助學。

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資助的錢總有花完的那一天,怎麼將捐款收益最大化成了杜聰要思考的問題。

一家愛心企業本來想直接捐贈20萬,但杜聰的專業背景讓他將眼光放得更加長遠——

如果將這20萬用作學費很快就沒了,不如將它用作投資建工廠,這樣還能解決就業問題。

不得不說,銀行家的嗅覺是敏銳的。

這家小廠6年間,為上百家酒店提供服務,創造了高達300萬元的營業額。

工廠招收的艾滋婦女員工,她們幹不了沉重的農活,也不能外出打工,從前只能靠領救濟金度日,有了工作後,她們生活得更有尊嚴。

針對那些不擅長讀書的艾滋孤兒,杜聰和其他機構合作在上海南京西路建了一個名為village127的法式麵包坊。

他們在這裡學習烘焙,成為西點麵包師。

在這條人生路上,他們同樣能找到人生的價值。

2016年法式麵包世界盃,有畢業生代表中國隊闖入總決賽,一舉獲得第四名,這是中國隊首次晉級決賽。

這一系列資助方式其中蘊含著杜聰對慈善事業的深思熟慮,在杜聰看來,隨著社會的轉型,未來的籌款方向也會發生改變,畢竟讓一個人每天捐20塊錢比較難,但讓一個人每天來買杯咖啡、買片面包相對容易:

“在未來,公益慈善領域可以通過社會企業的方式去解決社會問題、提高公眾參與度”。

長達20年的時間裡,昔日那片沙灘上的3萬多個“小海星”的命運因為他而獲得重生。

海星長大後

在資助與被資助的關係之外,杜聰和這些孩子還多了一種親人的連結。

孩子長大獨立後,資助關係終止,但杜聰與他們的之間的情誼卻沒有斷。

杜聰想要一直陪伴他們走下去,看著他們長大,見證他們結婚生子:

“看著孩子們長大成材,並且運用自己所學回饋社會,懂得感恩,這就是我工作的原動力。”

這些孩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回饋著杜聰。

他的血糖偏高,一個學中醫的孩子給他帶了中藥,還叮囑他不要吃含糖量高的食物,而在十多年前,杜聰還曾擔心這個骨瘦如柴的孩子活不下來。

結婚的孩子們常常邀請他代替自己的父母做證婚人,杜聰覺得很開心,“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結婚一樣”。

學有所成的孩子們,牢牢記著杜聰對他們說的要回饋社會的話,畢業後,他們回到家鄉幫助和自己同樣受到艾滋病影響的人。

多年前小小的水滴,在不斷的匯聚下,漸漸成了一片汪洋。

杜聰曾經在微博上轉發過這樣一段話,這也成了他人生的真實寫照:

“你活在你的黃金時代嗎?你所處的時代,你有什麼特別看不順眼的,你就去盡力把它改變,那它就接近黃金時代了。”

部分參考資料:

1.錢江晚報《杜聰:從華爾街到抗艾明星》

2.冰點週刊《冰點人物 | 兩萬個窮孩子的“富爸爸”》

3.界面新聞《杜聰和他的三萬個孩子》

10 / Mar / 2023

監製:視覺志

編輯:哈酥

微博:視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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