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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六年(公元189年)八月,在北邙山撿了大漏的董卓抵達洛陽城下。
宦官沒了,外戚也沒了,士族最粗的大腿汝南袁氏的代言人袁紹,也只不過喊了一句:“天下健者,豈唯董公?”就一溜煙的跑到了冀州。
士族雖然此時明面上的力量不如董卓,但他們時刻都準備著反撲。
從九月到十一月,這兩個月的時間裡,董卓升太尉、升相國,入朝不趨,劍履上殿,一步一步的接近最高權力。
但等他來到權力的頂峰,往下一看:自己這些年帶的全是些丘八,用這些人打仗馬馬虎虎,但讓他們掌握朝廷內外各中樞的權力可就抓瞎了,還是得跟士族合作!
袁氏倒董計劃的第一步,就是給已經跑出去的袁紹解綁。
本來袁紹前腳跑出洛陽,董卓立刻就打算發下輯捕文書,滿世界的捉拿,只等抓回來一刀剁了,一了百了。
可這時侍中周珌和城門校尉伍瓊兩個人跑了出來,跟董卓咬起了耳朵:“袁紹這小子胸無大志,之前只是因為得罪了您,心裡害怕才會逃跑。如果您現在逼他逼得太緊,難保他會狗急跳牆啊,袁氏門生遍佈天下,到時候他萬一鬧起來,關東各地恐怕就一地雞毛了!”
董卓被這倆人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問:“你們的意思呢?”
伍瓊趁機給袁紹脫罪:“我看您不如就給他個郡守噹噹,安他的心,他也就不鬧事了。”
明面上看,周珌和伍瓊倆人每句話都在為董卓考慮,其實,他們只是擔心袁紹,別半道上讓董卓的人給抓回來了,那可就崴了泥了。
董卓前半輩子都在涼州跟羌人打交道,心裡根本沒什麼彎彎繞繞,很容易就會被人裝進去。
他在進洛陽之前,從來沒想過“甄別”,所以在他的身邊,幾乎都是“峨眉峰”,大家都是袁家的幫手。
《後漢書·袁紹傳》載:時,侍中周珌、城門校尉伍瓊為卓所信待,瓊等陰為紹說卓曰:“夫廢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紹不達大體,恐懼出奔,非有它志。今急購之,勢必為變。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於天下,若收豪傑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則山東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紹喜於免罪,必無患矣。”卓以為然,乃遣授紹勃海太守,封邟鄉侯。
倒董計劃的第二步,組織關東聯軍,但並不是為了救皇帝。
是的,各位看官老爺並沒有看錯,老王之所以這麼說,是基於袁紹等人在整個討董行動中的所作所為出發。
雖然他們的口號喊的很響:“漢室不幸,皇綱失統,賊臣董卓乘釁縱害,禍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懼淪喪社稷,翦覆四海。兗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陳留太守邈、東郡太守瑁、廣陵太守超等,糾合義兵,並赴國難。凡我同盟,齊心戮力,以致臣節,殞首喪元,必無二志。有渝此盟,俾墜其命,無克遺育。皇天后土,祖宗明靈,實皆鑑之!”
但是,我們知道,整個關東聯軍12路諸侯裡,真正出力的也就曹操和孫堅倆人,其他人在會盟之後,包括袁紹,全成了隱形人,只是一天到晚的在酸棗(今河南新鄉)吃吃喝喝,糧食吃完了,聯軍也就散了。
所以,救皇帝其實是次要的,更重要的原因則是打出招牌來,再收割一批天下人望,使得自己的勢力更加壯大。
而董卓在聽說關東聯軍起兵之後,便有了西遷長安的心思,還毒死了劉辨。
這不正是“皇綱失統,禍加至尊”嗎?更加有利於袁紹團結各路人馬為己所用。
袁隗跟太僕袁基後來在長安被董卓殺死這件事,實際也在袁家人的計算之內,畢竟當“峨眉峰”就得做好隨時犧牲的覺悟。
慶幸的是,袁家第五代的兩個翹楚:袁紹和袁術都已經跑出洛陽,有了一份自己的根據地。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以袁紹為幕後操盤手,名義上的領頭人冀州牧韓馥和一大群袁氏的門生故吏給幽州牧劉虞拋去了橄欖枝。
這幫人以天子年幼,而且漢獻帝現在還被董卓把控在手裡,存亡不知為藉口,決定擁立劉虞當皇帝。
可讓袁紹沒想到的是,自己把九五大位送到劉虞眼前了,他卻不願意合作。
因為劉虞看得很清楚:袁紹等人無非是想借著自己的招牌,拉大旗做虎皮。如果事情推進的很順利,袁紹就成了權臣,而自己卻成了傀儡;
如果事情不順利,袁紹也無所謂,大不了把自己推出來當替罪羊好了。
所以這種於自己而言,怎麼看都是雙輸的火坑,劉虞又怎麼會跳呢?
可韓馥和袁紹卻不死心,既然劉虞現在不願意當皇帝,那就暫且溫水煮青蛙,先給他上個領尚書事的空銜,瞧瞧態度?
如果劉虞接受了這個空銜,以後再一級一級的運作成皇帝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他們的希望又再一次的落空了,劉虞見到前來勸進的使者以後,也不廢話,直接一刀把人砍了。
《後漢書·劉虞公孫瓚陶謙列傳》載:二年,冀州刺史韓馥、勃海太守袁紹及山東諸將議,以朝廷幼衝,逼於董卓,遠隔關塞,不知存否,以虞宗室長者,欲立為主。乃遣故樂浪太守張岐等齎議,上虞尊號。虞見岐等,厲色叱之曰:“今天下崩亂,主上蒙塵。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國恥。諸君各據州郡,宜共戮力,盡心王室,而反造逆謀,以相垢誤邪!”固拒之。馥等又請虞領尚書事,承製封拜,復不聽。遂收斬使人。
不過,這並不代表袁紹的路就走不下去了。他還有第四步棋:借殼上市。
問題是,韓馥是靠著袁家才步入仕途的,為人又比較軟,因此他這個冀州牧根本不在袁紹的眼睛裡。
冀州是東漢北方第一大州,戶口繁盛,財賦空前,再攤上這麼個“領導”,袁紹早就把冀州視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必取韓馥而代之。
在討伐董卓時,韓馥是盟軍的後勤部長,專門負責糧草供應,但韓馥答應給袁紹的糧食,卻一次都沒交齊過。
原因是他想通過扣減軍糧,讓袁紹的部下軍心動搖,開小差逃跑。
韓馥還曾經派從事(副手)在袁紹的府門口把守,通過監視,從而限制袁紹的行動。
可這些防範動作並沒有什麼卵用,反而更加堅定了袁紹奪取冀州的想法。
恰巧,韓馥的部將麴義發動叛亂,韓馥親自率軍前往平叛,卻被麴義殺的大敗而回,給了袁紹可乘之機。
接著,袁紹又寫信給幽州刺史公孫瓚,請他與自己南北夾擊,共同起兵對付韓馥,給韓馥製造隨時可能面臨滅頂之災的景象。
隨後,趁著信使來回奔波的空檔,袁紹當起了時間管理大師,派荀諶(荀氏八龍之一,荀彧的四哥,潁川荀氏也是放雞蛋的高手)前去冀州,勸韓馥放棄抵抗,舉手投降。
如此,袁紹正式入主鄴城,自領冀州牧,還給了韓馥一個奮威將軍的職銜,只不過這個“將軍”手上沒有一兵一卒,還被軟禁在府裡。
為了防止韓馥回過味兒來召集舊部,再行反撲,袁紹暗中指使都官從事朱漢製造摩擦。
袁軍大張旗鼓的包圍了韓馥的府邸,又把韓馥大兒子的雙腿打斷,使得韓馥惶惶不可終日,沒幾天就逃出鄴城,拖家帶口的投奔了陳留太守張邈。
聽到韓馥逃跑的消息,袁紹立即反手將朱漢殺死,自舉雙手,以示清白。
最後,袁紹派出使者去見張邈,還故意當著韓馥的面,和張邈嚼耳朵根子,生怕韓馥不知道他們在“密謀”。
至此,韓馥徹底崩潰,在廁所裡用專門刮簡牘的書刀自殺了。
之前,袁紹曾經跟曹操掏過心窩子:“如果西邊的董卓實在難搞,兄弟你有什麼想法沒有?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曹操此時正打算跟著袁紹混生活,所以這次談話頗有些袁曹版“青梅煮酒”的意思。(曹操起家的時候一直跟著袁紹混,曹操獲得的第一個稍微能上得了檯面的官職東郡太守就是袁紹表奏的,同樣,劉備的空頭豫州刺史也是曹操給的)
曹操並沒有正面回答袁紹,而是反問他:“大哥你有什麼好主意嗎?”(類似“備肉眼安識英雄?”)
“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
後世經常拿這句話來嘲笑袁紹在戰略上的短視,證明他在眼光上根本不如曹操,為後來官渡之戰一敗塗地定下了最好的註腳。
可實際上,很多人都忽略了一個基本事實:這時候的曹操根本沒有任何資本,他只能跟著袁紹打工。曹操後來逐漸得以翻身,是因為荀彧給他招攬了一大堆的潁川士族門閥,他也才得以“任天下之智力”,現在,這些不過是梗著脖子吹牛皮罷了。
而袁紹確實在心裡已經有藍本了:當年光武帝劉秀正是在河北發家,利用門閥士族的力量蠶食中原,打敗赤眉軍收復兩京,終成一代帝業。
拿自己跟劉秀對比下來,袁紹發現自己的開局甚至比他還好:袁紹自己就是天下第一等士族,無數人擁護的對象,比劉秀當年初到河北兩眼一抹黑,要強太多了……
可是,袁紹也有頭疼的地方:在他的北邊有個強大的鄰居:幽州刺史公孫瓚。
公孫瓚一直在北邊跟烏桓幹仗,手上的軍力比袁紹強,更重要的是,公孫瓚對冀州也有想法。
袁紹想要“南向以爭天下”,頭一個要解決的就是公孫瓚,否則必定後路被襲,菊花不保。
而公孫瓚對袁紹更是不滿:原本說好的一起攻打韓馥,兩家共同出兵,事成平分冀州,可現在好處全讓你小子給佔了,我忙裡忙外卻毛都沒有!
於是公孫瓚派出堂弟公孫越,由公孫越帶領一隊人馬,前往南陽,和袁術交好。
公孫瓚的算盤打得很響,只要袁氏兄弟因為擴張地盤反目成仇,他自己就能從中漁利。
看地圖便知:袁術此時控制著荊州的南陽郡和豫州,北邊是袁紹和兗州的劉岱,東邊是徐州的陶謙。
在這些人當中,劉岱的勢力可以忽略不計,陶謙的年紀大了,沒有進取的心思。
所以,袁術最大的競爭對手其實是袁紹(恰巧袁術最看不起的人就是袁紹)。
而只要袁術在南邊死死的咬住袁紹,公孫瓚就能在北邊專心攻略冀州了。
但袁紹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就在黃河岸邊佈置了一手:表奏他忠實的小弟曹操為東郡太守,專門替他擋著來自南邊的攻擊。
雙方都在緊鑼密鼓的佈置著,但並沒有撕破臉皮:冀州人多地廣,袁紹不好打;幽州兵戰力太強,公孫瓚也不是軟柿子。
公孫越帶著人跟袁紹表奏的豫州刺史周昂(龍套角色)打群架,結果中箭身死了!
初平二年冬,公孫瓚率領大軍屯駐槃河,擺出攻擊姿態,目標直指冀州。
袁紹這個冀州牧,剛從韓馥手上奪過來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在冀州建立名望,雖然他有“四世三公”的牌子,可還是壓不住場面。
公孫瓚在幽州和烏桓人打了很多年,軍力之盛,天下聞名;
反觀袁紹,雖然在關東組織過討董聯盟,但戰績並不怎麼樣,和公孫瓚硬碰硬,袁紹能行嗎?
袁紹和公孫瓚這場對決,從開局來看,袁紹是逆風到家了。
公孫瓚還沒兵臨城下,冀州的大小官吏竟然有很多人已經跑到北邊去投降了。
不僅如此,連袁紹自己都對自己沒信心,連夜派人把自己渤海太守的印綬,送給公孫瓚的弟弟公孫範,只要求公孫瓚罷兵言和。
公孫瓚並沒有理會袁紹,隨後任命手下將領嚴綱為冀州刺史、田楷為青州刺史、單經為兗州刺史,要把袁紹連根拔起。
《後漢書·劉虞公孫瓚陶謙列傳》載:術遣越隨其將孫堅,擊袁紹將周昕,越為流矢所中死。瓚因此怒紹,遂出軍屯槃河,將以報紹。……遂舉兵攻紹,於是冀州諸城悉畔從瓚。
紹懼,乃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綬授瓚從弟範,遣之郡,欲以相結。而範遂背紹,領勃海兵以助瓚。瓚乃自署其將帥為青、冀、兗三州刺史,又悉置郡縣守令,與紹大戰於界橋。
初平三年(192年)春,公孫瓚進一步壓縮袁紹的生存空間,率四萬多步騎軍屯駐廣宗。
廣宗距離袁紹的大本營鄴城不到300里路,袁紹就是再想講和,公孫瓚也不可能給機會了。
“好謀無斷”的本初兄明白,公孫瓚的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了,只能拼了!
他當即掏出了老本,集結數萬步兵,在界橋以南二十里結下陣勢,迎戰公孫瓚。(好謀無斷主要是因為可選擇方向多,真到了需要一條道走到黑的時候,袁紹其實也不含糊。)
公孫瓚亮出了對付烏桓人屢試不爽的絕招:將一萬多騎兵全數擺在隊伍的最前面,尤其是手下王牌“白馬義從”,更是當成了全軍的標杆。
公孫瓚的戰術很明確:就是欺負你袁紹騎兵戰力沒我強,等白馬義從把你的陣勢衝得七零八落,步軍緊跟上去收人頭就可以了。
袁紹打出了“平平無奇”的一張牌——派出麴義,率領800名步兵和1000名弩兵為前鋒,向公孫瓚挑戰。
相反,他很知道:自己的死穴在於部下全是步兵,萬一把這幾萬人全部攏在一起,到時候騎兵一衝陣,擋不擋得住先兩說,難免會出現幾個膽小的,帶頭一逃跑,這仗沒打就已經輸了,自己也就翻不過盤來了;
而公孫瓚的死穴在於,他的騎兵主要作用還是停留在衝陣,在接近敵陣後,騎兵再跳下馬和敵方做肉搏。【公孫瓚騎兵沒有馬鐙,現存馬鐙的實物最早年代可上推至西晉永寧二年(公元302年)】
這樣就給袁紹擊破公孫瓚留下了一個活釦:需要麴義遲緩騎兵的進攻,只要袁紹的陣型不垮,他的步兵就能結成方陣搞定公孫瓚。
袁紹把任務交給麴義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在他的帳下,最有騎兵對陣經驗的,就是麴義。
麴義也沒有讓袁紹失望,一開戰,他的八百步兵用長槍遲滯住騎兵的速度,展開肉搏戰後又死戰不退,一千弩兵又在陣後輪番射擊,使得使得步兵在對陣騎兵時始終保持優勢,不至於輕易被沖垮。
公孫瓚的騎兵敗退了下來,在撤回本陣時還衝散了自家步軍的陣型,前來助戰的冀州刺史嚴綱(公孫瓚部將)也被袁軍所殺。
麴義越戰越勇,一直追到界橋,並再次擊敗公孫瓚,還進佔了公孫瓚的大營。
卻不防備公孫瓚在軍敗之後,竟然還有餘力,又集結出一支兩千餘人隊伍,直衝袁軍殺來。
當時的情況萬分危急,對面箭如雨下,袁紹身邊就只剩下一百多號人的近衛安保部隊,實力根本不夠看。
田豐讓袁紹暫行躲避一陣,可袁紹卻一把把自己的頭盔扔在地上:
“是真男人就得死在衝鋒的路上!哪有躲到牆後的道理!”
對陣的騎兵見這塊骨頭如此難啃,也就放棄了攻擊(剛剛吃過肉搏戰的虧);
當然,這夥騎兵並不知道袁紹就在保安隊伍裡,不然不管崩壞幾顆牙都得把他啃下來。(袁紹扔頭盔或許也有模糊目標的考慮)
麴義追至界橋,瓚斂兵還戰,義復破之,遂到瓚營,拔其牙門,餘眾皆走。紹在後十數里,聞瓚已破,發鞍息馬,唯衛帳下強弩數十張,大戟士百許人。瓚散兵二千餘騎卒至,圍紹數重,射矢雨下。田豐扶紹,使卻入空垣。紹脫兜鍪抵地,曰:“大丈夫當前鬥死,而反逃垣牆間邪?”
自己以弱勝強,成為在冀州成就霸業的開端;而僅僅數年之後,又有一個人以弱勝強,用同樣的方式,讓自己出局。
更想不到的是:自己的一生之敵,竟然是曾經的發小兼馬仔:曹操。