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專訪 | 威士忌大玩家如何收藏當代藝術?

獨家專訪 | 威士忌大玩家如何收藏當代藝術?

收藏家Jacky Y. Chen

咖啡館與藝術品如何搭配?在臺北信義,路易莎咖啡Louisa Coffee象山藝文中心展出過包括巴斯奎特、凱瑟琳·伯恩哈特在內的一眾當代藝術家。這種展覽形式的背後正是新世代藏家Jacky Y. Chen——其目標是“建立屬於我們時代的收藏”。而除藝術品外,他還是威士忌領域的重要推手,曾創下山崎50年與麥卡倫1926的拍賣紀錄……時尚芭莎藝術專訪Jacky Y. Chen,與之探討從當代藝術收藏、推廣威士忌到中國臺灣收藏業態的心得體會。

  咖啡+藝術=?

BAZAAR:你從2006年開始做咖啡生意,到現在開了近540家店。在此之前,你在做什麼?

Jacky Y. Chen:公司的主要創辦人是我最好的兄弟黃銘賢,我們是高中同學。當時他來美國找我玩,兩個年輕人沒事幹,早上去打高爾夫,下午喝咖啡,連喝了十幾天。

回來後,他想開一家咖啡廳,就去學烘培、烘豆、煮咖啡、打奶泡。現在聽起來覺得沒什麼了不起,但我們談論的是2000年前後的事。1997年,星巴克才在日本開了亞洲分店。那個時代,人們對咖啡的想法跟現在完全不同。

BAZAAR:象山藝文中心的這種咖啡廳結合藝術展廳的展覽形式算是第一家?

Jacky Y. Chen:對,其他店沒配展廳,也不會放這麼好的藝術品。W Hotel對面那家店放的是村上隆的版畫,很輕鬆。南投有一間店找了一位年輕塗鴉藝術家給整面牆壁塗鴉,也蠻有趣。

路易莎咖啡Louisa Coffee象山藝文中心

凱瑟琳·伯恩哈特(Katherine Bernhardt)的作品,Jacky Y. Chen收藏

BAZAAR:在咖啡廳展出當代藝術作品是基於這幾年在收藏嗎?

Jacky Y. Chen:對。我一開始想做會所,後來覺得很單調。我不喜歡過度安靜,所以就想把咖啡廳開過來,有人氣。這個空間放的都是我的收藏,這樣可以檢視自己買了什麼作品,不會買後只看了一眼就進倉庫,還誤以為是好東西。好作品掛出來兩三個月,我還是很喜歡,那代表它一定好,再買會比較安心。

BAZAAR:作品掛出來後聽到過什麼評價?

Jacky Y. Chen:蠻多評價,也不是都好。我展過凱瑟琳·伯恩哈特、松山智一、Sticky Monger、平子雄一,還有艾迪·馬丁內斯(Eddie Martinez)。馬丁內斯名頭大,大家一進來就覺得好,但有些人就不理解伯恩哈特。後來,卓納畫廊代理了她,朋友們又都說好看。Sticky Monger的作品擺了一段時間,不能持續打動我,又漲得飛快,我就賣了。


BAZAAR:這個空間做完多久後開始有藝術機構想和你聯合辦展?

Jacky Y. Chen:第一次展覽是富藝斯拍賣巴斯奎特那次(2022年)。那次蠻好運,展覽聲量很大,所以也要感謝富藝斯。CHAN Project、厲蔚閣和一家英國畫廊也和我接洽過。一般來說,我很少做商業展覽,因為擔心美國那邊以為我是畫廊或經銷商,就拿不到好作品了。


BAZAAR:你要管銷售嗎?

Jacky Y. Chen:完全不管,就提供場地,介紹朋友互相認識。

Jacky Y. Chen與路易莎咖啡創辦人黃銘賢在富藝斯拍賣行預展,2022年

 入場當代藝術收藏 

BAZAAR:你何時開始買藝術品的?

Jacky Y. Chen:算是2010年。最開始是中國當代,之前常在北京,會跟著我的一個師父。他帶我去看古董,也會看收藏和當代作品。那時候運氣好,認識了很多藝術家,包括何多苓、楊冕。2014年,20多位藝術家在臺北辦了一個展覽,叫“居住在成都”。江濤和薛松問我能不能帶他們玩,吃吃飯、喝喝酒,這是我最愛的事,由此也結識了這批藝術家。如果沒有中國當代,我不會懂藝術。


BAZAAR:那會兒買了哪些藝術家的作品?

Jacky Y. Chen:買過薛松、嶽敏君的作品,還有一些尺幅不大的。但你看過我的收藏,其實我喜歡大作品。他們那時價格不便宜了,因此我就開始思考:下一個市場在哪裡?買這一輩這麼好的藝術家作品的藏家,大部分和藝術家同一世代。他們的經濟水平是一起上來的,所以可以享受到很高的回報率;就算不賣,也能夠以很好的價格買到很棒的作品。因此,我重新審視:什麼是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收藏?到2013、14年的時候,我還不太能看到下一個藝術方向。所以我停了一下,去買威士忌。

安吉爾·奧特羅(Angel Otero)《Red Island》,油彩、織物、皮,2019年,Jacky Y. Chen收藏

BAZAAR:為何選擇威士忌?

Jacky Y. Chen:那時,全世界都在喝威士忌,但大陸還沒開始。臺北是喜歡喝了,但人太少,不太能影響價格。只有巨型市場開啟,才能到達另外的價位。我看到的是這個市場一定會開啟,全球流行的東西在中國也能被接受。

而且,這些都是觀賞、停產的威士忌,存世量不斷下降,需求不斷上升,所以價格會往上走。但話說回來,只有在那個時代,我才有可能用合理的價格買進很高品質、不可被取代的收藏。


BAZAAR:你何時開始反思要做自己時代的收藏?

Jacky Y. Chen:大概是2016、17年,我意外買到了一件嶽敏君和KAWS聯名的小公仔。我覺得KAWS會很流行,就開始買入,結果跟我想的一樣:它的價格在往上走。

之後,我開始關注作品有脈絡形成的年輕藝術家。我會思考:這位藝術家的作品會不會被美術館接受?是不是有獨特的味道,以及有沒有從別人那裡“偷東西”?後來,我發現我買的作品都有些接近,比如色彩很鮮豔,逐漸也形成了脈絡。

克里斯蒂娜·德·米格爾(Cristina de Miguel)《Procession IV》,布面亞克力,2021年,Jacky Y. Chen收藏

BAZAAR:你挑選作品的標準是什麼?

Jacky Y. Chen:能和我們一起成長的這一批藝術家。我覺得理解自己的能力在哪,對建立收藏也很重要。

BAZAAR:開始買KAWS後,你更多是看西方還是中國的年輕藝術家?價格在什麼區間?

Jacky Y. Chen:我覺得到2020年,中國藝術家自己都看不太到方向,我們藏家也是。大概是在2021年,大家好像知道方向在哪裡了。漸漸地,一些中國年輕藝術家開始出現在幾家大畫廊,或者紐約比較潮流的畫廊裡。之前連續很多年我都沒在西方畫廊看到中國藝術家的名字了。


這三年我主要關注45歲以下的藝術家,價格大多控制在5萬-10萬美元。其實對歐美來講,這已經是很高的價格了,像佩斯代理的藝術家剛開始的時候可能也是這個價位。我有點看不懂1萬-2萬美元的作品。如果不是老畫廊代理,藝術家可能還沒那麼成熟,狀態也不太確定。


BAZAAR:你的收藏很大比例都是繪畫吧?

Jacky Y. Chen:對。我早期買過雕塑,但是佔空間,還重,運輸費也貴,裝置、影像也會去欣賞,但不會買。畢竟我沒有想要做成一家美術館或基金會,只是一邊收藏,一邊想怎麼放在家裡或咖啡廳。


約瑟·帕拉(José Parlá)《Field》,布面亞克力、油彩,2022年,Jacky Y. Chen收藏

 進軍威士忌 

BAZAAR:聊聊你最自豪的事——有幾支威士忌全球第一的價格都是你創下的,有魄力啊。

Jacky Y. Chen:我自己最得意的事是:當初完全沒人看到山崎50年時,我挖掘出來了,那時候也就二三十萬人民幣。我買回來後就幫它翻譯文件、寫文章,解釋山崎50年怎麼做、水梄桶為什麼重要。

BAZAAR:相當於你是把它當成藝術家來做學術梳理。山崎50年的存貨量有多大?


Jacky Y. Chen:對,就是那樣做。第一版和第二版各有50支,第三版有150支,所以全球現存就是250支,再減去喝掉的,最多不會超過100支。

BAZAAR:你曾經有過多少支?

Jacky Y. Chen:最多的時候有八支。但我們買進後還是要賣出去,要把每一支送到好藏家手裡,它的價格就會越來越穩定,就像“頂級的藝術市場,不是銷售,而是分配”。

喬爾·梅斯勒(Joel Mesler)《Untitled (Mother Earth)》,布面油畫,152.4×233.7cm,2021年,Jacky Y. Chen收藏

BAZAAR:山崎的最高價也是你創下的吧?

Jacky Y. Chen:曾經是。兩個月前在蘇富比香港刷新了紀錄:61.5萬美元。麥卡倫1926的紀錄是我創下的,但這沒什麼。我會更驕傲山崎的單桶,一支1萬元的時候我就開始玩了。

BAZAAR:客觀講,日威或者山崎的價格上漲跟你有很大關係嗎?

Jacky Y. Chen:曾經連續兩三年,所有拍場上的山崎私人桶、業主桶都是我供應的。我也知道那時候賣很可惜,但如果不賣,人家永遠不知道好在哪。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所以就讓了一些貨出去。後來,山崎的價格上漲,貨就出來了,價格開始波動。但我也不管,我從來沒有護過盤或做拍賣價,就讓它自然成交。

 談中國臺灣收藏業態 

克里斯蒂娜·德·米格爾的作品,Jacky Y. Chen收藏

BAZAAR:在你看來,相比威士忌,買藝術品相對更難?

Jacky Y. Chen:超難。藝術會有不同派別,不像雪茄、威士忌就那幾個牌子,買它就不會賠,只是什麼時候漲價而已。藝術不一樣,它只是一個論述、學理。畢竟,當代藝術的量只增不減。所以如果作品沒進美術館、好收藏或者機構,我就會認為這位藝術家沒有進入“生態圈”。

藝術品的存世量和價格需要平衡。不能價格在漲,量不斷增加,又沒有機構買進。我知道MoMA一口氣買進一些藝術家的多張作品,那價格肯定很穩。但如果大莊家買了很多張,到了時間點,有人拿出來砸盤,藝術家就會很辛苦,藏家跟市場也很辛苦。


BAZAAR:你這全是經濟學邏輯。所以藝術會讓你感受到“挫敗感”嗎?

Jacky Y. Chen:會。“低速”的話我會覺得好恐怖,尤其是在追的時候。但我又不太敢講,怕大家都不追了,哈哈哈。講實在的,我壓力最大的時候就是入手了新藝術家四五十萬美元的作品,不便宜,一追就有壓力。通常這時候就是我買進的點不對。像伯恩哈特的“粉紅豹”,我一點壓力都沒有,因為市場還沒開始我就買了。


後來我發現應該好好專注這一版塊,因為我買藝術品的成功率絕對超過八成。但是每次追,我的心理壓力都很大,因為不可能買藝術家不好的作品。所以我現在會更關注少有人知但業內評價很高的藝術家。和收山崎一樣,這才是王道。

BAZAAR:臺北收藏藝術的朋友們和你是一直都認識,還是疫情後認識了很多?


Jacky Y. Chen:早期認識的都是上年紀的藏家,這一兩年開始認識比較年輕的藏家。因為父母退休了,開始放權給小孩。而且,疫情時期會依賴Instagram瞭解市場,上一代包括語言和手機使用的能力都比不過,這一代就活躍起來了。


羅伯特·瓦納(Robert Nava)《Wolf Shark》,丙烯、油筆、畫布,2019年,Jacky Y. Chen收藏

崔秀晶(Choi Soo Jung)《Refraction》,布面亞克力、刺繡,150×150cm,2022年,Jacky Y. Chen收藏

BAZAAR:你覺得這一代活躍後,比如大未來、耿畫廊、誠品畫廊這些本土畫廊會有危機嗎?因為像你及你身邊的朋友肯定更多看西方當代藝術。

Jacky Y. Chen:確實蠻多都看西方當代。但大畫廊的好處是:他們賣一件大作品就好過別家整年的銷售額。耿畫廊好多年前也做了TKG+平臺,對接年輕一代。

BAZAAR:這幾年,你身邊藏家們的收藏有什麼變化?

Jacky Y. Chen:以前的藏家都比較嚴謹。現在有一些藏家朋友已經開始讓小孩去做收藏,和接觸的文化相關,他們會發現新藝術自己看不懂了。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看到讓他們快樂、不糾結的作品。

BAZAAR:你認為這股風潮能持續多久?

Jacky Y. Chen:40年。比如40年前是沃霍爾、巴斯奎特開始的藝術脈絡;再往前是抽象表現主義;再往前40年就是畢加索和巴黎那些藝術家。所以我覺得大概每隔這麼久會有一個大轉變,但期間也不是一成不變,藝術家會獨自發展,做不一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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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  於明禕

本文由《時尚芭莎》藝術部原創,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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