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擊上圖有福利
2023年6月13日凌晨3點43分,著名藝術家黃永玉因病去世,享年100歲。
黃永玉,1924年出生,湖南鳳凰人,土家族。中國國家畫院院士,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曾任中央美院版畫系主任、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是現當代中國文化界具有重大影響力的藝術家。黃永玉是木刻、繪畫、文學皆精通的全能藝術家,曾創作中國版畫經典之作《阿詩瑪》、中國生肖郵票開山之作——庚申年猴,今年的兔生肖郵票,也出自他筆下。
在很多人眼裡,黃永玉是一個“老頑童”,曾不止一次調侃過自己的死亡。2018年,他在央視《朗讀者》節目上,聊到自己的表叔沈從文。在沈從文墓地的石碑上,鐫刻著黃永玉題寫的一句話:“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主持人董卿便問他,“您以後也會回到故鄉嗎?”黃永玉說:“我死了以後,我的骨灰不要了,跟那些孤魂野鬼在一起,自由得多,也省了飛機錢。”說完,當時已經94歲高齡的黃永玉爽朗地笑起來。
他生前最後一份遺囑寫著:“待我離去之後,請將我的遺體進行火化。火化之後,不取回骨灰。任何人和機構,包括我的子女、孫子女及親朋友好,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取回我的骨灰。我希望我的骨灰作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 家人尊重他的意願:不舉行任何告別、追悼儀式。
湘西鳳凰城長大
天生有一股野性
黃永玉曾寫過一部自傳小說,名叫《無愁河上的浪蕩漢子》,寫到了兩百萬字,那條河在他故鄉,湖南省湘西鳳凰,他是土家族人。
鳳凰城裡長大的孩子,天生有一股野性,天不怕地不怕。
他曾回憶過自己的童年:“死屍放到棺材裡多少年,等很遠的親人來接他。結果接不了了,棺材困在那裡,我們那裡叫長亭還是短亭,旁邊蓋一些小屋子,我經常逛來逛去看一看,還有味兒,都慣了。真是,不怕死就不會怕鬼。”
他家是鳳凰縣城的書香門第,後來家道中落。13歲時,黃永玉從湘西到了廈門求學,但並沒有開啟一個學霸的故事,而是妥妥的“學渣”——他逃學無數,留級5次,最終在16歲那年徹底輟學。
此後黃永玉開始四處流浪。為了謀生,他在碼頭搬過磚,當過瓷場的小工……但他畫畫頗有天賦,學習木刻,在上世紀40年代初就已經為賀宜、臧克家等詩人、作家配木刻插圖。
1948年作 親人來到如一家齊心協力收莊稼
1948年作 娃娃
17歲時,黃永玉又遇到了弘一法師李叔同。在泉州開元寺,黃永玉見玉蘭花開得好看,上樹就亂摘一氣,沒想到樹下站著的正是李叔同。“你下來,別摘花。”“老子高興,要摘就摘。”“你已經來了兩次了。”“老子還要來第三次。”黃永玉心性狂傲,一口一個老子。弘一法師也不生氣,乾脆把他領進自己的禪房教他書法。
抗戰勝利後,在北平的沈從文意外得知,表兄的兒子已經成為木刻家,並活躍於上海木刻界。從此,漂泊在外的表侄二人,開始有了聯繫與交往。沈從文欣賞與喜愛黃永玉的木刻,將他推薦給蕭乾、汪曾祺。
黃永玉的《太陽下的風景》裡有這樣一段話:“我們那個小小山城不知由於什麼原因,常常令孩子們產生奔赴他鄉獻身的幻想。從歷史角度看來,這既不協調且充滿悲涼,以至表叔和我都是在十二三歲時揹著小小包袱,順著小河,穿過洞庭去‘翻閱另一本大書’的。”
梁羽生說他是怪俠
黃霑說他是妙人
1948年,機緣巧合,黃永玉遷居香港,畫作名聲漸起。他曾在《大公報》任美術編輯,同辦公室有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友,是金庸。
一次,黃永玉和金庸、梁羽生去飯店吃飯,結賬時發現都沒帶錢。黃永玉見店裡有魚缸,便現場畫魚,用辣椒油塗抹顏色,然後電話喊來《星島日報》編輯,編輯預付畫酬,以此結賬。
梁羽生說黃永玉是怪俠,黃霑說他是妙人,是個少年狂。1998年,香港大學邀請他去辦畫展,金庸到場助陣。他喊金庸“小查”,金庸苦笑:“現在恐怕沒有幾個人叫我小查了吧?”
黃永玉畫畫、寫字,與他為人處世的方式一脈相承,都是幽默自在,百無禁忌。28歲那年,高中都沒讀過的黃永玉,破格收到了中央美院的邀請,參與籌建版畫系。發出邀請的是時任校長徐悲鴻,黃永玉也成了央美最年輕的教師。
他和妻子帶了一大堆小動物搬進美院的大雜院:貓、狗、猴子、火雞、梅花鹿……他的有趣、樂觀、熱愛生活是刻在基因裡的。這階段的他,創作出了《春潮》《阿詩瑪》等轟動全國的木刻,又開始學習國畫,漸漸成就了他在中國畫界的地位。
1952年作 阿詩瑪插圖
1953年作 公雞和蜈蚣
1953年作 虎
1955年 版畫《阿詩瑪》31x23cm
1955年作 淘氣的小熊 張梅溪《在森林中》插圖
老人啊!
你是晚上八九點鐘的月亮
晚年,常有人喊黃永玉為大師。“我算什麼大師?”他說,“不要去做個這樣的人物,要自由、有意思、活得自在。”徒弟想給他創立一個黃永玉畫派,被他狠狠罵了一頓:“現在教授滿街走,大師多如狗。”
80歲時,他手書“八十臉皮太厚刀槍不入”,還給時尚雜誌做封面模特,斜叼著菸斗扮靚仔。他說,“你們都太正經,我只好老不正經。”
90歲時,他在三米長卷上寫下,“世界長大了,我他媽也老了”。
黃永玉從不覺得自己老了,他寫詩:“老人啊!你是晚上八九點鐘的月亮”;“不要再擺譜啦!人老了,心是活的。能呼吸,能愛,能吸收一切。那些山和水/空氣、陽光,仍然都是你的。”
他在《比我老的老頭》散文集裡,講述了那些比他年長的前輩和朋友的故事:錢鍾書、張樂平、李可染、張伯駒、林風眠、沈從文、聶紺弩、黃裳……群星般閃亮的名字輝映了中國20世紀文化天空。黃永玉悠遠地追憶,深深地懷想。
齊白石畫像
沈從文(左)與黃永玉
2023年開年,黃永玉設計的藍兔郵票,遭遇全網群嘲,一路吵上熱搜。不少人吐槽:從來沒見過這麼詭異的兔子。也有人覺得,見慣了萌萌可愛兔,這隻有點壞壞的小兔子反而讓人眼前一亮。
他表現得很豁達:“畫個兔子郵票是開心的事。兔子大家都會畫,也不是專門只有我一個人會畫。畫出來大家高興,祝賀新年而已。”
很多人不知道,1980年,中國生肖郵票開山之作“猴票”就出自他手。當時,他為了紀念自家死去的愛寵小猴,把它畫在了共和國發行的第一張生肖郵票上,從此有了一個稱號:“猴票之父”。猴票最初面值僅8分錢,此後價格一路飆升。到多高呢?2017年,一版猴票拍出了201萬元的天價。
他畫過很多生肖畫,還會配上自己的幽默話——畫老鼠,上面題字:“我醜,我媽喜歡”;畫馬,又畫了一身老虎花紋。“什麼叫馬馬虎虎?它就是”;畫雞,把它和兔子關在一個籠子裡。“咱倆永遠是數學問題嗎?”
今年1月,黃永玉親自修訂的《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一書再次出版。這本書是黃永玉上世紀90年代旅居歐洲寫生作畫時所寫的藝術遊記散文。以下文字摘自《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新版後記。
我這一輩子活了快一百歲,運氣都是路邊撿來的。逢凶化吉。老實人和狡猾人都難以相信。也有一些巧事,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我一生最尊敬,來往最密切的又聾又啞的漫畫家陸志庠。少年,青年時期都有幸跟隨他一起,佩服他的藝術,欣賞他的構思。我的每一幅木刻作品他都看過,直到他逝世,從沒有聽他說一句我刻得“好”,稱讚或誇獎過一次。在他面前,我自己毫無得意之處。我瞭解他,他是個毋庸置疑的真正大天才。可惜他又聾又啞的生理障礙跟世人隔離。我從軍墾農場三年勞動回來,改習宣紙色彩畫,他沒有看到就逝世了。我至今也沒有企望他會對我的宣紙畫說一聲“好”。有他在天之靈的監視,我一點也不敢苟且。
有三個人,文學上和我有關係。沈從文表叔,蕭乾三哥,汪曾祺老兄。我也不太清楚他們三位究竟看過我多少文章?假定三位都看過我寫的《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會有什麼反應?
蕭三哥會興奮地跳起來喜歡我那麼放縱的寫法。從文表叔會在書前書後寫很多批語和感想,由於我文章的引發,甚至會為我拿另一本空白本子沿著我寫的進展宣敘起來。曾祺兄會欣賞我文字的天地,我的佻皮,我的不守文學規矩,信口開河的膽子……黑妮告訴我,表叔一家都讀過我寫的《太陽下的風景》,表嬸有信來說:“都哭了”。我以為曾祺老兄沒有機會讀我的文章,前一段汪朗提及,他爸書櫃裡有一本翻舊了的《沿著塞納河到翡冷翠》。我聽了心裡一片黯然。我開始寫書了,怎麼三位都離開人間了呢?文學上我失掉三位最服氣的指導者。如果眼前三位都還活著,我的文學生涯就不會那麼像一個流落塵世,無人有膽認領的百歲孤兒了。這不太像一篇後記。不像就不像!起碼算是一個老頭子在自己書後打一個大噴嚏吧!
黃永玉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一日書於北京太陽城
有人說,黃永玉是一部活著的中國近現代文化史,教科書裡教不出來的那種。這位率真、暢快又恣肆浪漫的可愛老人,活成了很多人羨慕的樣子。
橙柿互動·都市快報記者 餘夕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